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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破一瓯春(5) ...

  •   京城郊外,桐花尽开。
      每年桐花开时,清明节到了,空气恬淡,出城祭扫的轿子仪仗井然有序,赏春游人众多,家奴们挑着桌椅板凳、点茶茶具、佳肴美酒,宾朋们即兴在美景处,席地而坐,吟诗作赋,开怀畅饮。
      章立命快马加鞭,停在桐树下。
      他仰望桐花,想到他所敬重的韩愈,曾写那首《寒食日出游》。巡视往来携家眷子女,带纸钱祭品扫墓的人流,而自己无处可祭扫,家人皆丧,不知妹妹是否还活在世上,音讯全无,连梦里都不曾见过她,若不是他带来的灭门之灾,她定是正无忧无虑随父母踏春出游,欢歌笑语。他念及此情此景,心痛如绞,紧咬牙关,连连抚压胸口才按捺住悲痛。
      而这仅有的情绪流露也不过刹那间。
      “子孤。”范白卿声音。
      章立命从思绪里拉回,立刻恢复往常。
      “髑髅娘子在女牢,寝食正常吗?”他问的第一句话。
      范白卿有些吃惊:“差拨说她开始按时吃饭入睡,比较平和,和其她女囚从不交谈。”
      “溶漾,今日你扫墓祭祖了吗?”章立命忽问。
      “一早随父亲去祭扫过了。”
      “你们如何祭扫?”
      “父亲带我们给祖坟除草添土,点香烛,祭烧纸钱,摆供品。这除了酒和果盘,还有三牲之首,牛头、猪头、羊头。我们会在祖坟前烟燔牲首,以熊熊炉火烤熟,香气四溢,祭祀结束后,父亲领我们儿孙后辈举杯痛饮,分食烤肉。信奉后人喝供酒,吃供品能带来福气,称为饮福。我因有公务,先行一步,没等肉熟了。”范白卿举起手臂凑上细嗅。
      “子孤,我身上沾有烤肉味吗?”
      章立命没有说话,眼眸的光黯淡了,他很快将视线挪向薛捕头一行人。薛捕头骑马慢行,一条长绳牵住黑狗,身后跟着两班衙役。
      “按照大人吩咐,这狗脖子系了铃铛。”
      章立命下马,将他的青鬃马拴在桐树上,接过薛捕头的栓狗绳,将饿了两天的黑狗拉到身旁,边安抚它,边弯腰解开狗绳。
      这狗重获自由,抖抖身上的毛,撒腿就往树林深处跑去。
      “跟上!”薛捕头带衙役们快跑追狗。
      章立命也加快步伐向密林走去。
      “大人这方法太妙,断掌是狗叼来的,饿它两天,它很可能再跑去叼断掌的地方觅食。”范白卿在后称赞。
      他们跟随黑狗穿过一片山林,眼前出现一条乡间小道,不远处有座人烟并不稠密的村落,黑狗消失了。
      “原地等。”章立命打手势。
      不久,铃铛声由远及近传来,叮叮铃铃。
      “大人,那狗回来了!”
      章立命盯住逐渐跑近的狗,不出所料,它嘴里又叼着一块肉。衙役们围攻而上,黑狗吓得丢下肉块就逃,定睛观望,是女人的半边脖颈。
      范白卿躲树后面,双手蔽目,嘴里大喊说明:“我不是胆小,是晕血!游仵作不在,我若晕倒还影响你们捉拿凶犯。”
      薛捕头无奈:“唉,小声点吧。丞相公子,非要来受这罪。”
      “包围搜索!”章立命下令。
      不多时,衙役们找到两袋装有尸块的麻袋,麻袋一侧被狗咬破暴露出尸块,有些尸块腐烂不堪,皮肉虚软,蝇子集聚,散发出极强烈刺鼻的恶臭。除章立命外,无人不被尸臭熏地呕吐不止。
      搜寻持续到傍晚,再没找到其他线索,遂打道回府衙。

      殓房内。
      游如愚烧皂角苍术去秽气,铁锅煮食醋以蒸汽除尸臭,铺垫竹席,逐一检验麻袋里的尸块,用镊子将在肉里钻进钻出,涌动吮食的蛆虫夹掉,丈量尺寸,拼接部位,大声唱报检验结果。
      突然她气得重重一掌拍在殓案上。
      “大人,这是孩童的小脚!腌臜畜生,连小孩子都杀。”
      “人性之恶,等你再做两年仵作,就看透彻了。”章立命翻转那只四寸小脚复验。
      “我最见不得残害幼儿,再没有比杀害幼儿更该千刀万剐的罪了。小时候我家粮仓闹鼠害,父亲是医官,会用药毒灭老鼠。有次他带我在粮仓寻找死老鼠,意外发现一窝刚出生皮肉粉嫩的老鼠幼崽,父亲不忍除之,放生于后山,让其自生自灭。人对老鼠幼崽尚且有怜悯之心,何况是孩童。”游如愚讲诉着哽咽起来,眼泪一时止不住,背过身去,她无法面对这残忍一幕。
      章立命接手检验。
      “蝇子蛆虫数量最多的是孩子尸块,而该名女子尸块上的仅有蛆虫,尚未成蝇。从蝇卵到幼虫再成蛹,大约三至四日,蛹成蝇又需一至两日。据此推断案犯先抛孩子的尸块,集中为四肢和脖子,后抛女子尸块,也是四肢和脖子,两具尸首均身躯和头颅不见。”
      章立命将一截截断胳膊摆列,放上那副掌骨,分别拼凑出两支成年女性的左右臂,把砍劈成两半的脖颈对拢,再是膝部以下至脚踝,脚掌三节。他又把孩童尸块呈同样分布安放好,两具尸体一大一小并排“躺着”,中间空缺身躯和头颅。
      夜色中见此状况分外恐怖,案犯凶残程度令人发指。
      “大人,这李娘子和她儿子死得好惨,我看蔡敦嫌疑最大,光失踪不报案就很古怪。连杀母子二人,又砍尸丢弃,作案抛尸需要充足时间,除了蔡敦还能有谁,都说李娘子剽悍不许他纳妾。李娘子母子一死,入赘的蔡敦顺理成章继承金银铺。”
      “蔡敦不是凶手。”章立命盖上尸块。
      “大人,髑髅娘子不是凶手,蔡敦也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据蔡敦说,他家儿子先失踪,李娘子在找儿子途中失踪,母子前后遇害。薛捕头调查过,李娘子平日广结善缘,时常布施接济贫病人士。不曾与人结仇。”
      “明早传蔡敦认尸。你仔细检验记录,不可出错。”章立命心情沉重地离开殓房,回到诡樊楼。
      短短三日确认两名遇害者,恰逢清明节,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百姓默认为是髑髅娘子以画杀人。
      相比妖煞上身的髑髅娘子,蔡敦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猜测。
      章立命在翻验孩子尸块时,尽管腐败,仍能从手脚的生长发育和皮肤推断孩子生前没有遭受暴力殴打史,是营养良好,受父母疼爱的小孩。
      他安排蔡敦认尸,欲观察其反应。
      虽有传闻李娘子所生之子非蔡敦亲生,这并不能证明蔡敦杀子杀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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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惊破一瓯春(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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