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颅内有疾否》一杯江月

48、第四十八章 布局

　　鄞州南边，定安军营帐外。

　　已是夜深时分，寒风冷厉，主帐的烛火却始终未曾扑灭过，苏定出来又进去来回好几次，终于还是劝出了口：“侯爷，闭一下眼也好吧。”

　　一日内，他们收到了几条噩耗：
　　绥平城遭屠城，无一生还。
　　遂宁河桥被炸毁，守桥的将士皆死。
　　桥路被毁，原定军马只得绕道而行，最少延缓五日才能赶到。
　　以及，郭尧来讯，突厥人已经对谢询下手了。

　　一层层信息压下来，每一道都如同一座大山，重重压在萧靖初双肩上，但他和谢询有个相通地品质，越是到了烦乱无章的时候，越是冷静得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

　　两日以来，他只秉着烛火在沙盘前，用小匕首一点点刻，想出什么，便刻上一刀：“塞北常年征战，人丁稀少，绥平城是贸易通商之处，常住人口虽只有两三千，但居然能在一日间全部屠戮，藏在其中的突厥人必然不少……”

　　“对，因为是贸易通商之所，客栈生意发达，整个绥平城到处是客栈。”萧靖初自言自语地分析道，“这一大批突厥人只要伪装成客商便可……可那日我们进城，明明每一处都认真巡查过……”

　　苏定小声说道：“侯爷，那时正逢春日，疫病多发，当时城里大部分人都病了。我们还去了最容易藏贼的各个庙里都勘察了一遍，还遇到了……遇到了谢先生，都是些老弱妇孺。当时大街小巷都快病得没人了，这帮突厥人只要伪装闭门养病，我们也看不出来，侯爷不要自责。”

　　一大批暗藏的突厥人，就这样和定安军主力擦肩而过。
　　人算不如天算，当如是。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本以为突厥在塞北的奸细都肃清干净了，谁都想不到还有孟明启这么一只潜伏的大老虎，悄无声息地埋伏了一群人在绥平城。

　　更没想到他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定安军动向，做出精准的判断和措施。

　　萧靖初仿佛没听他在说什么，冷冷地又划上一刀，匕首断了，他便抛了又换了一把新的：“绥平城遂宁河，如此重要的通关要塞……”

　　他做事一向谨慎，所有重要的通关要塞均有人把守，且必须是一批精锐之军，还时时刻刻与主力军保持特殊的联系方式，但在顷刻间，这些守着遂宁河的军队仍然毫无还手之力，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苏定再次小声道：“火药。当时凤崖山与渤海国有一大批火药交易，可我们明明翻了高云蓁的账面，只看见她把这批火药通过各种商贩转给了其他突厥部落，这么多商贩，追踪下去遥遥无讯啊……”

　　“那些都是假账，就是来迷惑我们的。从来没有转给其他突厥部落。”萧靖初木然道，“那一大批火药一直在孟明启手里，但在温棠宁眼皮底下，他不敢藏在渤海国，很可能还在塞北附近，这样他调用起来方便，只是现在具体在哪，我们也无从得知。”

　　苏定惊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有这么一个心思歹毒又缜密的人伴在身侧，那该是多恐怖的一件事。

　　“所以，孟明启居留绥平城好一段时间，就是在遂宁河附近偷偷埋下火药。”苏定叹气道，“如此，再多的将士把守也是枉然。”

　　炮火之下，再勇猛的将士也化成灰烬。

　　但是孟明启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宋盈兰。

　　他以为爆炸能彻底杀死所有人，又把绥平城屠了个干净，他甚至想到了要派人去杀谢询，所有可能知情的人都死了，这样就能暂时把消息锁死，能让遂宁河桥被炸毁的讯息尽可能晚一些传出去，也让渤海国援军再晚一些到达，还能继续隐藏他的身份，在塞北秘密活动。

　　他千算万算，事事周密，却看不起宋盈兰这样一个小人物。想不到她能顶着伤逃出去，血流干了也不放弃，这才让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

　　这是他唯一一点疏忽。

　　“侯爷……”苏定一直心有戚戚，想提起谢询，却又不敢提。

　　当日萧靖初收到郭尧的来信，知道突厥人已经对谢询下手了，他接连回了几封信让他保证他的安全，还提了其他部署，可信使的脚程再快，也不能马上就送到，这一来一往的通信间有很大的时间差，谁也不知道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萧靖初做出的部署也不能及时落实，他肯定比谁都心急。

　　萧靖初正划着匕首，不小心又掰断了一只，伤了自己满手的血。

　　他看着手中的血，想到了谢询，他把李简的军队交给了谢询，他相信就算没有及时收到他的回信，谢询也能意识到现在形势刻不容缓，会靠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从来都相信他。

　　只是这一次的纰漏，又要死伤多少人……

　　苏定慌忙要过去帮他包扎，他却抬起满血的手背，捂住了眼睛，垂头沉默了一会儿，只有肩膀在微微耸动，他轻声说：“苏定，不用碰我，我休息一下就好。”

　　苏定痛心疾首:“侯爷，这不是你的错。”

　　“老师教过我，人若身处高位，就当知道稳重行事。”萧靖初继续轻声说道，“稍有不慎，每一个决策背后都是万千条人命，所以凡做决定，都要慎之又慎，思之又思，一人有死，皆我之罪。”

　　苏定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走。”萧靖初重新站起身，随便拿了个帕子擦了擦了手上和眼上的血，平静下来，“召定安军三四部统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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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云谷关？你能确定吗！”
　　李简大声质问道。

　　谢询随手捡了一条木枝在地上画，正是他当时和温玄对弈时、温玄摆的那一副。

　　谢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温玄说是在游历塞北，其实不知道孟明启一路跟着他，是借他的游历之名，行暗查之实。所以当日温玄讲的战局，既有他自己的猜测，也有孟明启的想法，应该和靖初构想的大差不差。”

　　他朝棋盘中的黑子指了指：“这是鄞州这块‘锦囊’，假如原来的计划，是鄞州之北，有定安侯打下的一道坚实防线……” 他照着温玄当日的样子，在鄞州北边划了一道线。

　　“西边有常年有定安军一二部把守、根基深厚，而前几日，靖初已经从塔州北上，进入了鄞州南部腹地。原本，东南一大片要由渤海国的军队过来，和东边云谷关定安军旧部汇合，就此东南西北各有兵力，彻底把突厥三十万耗死。”

　　“但现在绥平城被毁，渤海国的军队进不来，需要慢不止五日，东南西北的四道防线中，只有一道是最弱的……”

　　谢询用树枝点了点云谷关的方向：“定安军旧部，一来都是些年迈的老将，二来他们和靖初一直有嫌隙，辈分一直压着他，当然这中间也有我的原因……”

　　“好了。”李简听到他略带自责的语气，冷冰冰道，“不提这个。”

　　谢询点点头：“所以，三十万突厥兵只要合力冲向云谷关，突破了定安军旧部这一道防线，就可以离开鄞州，彻底北上，重回他们的老巢，届时养精蓄锐，卷土重来未可知。”

　　李简：“三十万合兵一处，他们这是孤注一掷啊，你能确定吗？”

　　谢询：“我可以，并且我更可以确定，孟明启掐时间掐的非常准，他一定争分夺秒地往云谷关而去，他必须甩掉西部和南部的定安军、在渤海国援军到来之前，彻底冲出去，他早就有次谋划，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攻城了！”

　　李简霍地站起来：“谢询我告诉你，此话非同小可，我们不能等侯爷的信到了再做决定吗！”

　　“等侯爷的信到了，定安军旧部的命也没了！他敢把你的军队交给我调遣，就是信得过我的判断！”谢询将手中地树枝咔嚓一折，“若我判断有误，我就给死去的定安军赔命！”

　　李简看了他一眼，最后拾起一旁的战袍肩上一披，阔步往外走：“众军听令，即可启程赶赴云谷关！”

　　同时开往云谷关的，还有萧靖初的一支精锐小队。

　　几乎同样的时间点，萧靖初和谢询做了同样地判断，孟明启只怕早已抢占了先机，指挥三十万突厥军进攻云谷关，时间，他们抢的都是时间！

　　孟明启要在各方援军赶来之前冲破云谷关。
　　萧靖初要在孟明启冲破云谷关之前赶到支援。
　　比得就是谁更快！

　　而定安军主力军太庞大，速度太慢，他只能先调一小支精锐军队，星夜兼程、快马加鞭，哪怕把战马跑死，他们自己跑也要先跑过去！

　　至于剩下的主力军，随后分批赶来支援，这样既能车轮战磨死突厥人，也不会导致行军速度太慢，错了战机。

　　海东青飞走了又来，苏定快马赶到萧靖初身前，激动得嗓子都哑了，语气飞快：“侯爷！郭尧那边有信过来！谢先生两日前也调李简的军队朝云谷关去了！”

　　的确是个旱逢甘霖的消息！一来谢询的判断分毫不差，二来他们仍在绥平城，离云谷关要近的多，他们赶过去支援也要快得多！

　　不指望他们能彻底打退三十万突厥军，但能拖一拖就是希望！

　　萧靖初心中激愤，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但他终归是主帅，胸有惊雷面也如平湖，朝苏定下令道:“给他们回音，能拖一日是一日，死守云谷关，哪怕还剩最后一个定安军，也给我死死守住了！”

　　苏定道：“是！”

　　三支不同的军队同时涌向云谷关，一支是庞然大物般的突厥军，离云谷关最近，也能最先赶到；一支是谢询和李简的救援军，走得最及时，稍后即到；还有一支是萧靖初的精锐军，脚程最快，但也最远。

　　而定安军的老将军们，俨然不知一场血战风云已然笼罩在云谷关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