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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僵局 ...


  •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手臂上都长了鬃须的大汉跪着,皮肤油光可鉴,他双眼紧紧闭着,两行泪躺下,顺着肥圆圆的脸盘子低落在地上,却泛不出水花。

      就好像死去的人,是没有办法再活过来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却总是不明白,非得把事情做绝,把人往绝路上逼迫。

      “牛大斗,人都死了你才来猫哭耗子,假惺惺!那玉儿姐姐分明就是让你给逼死的!”

      “啊?怎么回事?”

      人群吵吵嚷嚷,大家看向大汉牛大斗的时候,愤怒意味越来越深。

      “我看见了!”指认牛大斗作凶手的是一个半大的小孩儿,满脸都写着愤恨和悲伤,“就是他!就是他逼着玉儿姐姐,玉儿姐姐才会想不开跳楼的。”

      “你看见什么了?”

      小孩儿眼前赫然出现一名紫衣女子。在清一色的灰白红黑绿中显得格外突兀,她浅浅蹲下身子,如同掩映着白雪的紫檀花,美得让人失语。

      小孩儿红着脸挠了挠头,刚才的气势消减了大半,只见他不好意思地嘟囔:“昨日我娘叫我去他家买肉,我就去了。没想到他家有女人在叫!透过门缝我看见……那天玉儿姐姐去牛大斗店里熏肉,牛大斗把她按在桌上,玉儿姐姐都哭了他都不肯放过她,还……还拿刀吓唬她!”

      “那你怎么不去帮玉儿姐呢?”燕风息看着满脸通红盯着苏辞然的小孩儿有几分不爽,“你不会是怕了吧?”

      “当然没有!”小孩儿不服气,“我拍门进去,玉儿姐姐就趁机提着裙子哭着跑了,就剩牛大斗一个,我一个小孩儿我能怎么办。燕老板你给评评,看这个牛大斗是不是罪大恶极!”

      “他被你撞见坏了事,竟还肯放过你,小孩儿,你不会是在撒谎吧!”燕风息不依不饶地拉着那个小孩儿呛声。

      谁知那个牛大斗,根本不关心周围的纷杂碎语,惨叫一声,竟一头往地上撞去。

      原本风息客栈已经出了人力将这店门口的血水洒扫干净了,如今又平白来了个不要命的,众人看着情势不对,总算出了几个人合力拉住牛屠户。

      然而此人力大如牛,他心如死灰的态势下,几个人咬着牙合力都差点没拉得住。

      几颗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牛大斗身上,原本还视死如归的他突然就停了下来,不再哭天抢地,只留两颗眼珠子还在往下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见状纷纷后退,一时间谁也拿不出主意。

      “把人抬屋里头去,”燕风息一边咬着刚买的菜面饼,一边指使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从客栈出来抬人。

      燕风息另外又吩咐了个手脚快的,让他去衙门请捕快。

      “我知道她年前就要大婚了,所以昨日,她来店里,我就想,不管怎么样都要告诉她,我亦……心悦于她许久,我不想失去那最后的机会,”牛大壮双手抱着头,眼里布满血丝,他不断地回忆着与玉儿姐见的最后一面,根本控制不住发抖的声音。

      他的样子很多变,时而洋溢着充满希冀的笑容,时而像一个凶兽在死前做着无谓的抗争一般将抱头的手松开又抱上,反反复复。

      “可你没有想到,你心心念念的陈玉不仅对你没有情意,还和她的夫君恩恩爱爱。这样的她根本接受不了你的剖白,当着你的面就敢顶撞回拒,你被她拒绝丢了脸面,恼羞成怒心生歹念,强迫了她?”

      苏辞然背着手,一下下抛着小石子。

      “我没有……没有逼她,”他张着嘴,嘴唇已经毫无血色。他闭上眼,想说什么又咽下,许久才露出一个苦笑,“我只是,只是想让她……让她帮帮我,她自己……是她自己,她自己要抱我,还对我那么好……”

      “你胡说,”燕风息实在听不下去了,看一个提刀的身影到了客栈,心下一定,嘴边有些话不吐不快了,“玉儿姐她一个待嫁姑娘,怎会同意和你厮混?有个小孩儿都看见你拿刀逼她了,你这会儿可别装纯良好人了,等上了公堂,去堂上和官家再辩吧。”

      “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看出来她那么痛苦,都是我的错……”

      眼看着牛大斗马上就要被衙门的人带走,客栈里的人也三三两两的,散的散了,住店的住下,倒看不出和平日有什么差别。

      燕风息松了口气,视线也放松下来,起了自动找寻苏辞然的苗头。

      她正低着头笑着和之前那个指认牛大斗的小孩儿交谈。

      “当时应该离得有一段距离,告诉姐姐,你当真看到牛大斗提刀逼陈玉了?”

      “千真万确,姐姐,牛大斗见玉儿姐姐力气小,就用他案板上的刀吓唬玉儿姐姐,一边压着玉儿姐姐不让她跑,她没有多大力气,根本逃不掉。就是牛大斗这个狠毒的禽兽,害得玉儿姐姐想不开,就是他!”

      “你拍门,牛大斗不知为何就放开了陈玉,可有此事?”

      “是啊,我也没敢留着,玉儿姐姐一哭着跑出来,我也马上跟着她跑了,不过牛大斗倒是没追出来。”

      “你当时和陈玉在一起,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

      “没什么特别的,”小孩儿一手支着脑袋回想道,“她哭着拉了会儿我的手,叫我忘了昨日之事,不要和别人提起,不然她只有死路一条,我当然不会害玉儿姐姐,可隔日她就这样死了……这如何能忘,又如何能不说出来……”

      燕风息提溜起小孩儿,放到门口,笑得有几分阴测测的,只见他指着路边道:“趁着人还没有走远,还有什么话都和衙门的大人们说去,单独谈话时间结束了!”

      回头却不见了苏辞然。

      不用找,必然到处没有。

      风息客栈之主燕风息收起了往日一贯的和煦笑颜,客栈里的伙计见他这幅样子,知道大事不妙,纷纷勒紧裤腰带办差。

      紧张的空气如同夜幕悄然降临,悄悄扑灭每一处光亮。

      黑衣薄唇的剑士守着一盏白灯,屋内奋笔疾书的光影透过窗户,洒落在院中。

      树影婆娑,草叶混着雨水的清香融化在月华中。薄雾交错,远处的小镇丢失了轮廓,只见点点碎光,宁和无声地搅碎在天边。

      于黑衣剑士而言,此刻无言的静默,倒是很合适思考。

      他心中早有许多盘算,却还有待施展。

      千丝万缕牵连着想,他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眼下无聊的境地似乎也有趣了起来。

      “怎么,”两名暗哨,一男一女相继从树林里走出来,那红裙女子率先开口道,“苏小姐就只派你一个人守在这荒山野岭,她倒是真不担心你。雪弟弟,风燕姐替你感到悲伤,啧,浓浓的悲伤。”

      “你二人出现在此处,是跟丢了?”

      “是啊,你家苏大小姐身轻如羽,危险防范意识又高。没有你近身,她哪儿都不去还好,但凡多动个身,就凭小爷我跟燕子,哼,人数翻个倍都不够这小丫头玩儿的。这么说起来,她跟你燕子姐小时候倒是挺相像的,诶,也不知道她一个闺阁小姐,哪儿来的这么好的功夫,不会是你偷偷教的吧?”男子颇为头痛地回答道。

      “守书生,若有异动,及时禀报。”

      钟雪归一脸漠然地看了一眼自己近几年养在身边的两名手下,转身隐没黑暗。

      这两个人并不知道他的计划,所做的事都在微末,好在懂得察言观色,做事手段高明,作为棋子用起来并不扎手。

      陈玉之死。

      肉屠户牛大斗到底有没有说谎?

      他以头抢地的动作不是作伪,这一点苏辞然借石子消了他几分力气,由此她可以证明。

      想必肉屠户对陈玉是真心实意。

      他们毗邻而居二十余年,一直相安无事。偏生陈玉要成婚了,暗恋无果的牛大斗才后知后觉一般,鲁莽行事,此事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况且他为什么敢说是陈玉自己主动抱他的?

      是一时脑热,胡言乱语,罔顾事实,还是确有其事?

      那倘若陈玉不甘受辱,想一死了结,为什么不当场发作?

      而是告诉旁人,让旁人代为替她隐瞒,好似她想就着这番屈辱,苟且活下去一般。

      是什么,仅仅一夜,就让她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沦为一具冰冷的女尸呢?

      她死时那一身嫁衣,究竟是穿给她自己看的,还是穿给心上人,抑或是别的什么人看的?

      回忆所有人的神态,动作,以及说过的话,都很连贯,所有一切,似乎都犹如刀尖,如今正指着牛大斗是问了。

      如果这肉屠户没有跳出来跪陈玉,那这个案子,大概率会以陈玉自戕的事实草草结案,是他自己,把陈玉的死,归咎在他头上。

      但事实上,他跪与不跪,忏悔与否,都和陈玉那袭深红嫁衣背后掩藏的事没有太大联系。

      又或许,陈玉真的只是一时想不开,且真心想要嫁给书生伍煜,才穿上了她认为最美的衣裳,赴了这趟黄泉路。

      可若是如此,她完全可以选择更加温吞的方式,不至于落得个面目全非的下场。

      地方是她自己挑的,哪怕是一心求死地跳,穿着嫁衣的她,也应当会格外在乎,她的脸,是否会被毁坏,从而下意识护住头,而不是跳得这样万念俱灰,不管不顾。

      不对,还有一个人,他的反应不太寻常,陈记老板陈顺昌。

      或许是碍于妻子在场,当时他几欲开口,却又生生止住,他也没有打断妻子的话,就独自犹豫着,看来还有再去一趟陈记的必要。

      苏辞然独自站在五楼理思绪,秋月溶溶,风喧嚣,夜绵长。

      坐上窗口,吹着冷风,却还是无法和逝去的生命共情。

      “今夜风大,”岑寂的月夜,熟悉的冷声划过耳际,“小姐莫贪凉。”

      一个清瘦的身影踏月而来。

      “是你啊……那个书生呢?”

      “暂无动作。”

      他垂眸,目光细细磨着她搭在窗台上的手。

      “我是您的狼犬,理应守候在您身侧。至于旁人,自有旁人看着。”

      她一个小姐,家仆散尽,略有几分朝不保夕的现状,手下的侍卫倒是本事得很,比她这个做小姐的都能耐。

      他武功卓越也就罢了,还堂而皇之地暗中养着忠于他的人,等同是在和她叫板。

      苏辞然偏偏头,想从雪归微微垂下的眼中捕捉一丝情绪。

      那对眸子的主人实在狡猾,她一抬眼,就被一双眼尾泛红的垂眸吸引,许是身体受寒的缘故,眼瞧着像是哭过。

      吹了将近一天的风,他身上也带着刺骨冷意。

      少年离得很近,却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人无从指摘,反倒还觉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翼翼。

      仿佛是在向她示弱。

      苏辞然回过头,重新望了望向窗外,夜色静谧,明月当空,重重暗影,恍若置身浓墨画卷。

      “同我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良久,少女最终还是笑着看向雪归,试图一手掀开他们之间隔着的重重帷幕。

      “属下的命,是小姐所救。属下的名,为小姐所赐。无以为报,此一生,若无意外,我都会守护在您身边。”

      这些话听着情真意切,实则冠冕堂皇,敷衍至极。

      她不再多问,从窗台朝外一跃而下,晚风扬起她的衣袂,蜿蜒飘摇,难以捕捉。

      钟雪归毫不犹豫追上了窗台,却见苏辞然安然无恙地翻身上来,那袭紫衣犹如被赋予了生命,盛放如妖狐之尾,融着月色直逼他命门而来。

      二人在狭小的窗台上打架,后又觉得不尽兴,翻身回到了屋内接着缠斗。自始至终他都并没有出声制止,跟她动手动得也很巧妙。不仅剑都不出,还招招退让,一个劲地给她留余地,似乎是无心争斗。

      许久,直到月消进了云里,四周均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才停歇。

      这番打斗下来,他的发冠被挑飞,束好的头发披散开来,配上本就凌厉尽致的眸子,面容狠绝,恍若一匹蓄势待发,盯准猎物的狼,只一瞬间,他的眸子里盈满了冷冽的笑意,妖冶无双。

      和那个平日里伏低做小的侍卫判若两人。

      苏辞然也没好到哪去,她本就只用发带束了一个簪子,一不留神,随着一声清脆玉碎,她的头发顷刻全然披散至腰间。

      汗浸透了衣襟,两人似乎都没了力气,只得各寻一处歇息。

      “你生得如此貌美,做侍卫屈才了,”苏辞然见他笑得肆意,心念一动,调整着呼吸,一边也笑得百媚丛生,“不如毁了身契,做本小姐的面首,如何?我定会好好疼惜你。”

      “小姐厚爱,恕属下不从,”他站起身,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垂眸理了理衣裳,“但他日,小姐若有不能为外人知晓的渴求,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苏辞然脸上的笑意瞬时冷却,“本小姐何时说过非你不可了?”

      “小姐的喜好,我一个下人自是无权置喙,”他没急捡拾发冠,反倒倾身,从地上捡起她的发带,一边清理着玉片碎屑,一边走到她身后,控制力度替她拢发,“但我,不喜他人离小姐太近。属下的碎月剑,也并非时时刻刻都这般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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