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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遥光 ...


  •   酒啊,我向来酿得趁你心意,你时常喝醉,醉眼朦胧中见我,夸我美,夸我聪慧能干,可是今年酿得不多,你省着点喝,喝完了,就踏上行程,去远方吧!

      你还有你的锦绣前程,如花美眷,莫要为我流泪,莫要随我烟消。

      父母之恩,女儿来世再报……

      “不好了老板,”伙计惊慌失措地喘息着,“呼……有……有人从五楼掉下来了……呼……有人坠楼了老板,怎么办啊!”

      这日,燕风息正在账房清点,一个伙计冒冒失失地猫腰跑了进来,中途还踢翻了几沓旧账。

      “哪儿?五楼?赶紧带路!”

      那不是顶楼吗?看来还是个奔着死去的,这可事大了。

      天阴沉着,丝丝细雨飘萦,外边人却不少。顺着看热闹的人流,挤了半天才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其间空地,一个面朝血泊一动不动躺着,一个托着下巴凝神作思考状,几缕青丝垂下,掩去了紫衣女子的表情。

      “小狼崽为了你挺身而出,英勇就义,付出代价,不幸身死啦?”

      燕风息摇头叹息,实在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假想情敌会以这种方式退场,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敬畏和感伤。

      苏辞然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燕风息无奈,心想人走如灯灭,小狼崽看着生人勿近的,内里却不坏,也难怪她这么上心。无论如何,希望她不要一味沉湎过去,太过感伤了才是。

      “你脑子里装的什么?糖罐子么?”苏辞然凉凉地看了燕风息一眼,“这次死的是个妙龄少女,人已经给背尸人背走了。她的脸毁了,暂时看不出身份,但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即将嫁为人妇。行了,雪归起来吧。”

      钟雪归拍地而起,鼻子上碰了些殷红的血迹,但很明显人还活得好好的。他扬着眉,环视四周,没找到什么鬼鬼祟祟的围观群众。

      周围的人看到是一个少年人在扮尸体,不由议论纷纷,可就在雪归冷冽的眼神中,他们看不了好细只得悻悻散场。

      这女子跳楼而亡毕竟是实打实发生在风息客栈的事,燕风息作为大老板,是需要负担一些责任的,属于飞来横祸了。

      他望了望灰鼻子侍卫,又看了看苏辞然,心说这次不会也跟这两个人有关吧。

      “走了,去官府,”苏辞然看了一眼目光闪烁的燕风息,“该赔偿了燕狐狸。”

      ……辞然妹妹太官方了,她都不心疼钱的吗?万一他燕风息上位了,终成眷属了这些钱以后还得分她一部分呢!

      燕风息心中气结,转头笑得春风满面地,去找伙计吩咐任务去了。

      头可断,血可流,他的生意决计不能倒在这一桩女子跳楼案上。

      “雪归,”少女轻声呢喃,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腰上敲着,“你说,她一个姑娘,一身嫁衣,站在高楼上,任凭风吹盖头,雨打衣裳。她心中应当是害怕的,但却一步一步,迈向了深渊……”

      “小姐会轻功么?”

      钟雪归问。

      “啊?还行。”

      飞不高,摔不着,飞得很稳很远。

      “干嘛突然问这个?”

      “小姐瞧那边。”

      苏辞然疑惑抬眸,突然视角变换,落入了一个生涩的圈套——她被小狼崽打横抱起,二人穿过大街小巷,风雨在耳边缠绕而过。

      直到人烟少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带着怀中的温柔朝高处跃去。

      “高处并非全然不胜寒,辞然小姐,”他的侧脸此刻放大数倍,下颌线棱角清晰,随着刻意压制过的呼吸律动,“放弃有时候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但勉为其难,也许并不坏。”

      远处有一片熙熙攘攘的街道,但隔着段距离,吆喝声到达不了山这边。

      苏辞然和钟雪归并肩站在山顶,山下成千上万地枯叶飞舞,金灿灿的。微雨初歇,风吹得悄悄地,怕惊扰了山间难得的宁静清雅。

      仿佛置身云端,心中的那一丝烦恼此刻似乎渺小得无关紧要了。

      “我想去一趟官府,”苏辞然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晚秋气息,心旷神怡,“花一样的年纪,摔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我想知道背后的缘由。”

      燕风息跟衙门里的官打过许多次照面,死了人却还是放了回大血。毕竟真没了一条人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想着今后可能会相对惨淡一些的生意,燕风息一时之间还没想出合适的对策。

      “咳咳,那个小娘子,咳,穿着喜服哟,可好看哩!”

      一个尖细的声音刺入脑海。

      喜服?这个主意不错,可以找几对还未定地方的小夫妻来客栈免费办喜事,冲冲晦气,顺便也洗洗财路。

      满头白发的七婆婆是声音的来源,七婆婆是风息楼的打扫工之一,年纪虽然上去了,手脚却还算灵光麻利,平时上三层的楼区都是她负责的。

      她费力地扯着小衙役的衣袖咳嗽着,一边还在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

      “是啊,她就是一个人来的呀,咳咳,只有老婆子我在收拾嘛,咳咳,不然你们还找不到证人哩!”

      她睁着眼睛,却因为年老,上下眼皮的缝隙窄了,混浊的眼珠子含在里面显得有些可怖。

      平日笑起来还是有几分和气的,不过衙门可不是什么说笑的地方。

      “就是,咳咳,陈玉啊,陈记的大闺女儿,一身大红衣裳,咳咳,老婆子不会看错的!她是自己蒙上盖头跳下去的呀!”

      陈记小笼包?

      燕风息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道,“实不相瞒,在下听说陈家夫妇打算年前嫁女,并许诺当日陈记免费吃喝,但一直不知是何许人士有这个福分娶得陈家女。”

      “哎呦燕老板,这个老婆子我呀,也听小桃儿说起过,太可怜了玉儿姑娘,咳咳!”

      “是啊!”燕风息也握紧拳头在胸前,义愤填膺道,“玉儿姐太可怜了!”

      他的免费限定小笼包恍若近在眼前,啪叽一下,也随这次事件摔没了。

      这会儿要是有真凶,他非得亲自把那个人抓到衙门里边儿,狠狠用刑最好脱他层皮不可。

      回去的路上燕风息仍然在想这个事,快走出衙门的时候,由于心事重重走得太慢,一下后肩又撞到了一处硬物。

      他捂着肩膀回头,疑惑地抬眼道,“你们俩怎么在这?”

      熟悉的痛感,这回还不是同样的位置,燕风息又痛又烦恼地撇了撇嘴。

      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走路脚步虚浮,而是钟雪归看见他了喊一声不就得了,还不长眼撞上来,实在没安好心。

      “我们去停尸房寻了从今日楼上掉下来的那名女子的尸体,初步判断,自杀。”

      “是啊,我刚才也听人说她是心甘情愿自己挑地方跳的,”燕风息此刻显得有点儿颓丧,“辞然,你昨日不是去陈记买小笼包了嘛,跳楼的就是他们家姑娘陈玉,你有听说过陈玉要跟谁结亲吗?”

      “我们正要去找他,书生伍煜。”

      燕风息讶异道,“他名字里,也有玉?”

      “不是玉,是煜,照耀的意思,”苏辞然解释,“我们得赶快点儿,听说那名书生最近要赶考,去晚了可找不着人呢。”

      伍煜一身青色长衫,冠玉束发,个子高高的,比常人多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书卷气,两眼熬红,些许憔悴,眼窝深邃,看人时眉眼间略带些恃才傲物的傲慢,看着却不惹人生气,反觉得生动多情,是姑娘们会喜欢的类型。

      屋内陈设简单别致,处处透着一股古朴的陈旧书卷气息。整间屋子四处都摆放了书,其中不乏珍贵孤本。

      苏辞然一行人找到他的时候,他一门心思都扑在案牍上,见有客人来了似乎有些意外。

      简单寒暄了几句,苏辞然敏锐察觉,眼前这个书生的住处远离闹市街道,消息闭塞,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已经香消玉殒的事。

      燕风息看出了苏辞然的犹豫,他走上前,对着书生旁敲侧击地侃道:“听街坊邻居说,你跟玉儿姐情投意合,年后就要成婚。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想一睹玉儿姐的夫君的风采。今日一见,玉儿姐果然好眼光!这婚期将近,伍兄还这般勤勉温书,着实令在下佩服。”

      谈及未婚妻,伍煜清秀隽逸的脸上不经意间染上几点柔和,“公子谬赞。鄙人的确与陈记玉儿有婚约在身。玉儿她啊,是鄙人在这世间遇到过的,最心意相通的女子。”

      “你们应该,许久未见了吧,”苏辞然朝伍煜微微一笑,“你想见见她么?”

      伍煜迅速点头,又摇了摇头,眉宇间染上郁色,叹了口气道,“乡试期近,她也忙于生计,见面还需过段时日。”

      他这幅学业缠身的样子的确不宜过多打扰,没多时众人就离开了。

      燕风息砸吧嘴,心下全是晚饭的影子,至于那个书生伍煜,除了看着文弱些,也没别的让燕风息看不顺眼,反而觉着挺可怜的,毕竟他考试过没过还没定数,如今却是真死了老婆,他还傻呵呵地期盼着将来见面。

      “雪归,替我去查查伍煜,看他还有没有别的红粉知己,”苏辞然垂下头,脸上的表情被头发遮去了,声音有几分瓮瓮的,“燕狐狸你跟我过来,陈记小笼包,本小姐请客。”

      经过黑衣侍卫的时候,她停了一步,道了声:“你小心。”

      “属下领命。”

      燕风息也做作地学着她的样子,故意路过奉上一句,“你小心。”

      而后飞快地去追苏辞然的脚步。

      雪归站在原地,等苏辞然和燕风息一前一后走远,才提剑出鞘,一剑舞秃了几棵硕果累累的杏树。

      “陈老板啊,玉儿姐在我们风息楼上自戕这事儿吧,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唉!别说在下想不到,这恐怕老天爷都……唉!”

      燕风息这只狐狸,凭借着他那副人畜无害的皮囊,还有黑白通吃的嘴皮子,跟谁都能无缝唠上两句,少有说不上话的时候。

      今天陈记打烊得早,从衙门老爷那被审完,夫妻俩就在店门口,遇上两个客人。

      “哎呦,我可怜的好玉儿啊!”陈老爷子皱着眉一言不发的,似乎心事重重。他夫人刘氏一头栽在他怀里哭得心酸,“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夫人节哀,”苏辞然沉声说,脸上亦有几分动容,“明日和意外哪方先到,谁也不预料不及。斯人已逝,您二老可得保重身体。”

      看夫妻二人悲恸的样子,苏辞然尽量把声音放缓,“玉儿姐的嫁衣是她自己缝制的?”

      被血和碎肉胡乱玷污都隐约能看清最初细致的纹路,若是一尘不染,那件嫁衣定是艳而不俗,秀美无双。

      “是啊,我们玉儿心可细,手也比我和老头子的都要巧,会做许多样式的衣裳,”刘氏答道,“不止衣裳,她还擅长做菜,老惦记着给家里人做些爱吃的,这段日子还在……还在看熏肉腊肠,她还说,等风干做好了给小伍带些去。”

      提起女婿,刘氏稍微打起了点精神,话匣子彻底打开,“伍煜那孩子吧,踏实好学,未来很有希望考上功名的,他和我们家玉儿顶顶的般配,我和老陈都宝贝这个女婿,他们二人可是庄好姻缘呐。你们说,凭什么是我们家玉儿出事?她有什么错呢……”

      “唉,那个伍煜兄弟,好像不是咱这条街上的吧,”燕风息试着打探道,“他们俩人怎么好上的?”

      接着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问问,哦,在下也就是随便儿问问。”

      陈老爷子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刘氏回忆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小伍好静,是住得偏了些,平日里来往得也少。那个孩子是个苦命的,打小就没了爹娘,他爹生前是个举子,不缺那点儿活口钱,所以他吃着老本儿,发誓也要做举人。他脑子灵光,也肯上进,跟他爹一样出息是迟早的事。”

      “原本没什么交集,不过奇的是小伍明明是个书生却钟爱喝酒。尤其对我家玉儿酿的酒情有独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刘氏情不自禁短叹一声,“他喝多了也不耍酒疯,就安安静静地睡在店里,玉儿免不了照顾些许,这一来二去的,自然熟了。”

      “今年没酿多少酒的,前些日子都给小伍捎过去了,他还回了不少礼来,是个知恩的。”

      “这样啊,”苏辞然想到一件事,“那……那些没晾干的熏肉还在店里?”

      “那没有,”刘氏摇摇头,“还在肉屠户家寄放着。”

      “我那儿也订了不少牛大斗家的肉货,还没拿,看看去?”燕风息打岔道。

      刚好这头问得也差不多,二人拜别了陈记夫妇。

      天色渐晚,今日又没怎么顾得着吃饭,燕风息饿得不行,沿途买了几样小吃,还是不顶饱,遂推搡着苏辞然往客栈跑。

      在自家吃还是比别的地儿放心些。

      客栈门口又围了不少人,看着不像是生意惨淡的样子,燕风息疑惑,难不成街坊们同情心泛滥,团团地来悼念玉儿姐了?

      “有个人跪在那圈人里,”苏辞然眸色沉沉,“也好,省得我们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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