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摘玫瑰的鱼》香浮黄昏

7、海水

　　“明天有空吗？”
　　刚接了个老同学的电话，安珑摁下挂断键后就点开了与俞思泽的微信聊天界面。
　　“明天？”对方回得很快。
　　“对。明天。”
　　“我猜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那你有空吗？”
　　“时间、地点。发过来吧。”还配了个得瑟的小狗表情。
　　安珑特别想伸手揉一揉小狗脑袋。

　　第二日一早，一辆白色的宝马就停在了俞思泽楼下。
　　俞思泽背着包在楼道口发愣。
　　什么情况……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头发用发胶打理过，刘海全梳了上去，露出英挺的五官。副驾上是一位穿着红裙的艳丽女生，乌黑的卷发搭在肩上，眉眼间皆是风情，见到俞思泽踌躇的模样，便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男人探出头：“是俞思泽小朋友吗？”
　　俞思泽连忙点头。这时后车窗才跟着落下，安珑招招手：“上车。”
　　等在位子上坐定，安珑开始介绍起驾驶座的两人。
　　“这是我高中时候的同桌，丁述，还有他老婆，当时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范溪亭。”
　　“丁哥好，亭姐好。”俞思泽向二人致意。
　　“我说了我们可以打车去，就二十分钟路程，他俩非要来接。”安珑笑着用膝盖轻轻顶了顶驾驶座，丁述腾出手往后胡乱一拍。
　　“那不是赶来见一见我们珑哥的小……”瞧见后视镜里安珑警告的眼神，丁述无奈改口，“……弟弟嘛。”
　　“麻烦丁哥了。”俞思泽装作没听到这中间的小插曲。
　　“喂，安珑，你到哪里拐来的这么小的小帅哥？还在上大学吧。你比人家大了多少岁啊，真是老牛吃嫩草。”范溪亭也扭过头来调笑二人。当年因着丁述的缘故，她与安珑走得也近，打起趣来丝毫不留情面。安珑习惯了便置若罔闻，倒是把俞思泽逗得脸有些红。
　　“你们夫妻俩差不多得了。”安珑拍了拍俞思泽的肩膀，示意他把肩上的包放下，摆在了座位上，“都说是小弟弟了还这么开人家玩笑，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开出小区大门上了公路，丁述便也认真起来，闭上嘴专心开车，范溪亭见俞思泽一个人安静坐着，便也不再打扰，掏出化妆包开始继续她刚刚只画了一半的妆。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城市。这里的设施比县城先进不少，街上很干净，人们的打扮也更加时髦，是省里的一个旅游大市。丁述和范溪亭在这里开了间酒吧，店内装潢华丽复古，调酒师会调的酒水种类也多，这几年名气逐渐被打出来了，好几个知名网红来探过店，客人算得上是络绎不绝。
　　丁范二人还有酒吧的事宜要处理，在一个商场门口将后座的两人放下就疾驰而去。安珑便领着俞思泽吃点东西随便逛了逛。
　　俞思泽在一辆冰淇淋车前买了个甜筒，与安珑坐在一旁的露天座位上。遮阳伞挡住了太阳光线，从不远处的海滩吹来的风消去夏日的炎热，以至于俞思泽咬上冰淇淋的第一口牙齿没忍住抖了抖。
　　“珑哥，你的朋友是开酒吧的？”
　　“嗯。”安珑点了点头。
　　“其实……我有个猜测。”俞思泽的眼睛眯了起来，却是带着十足的笑意。他今天应该是刻意打扮过的，穿搭不仅以亮色为主还带着大面积的印花，耳垂上的耳坠变成了一枚银闪闪的桃心，本来就出众的外貌，现在更显得招摇，路上频频有女生回头，甚至还被两个长得小巧的男生要了微信。
　　不过俞思泽没给就是了。
　　安珑看得也有些恍然，不想让自己显得有些轻浮，便移开了目光。
　　“猜到了也别说出来，给哥哥一个制造惊喜的机会可以吗。”他嘴角勾起，只觉得自己准备的这一套真是老土又没心意，年轻小孩一眼就能识破。
　　“当然可以。”俞思泽吃着甜筒，笑眯眯地答道。

　　到了日暮时分，两人才逛回了丁述和范溪亭的店里。看到酒吧的名字，俞思泽心里又笃定了几分。
　　一进门，酒吧的舞台已经布置完成，有个抱着吉他的男孩子正在唱歌暖场。
　　俞思泽只觉得心里像是被投入了整整一管子的泡腾片，飞速翻滚的气泡要带着他漫溢的心情一道，从身体里冲出来了似的，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颈椎，而是因为安珑。
　　他前几日就在微博上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乐队要来隔壁市演出的消息。只不过演出当天是他生日，他想找安珑一起过，求了一件事就不好再求第二件了，不知道安珑喜不喜欢看Live，他不想因为安珑对他的纵容就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于是，便没做任何来看表演的计划。
　　没想到安珑竟然亲自带着他来与乐队见面了。他看着在他耳机里唱歌的人走上了那个被人群簇拥的小小舞台，带着墨镜的吉他手、寸头的鼓手、一头浅金色直发喜欢穿旗袍的贝斯手、蓝眼睛弹键盘的混血主唱，他能认出每一个人，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主唱轻盈迷朦的歌声从音响直直俯冲进他的耳朵，他像是被湛蓝的海水扑了个满怀，酒吧的空调在他身上吹出了野风席卷后冰凉又兴奋的鸡皮疙瘩。
　　新的一天来了
　　新的一天来了
　　昨天绊不住我的脚步
　　新的一天来了
　　主唱不断重复着这一段，海浪又被电吉他带着电流的颤动推向了天空，那一滴水珠跃得最高，闪着晶莹的光，好像真的碰到了太阳。
　　“今天，听说是在场的一位歌迷朋友的二十岁生日。我们在这里祝你生日快乐，祝福你进入人生新阶段，希望你今后的每一天都能积极地向更新的一天迈进。”
　　演出末尾，主唱扯下麦架上的话筒，朝着俞思泽的方向说。人群于是响起了欢呼，有人自发地唱起了生日歌，吉他手还跟着炫技般地伴奏了起来。
　　俞思泽想要将这一刻牢牢地记在心里，记住他刚到来的崭新的二十岁，记住安珑在一旁含笑注视他的神情，却发现泪水早已糊住了视线，他抬手，怎么也没办法将眼泪抹尽，而后有一方温暖的胸膛靠过来，那人拢住自己的后脑勺往他肩膀上靠，他身上穿着的那件亚麻色的衬衫，材质很好，绵软得让人想要陷进去。今日萦绕了一天的，俞思泽许久未闻见的玫瑰冷香时隔多年再次强势地钻进他的鼻子。安珑沉稳厚重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生日快乐，思泽。”
　　俞思泽有些记不太清自己干了些什么，好像嘴唇隔着衣料贴上了一块温热的皮肤，随后，那片地方就被自己的眼泪浸湿了。

　　演出结束后，范溪亭揪着眼眶胀红害羞得说不出话的俞思泽去跟乐队要了签名，还留了合影。乐队收拾东西走人之前还一人跟他说了一句“小俞同学生日快乐”。
　　丁述打点好一切后，今日亲自操刀，为安珑和俞思泽调了两杯酒喝。
　　“谢谢你们，丁哥，亭姐，免费让我看演出，还免费请我喝酒。”
　　“说什么呢，今天来看演出的人不少，本都赚回来了，请你喝一杯没什么的。”范溪亭还是没忍住在俞思泽微卷的头发上摸了一把，手感是想象中的柔软。
　　“行了，有人的眼神要藏不住了。”丁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瞟了安珑一眼，挥开了范溪亭的手，范溪亭跟着促狭一笑。安珑收回目光，喝了一口手里的低度酒。
　　“你们也喜欢……这个乐队吗？请他们来演出。”俞思泽自觉他们的人气不算高，主唱的中文不算太标准，为了掩盖这点，他们的歌一直被吐槽吐字不清，虽然俞思泽就喜欢这种闷在水里的感觉，难道他珑哥的这两个老同学也恰巧钟意这种小众口味？
　　“是你珑哥推荐的。他们最近刚好在这里采风，路费都免了。而且今天看来效果不错，虽然他们微博粉丝不算多，但有好多外地的都专门跑来看他们。小俞你品味可以啊，很有自己的想法。”
　　不顾安珑前一晚三令五申的“不要告诉俞思泽请这支乐队是他的主意”的提醒，丁述当着两人的面将安珑的计划和盘托出。说完便得意地冲安珑一笑，朝他做了个打气的手势，找了个借口就拽着还在看好戏的范溪亭走了。
　　“珑哥……”俞思泽抓着盛着剔透酒液的玻璃杯，喊了一声安珑的名字，却又支吾着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怎么样，喜欢吗？”安珑倒是比刚才看起来坦然了一些。他定了定神，望向俞思泽被酒气熏得有些迷顿的眼。俞思泽与他对视后就刻意把眼睛睁大了些，好像要显得自己跟平时一样有精神。
　　“喜欢。谢谢你，这是我过过最特别的一个生日。”
　　安珑之前帮俞思泽预约过一次博物馆，看到了他的身份证号，便记住了他的出生年月。这小朋友，当年还骗自己已经成年了，其实带他去医院看病的时候他只有十七岁，要到夏天才满十八。而二十岁，一个跟十八岁一样重要的节点，他希望能给俞思泽一段足够美好的回忆，这样才能回报他这些日子里给自己源源不断输送的能量。
　　俞思泽是给他续上电的插头，有了他，他才关闭了低电量模式，开始有装点生活的愿望与动力。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俞思泽等把手里一杯酒喝完，两颊染上红晕，才又主动开口说话。
　　“你问。”安珑酒量也不好，低度酒照样能把他喝得脑袋轻飘飘。
　　“你是不是……”俞思泽看到安珑微微皱起的眉和眯起的眼，这幅空洞又冷淡的样子比平时多了些距离感，却意外惹得俞思泽心跳怦怦加速。
　　他一咬牙，终于把这个从早上就徘徊在他心头的问题问了出来：“……喜欢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