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倾寒》玄杳的梦

4、午膳

　　每隔七日，秋沅便会回到春宵阁探望师父。师父白泉，于她有救命之恩，她待白泉也是敬重十分。只是今日，她怕是不能先去探望她这位师父了。
　　“跪下。”
　　昏暗的地下密室，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正低着头，跪在潮湿的地面上，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不似恐惧，更像是气愤道：“属下不知所犯何错。”
　　高台上，秋沅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匕首，她睨了一眼那红衣女子，淡淡的声音飘到她的耳里：“不知何错？”
　　接着，又是一声轻笑。
　　“这是第一次警告，也是唯一一次，红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私自接牌，后果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红景拽着衣服的手登时爆出青筋，她猛地抬起头，怒视着面前这个被春宵阁所有人敬重的阁主。
　　“白月！你少在这威胁我！没有师父的命令你敢罚我？！”
　　“啊！”
　　唰！空中一把利刃猝然出鞘，它以极快的速度从那红衣女子的手臂划过。几滴鲜血溅落于潮湿的地板，却未留下任何痕迹，似是被这乌黑的地板吞没。
　　叮！那把银白的刀刃笔直地钉入后面的墙壁，刀尖没入了三分。这个力度，倘若划伤的是脖子，这人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红景捂着伤口，怒不可遏，她的声音都被刚刚的刀振得抖了几分，“你，你！你怎么敢动用私刑！”
　　“我如何不敢？”秋沅今日因李三娘一事本就心情欠佳，现在自家手下还差点给自己惹了麻烦，她现在是半分好脸色都摆不出来。
　　“红景，你我师出同门，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就不同你算了。可你如今倒是越发放肆。”
　　秋沅走下高台，站在红景的身旁，忽然蹲下身来。
　　红景就这样对上了秋沅的双眼。
　　面具后的桃花眼此时丝毫没有任何温情，只有快溢出的死亡气息，红景这一刻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面前这个人，真的会杀了自己。
　　“你若是再犯蠢，休怪我不念旧日情分。”
　　丢下这句话，秋沅便起身绕过红景。她握住刀柄，不甚费力的取下钉在墙壁的匕首，只留下一个红衣人跪坐于这不见天日的地底。
　　殊不知，那人在她离开后，喃喃自语：“白月，你我不过都是这牢笼里的牲畜，凭什么你可以嫁给澄阳王，而我只能靠杀人活命！”
　　春宵阁，分为上下两个空间，下层基本为阁中“花卫”所居之地，上层则是一座寺庙，供奉的是一尊女菩萨。
　　秋沅刚到禅房时，里面休憩之人便已察觉，“阿月。”
　　“师父。”
　　秋沅走过屏风，第一眼便是一副毫无遮挡的酮体。秋沅连忙低头，又退到屏风之后。
　　“弟子无意冒犯，请师父责罚。”
　　白泉勾起里衣，虚掩着洁白的酮体，她光着脚从塌上到秋沅的面前。女子纤细的双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人，“你我皆是女子，怕什么。”
　　秋沅的目光未在白泉身上停留，她借势起身，又去衣架上取了一件披风，搭在白泉的身上，这才坐了下来。
　　白泉生得一副好皮囊，绯红肌肤，樱色薄唇，眼下这人披散着头发，宛若深山中不谙世事的仙人。她见秋沅这慌张模样，忍俊不禁，捂着嘴唇，笑了起来。
　　“阿月怎地这般容易害羞。”
　　秋沅岔开话题，道：“师父这是睡了许久，可曾用午膳？”
　　白泉侧着身子，看向她，“你都不来瞧为师，为师怎么吃得下去饭。”
　　秋沅拿出一包酥糖，放置桌上，“弟子公务在身，来得迟了，还请师父恕罪。”
　　白泉手指点了点酥糖，又道：“小阿月就会哄师父开心，可这次迟了一个时辰，为师可不会被一包酥糖打发了。”
　　秋沅也不反驳，只道：“愿师父责罚”
　　白泉打量了一番秋沅，娓娓道：“小阿月陪为师沐浴如何？”
　　秋沅看了她一眼：“师父，弟子并非孩童。”
　　白月本在点酥糖的手，忽然，调转了一个方向，她碰了碰秋沅的手，那双极具魅惑的双眼，眨巴眨巴地望着秋沅。
　　“徒弟大了留不住，儿时天天缠着我，现在连同为师沐浴都不肯，唉。”
　　秋沅叹了口气，收回手便起身向门口走去，“来人，准备午膳。”
　　吩咐完她又坐在凳上，同白泉商议红景的事情。
　　“红景啊，你自己看着办便好。不如，你每三日便来陪为师用膳如何？”
　　秋沅见她又是一副于己无关我样子，头开始疼了起来，“师父，将军已经开始派人跟踪我了，我要是每三日来一次，更易露出马脚。”
　　白泉似是没骨头般，开始往秋沅身上靠：“发现了又如何，你师父我还斗不过一个小将军？”
　　秋沅将她的身子扶正，“师父，将军已然给我最大的自由，派人跟随也是合情合理。”
　　白泉道：“这才嫁过去多久，便开始为她寻理由了？”
　　秋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认是说不过她。
　　半刻钟后，寺庙僧人便送上了餐食。
　　用膳之时，两人闲谈，白泉想法设法让她多留一会儿。
　　秋沅不想与她多说什么，陪她用完午膳便离开了。
　　回王府之前，秋沅特地沐浴了一番，今日将军应当不用上朝，此时回去应当可以见一面。
　　两人已有三日未见了。
　　她换上一身新做的紫色衣裙，又拿了些吃食，她不知苏轻寒的口味，也是想借机打探一下。
　　刚到将军府，她还没找上苏轻寒，却被青允告知，将军让她一回府便去寻她。
　　她找我？
　　秋沅听到消息本是一步一步，端着姿态走过去，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小跑到了书房门前。
　　齐清向她行了一礼，抬手开了书房的门。
　　门这头，是她满怀欣喜，一身紫衣与忽然降下的清雪相映衬。
　　门那头，是她抬眸注视，眼前人扬唇微笑赛过屋内竹炭之暖。
　　苏轻寒手中的毛笔，就这么，啪嗒一声，掉落在洁白的宣纸之上，沾染上了墨迹。
　　“妾身，见过将军。”
　　苏轻寒垂下眼帘，将那毛笔置于一旁，“不必多礼。”
　　秋沅抬眼看她，眸中还留有笑意。
　　苏轻寒本欲告诉她明日进宫觐见陛下一事，可看她这副样子，又动了一丝念头。
　　“秋小姐昨日去了何处？”
　　她这一问，秋沅倒是有些疑惑，难不成青允没有告诉她自己昨天在罗裳坊？
　　“回将军，妾身昨日留宿罗裳坊，近日坊中事务诸多，妾身忙于处理，因而昨日未归。”
　　秋沅没等到她再说话，而是看她站起身来，往她这边走了几步。
　　待二人仅距一臂，苏轻寒才道：“是吗？”
　　秋沅虽有些心虚，但还是沉住气道：“妾身不敢欺瞒将军。”
　　她是今日丑时前往的春宵阁，而苏轻寒问的是昨日，所以，这不算撒谎。
　　苏轻寒见她依旧低着头，索性直接半蹲下来，抬眼看着她。
　　秋沅被她这一瞧惊得退了半步，眼神更是慌乱地四处逃窜。
　　她以为苏轻寒是看出了什么，谁曾想她只是问了一句：“用过午膳了吗？”
　　秋沅愣一瞬，立刻答道：“未…未曾”
　　苏轻寒道：“齐清，备午膳。”
　　“是”
　　苏轻寒此时穿的是寻常女子服饰，头上还带着步摇，她抬头看秋沅时，步摇也跟着晃了晃，看得秋沅心痒。
　　苏轻寒看着她，忽而抬手，碰上了秋沅的脸，“秋小姐，脸红了。”
　　只是触碰了一瞬，秋沅便弹开了，她捂着脸，闷声道：“这屋内太暖，热…热的”
　　苏轻寒看了看还悬在半空中的手，嘴角压不住了，“是有点。”
　　“这是给吾的？”苏轻寒指了指她手中的包裹。
　　秋沅点头应道：“是，不知将军口味，妾身随意买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站到桌前，秋沅拆开油纸，油腻的肉香混着烤饼的面香扑鼻而来，还好没有凉。这一路上，秋沅都将油纸抱在怀中，这烤饼若是凉了，风味也就少了很多。
　　苏轻寒也不讲究，拿起来就咬了一大口，饼皮软硬合适，皮又薄，一口便咬到了肉。这酱肉咸香可口，还在往外淌汁水，是温热的。
　　“好吃。”说完苏轻寒又咬了一大口。
　　秋沅自是欢喜的，笑着给她倒了杯清茶解腻，“将军喜欢便好。”
　　等齐清端上饭菜，苏轻寒已经吃完了两个烤饼。
　　秋沅本就在白泉那用过了午膳，现在再吃一顿她属实吃不下，可苏轻寒倒是还吃了不少，大概是从军之时用不上如此好的饭菜，这样想着，秋沅又开始心疼起她家将军。
　　苏轻寒见她没怎么吃，以为是不对她胃口，“不对胃口？”
　　秋沅揉了揉肚子，“来时的路上，嘴馋吃了一个烤饼，眼下不大饿，吃不太下。”
　　苏轻寒又喝了口汤，“这就吃不下了。”她忽然用那只干净的手轻轻捏住秋沅的手腕，“太细了。”
　　秋沅有些不自在，可终究还是没抽开手，“没有……”
　　苏轻寒见她笑得动人，嘴角也跟着抬了上去，“现在不怕吾了？”
　　秋沅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苏轻寒又道：“又怕了？”她放下调羹，拿起汤匙往秋沅的碗里打了点汤，“不禁逗，你太瘦了，传出去该说吾虐待家妻了。”
　　秋沅这时倒是敢直视苏轻寒，“将军待妾身很好，怎会有此般传闻。”
　　苏轻寒听她这话，顿住了手，“吾待你很好？”
　　秋沅低头看着碗里的汤，点了点头。
　　苏轻寒笑着，又给她打了一勺汤，“你既说吾待之好意，那这份汤，王妃是否该尽数喝下，领了吾这好意。”
　　本是想逗逗她，秋沅倒是二话不说直接端起碗全喝了下去。
　　苏轻寒笑着瞥了眼屋外景色，本愈下愈大的白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