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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再度掉马 ...

  •   “小气鬼,吃你一张胡饼就砍人?蛇蝎妇人!”

      声脆如断竹。

      萧冉腕上一滞,刀“咣当”坠地,急忙扯下纱布。乍见光,眼睛适应了会子才睁开,见到那叉腰怒目的人影,惊叫出声。

      外间,李方的小厮气急败坏的声音由远而近。“惫懒货,死阿奴,滚出来!呀哈你还吃上了?萧郎君,这小骗子,他打晕了郑六,抢了食盒,哄我说是郑六的表弟,没给您捣乱吧?”

      萧冉眼缝里喷出熊熊烈火:“陆、小、鬼!”
      ***
      陆筠捧着比他脸还大的青釉碗滋滋有味喝着牛肉羹,间或吧唧两下嘴。听得萧冉只想拈针缝上他嘴。

      翻个身,背对他。

      “以后跟着我,不许犟嘴。惹我不高兴了,我就卖了你。”

      小鬼说先生去京口了,给那户清河崔做西宾,打发他来建康找萧冉。

      “谁卖谁还两说呢。”陆筠喝干碗底,擦擦嘴,“先生耳提面命,怕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特遣我来指点你一二。听着没?指点!日后,你要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我让你往东,你就决不能往西……”

      萧冉堵上了耳朵。

      “……你眼睛,哪个孙子弄的?我宰了他!”

      萧冉眉峰的皱褶一点点熨平开来,嘴角勾起。小鬼嘛,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

      养了几日,眼皮上的灼痒感消失了,萧冉迫不及待揭了纱布,天光尽洒,整个人也有精神了,耐不住小鬼软磨硬泡,便叫他雇了车,出门转转。

      “来时,你阿母说近来眼皮子老跳,还梦见你被狗咬了,嘱你寻个寺啊观啊烧个香。”

      陆小鬼的叨叨和车帘一道荡进来。

      萧冉心道:可不就是遭狗咬了!掀帘,清溪中桥桥栏清晰可望。“上桥,去湘宫寺。”

      寺里今日有法会,南北高僧与好佛的大族济济一堂,高谈阔论。萧冉见佛就拜,上了好几柱香。

      出了大殿,正要随人流去往热闹处,觑见一团粉紫,朝着与人潮垂直的方向碎步移去。

      凤来?一个人?

      一小沙弥从身旁经过,忙拦下询问。

      “那是后院僧舍的方向。”

      只身去僧舍?

      好奇的火苗勾起,再难熄灭。萧冉调转了方向,寻着凤来身影前去。

      陆小鬼迟了些,没能拽住她,只好跟上,嘴里嘟囔:“好奇害死猫。”

      迈进二门,萧冉不走了:两条岔道分开在脚下,一条往西,一条往东。

      东还是西?

      稍加思索,萧冉对陆筠道:“分头找,我往东,你往西。”

      僧房寂寂,想必都去参加法会了。萧冉心底疑惑更添,一个人都没有,凤来来此作甚?眼瞅游廊将尽,仍一无所获,脚步踟蹰起来。就在萧冉欲折返之际,隐隐有人声溢出,是一男一女。裴五的宠姬和男人?!萧冉心头八卦之火熊熊燃起!竖起耳朵听了片时,她踮着脚尖,轻轻走到尽头处。那间房中,有人低语,语速很缓,如住雨时分稀稀疏疏的雨滴。

      听不真切,萧冉把耳朵贴门缝上,屏住呼吸。

      “……火势凶险,怕是凶多吉少。女郎莫要执念。”

      “若已登极乐,我拼了命也要报仇。若还活着,我踏破铁鞋也要找到……”

      女声自是凤来,男声许是寺里的和尚。

      凤来似乎也在找什么人。

      萧冉不觉走了神,直到门板从里被拉动,才惊得回神。

      身体先于大脑动作,一步跃到了廊沿边上,动作太急,扶住廊柱才稳住身。刚站稳,门开了。

      “萧郎?”凤来先是一讶,而后警惕起来,“你缘何在此?”

      萧冉挠挠下巴。“我——”

      “平兄,我到处找你找不着,猜你就是迷路了,叫我这通好找!”陆筠擦着一脑门的汗跑来。

      萧冉眨眨眼珠子。“啊,我来听法会,被人流挤得晕头转向,此处甚是静谧,不觉就走了进来,谁料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好巧,居然碰上凤来你了……这寺可真大……”

      “快别废话了,再不去,法会都散了。”陆筠气鼓鼓拽她。

      萧冉边趔趄着步子边回头朝凤来招手:“回见。”
      ***
      石阶上徐徐有风吹来,萧冉歇了会子,不喘了,身上的冷汗也快干了,这才起身。心头疑惑重重,凤来找什么人,不会也是天监二年生的?

      小鬼好热闹,撒开腿随着人流小跑向前。

      “喂,你等等我!别跑丢了!”

      穿过一道莲花型的门洞,迈入一进院落,眼前登时一阔。

      正中央设有一讲坛,几名法师设席其上,开经说法。底下,坐满了信众,或站或坐,每张脸上都写着“虔诚”。

      “圣人不可学不可至。”一僧扬眉高呼。

      一僧诘问:“那圣人何来?”

      “圣人天生、天成。”

      “缪也!因果造化,何来天生天成之说?圣人可学不可至。”

      又一僧人起身,袈裟袖子扫过前两位。“二位皆错,圣人可学可至。”继而又被另一僧驳斥:“谬哉!圣人可学不可至。”

      萧冉头都大了两圈,没兴趣,便抬步,艰难地从人桩中辗转腾挪,忽见一株古桑前围了一个圈。

      凑上前,只见树下竖着两块板,一板上用白灰画了一个圈,圈中一点,边儿上有白灰书的七个字:一粒能化三千界。另一块板上是空的,不时有人上前,画个图形,写句偈语。

      旁边安有一榻,坐着一须眉皆白的老僧,笑口张启,弥勒佛似的,不时摇一摇头。板子边上立着一小沙弥,老僧一摇头,他便立刻上前擦掉板子上的灰迹。

      观看半天,无人对上。

      “可惜了,寺中斋饭甚佳,想来是无人有这福分了。”

      陆筠耳朵灵,赶忙向说话的人打听。那人解释说:“这是慧兴法师出的偈颂,能对上者可享用寺中斋果。”

      一听有吃的陆筠眼都绿了,扭头瞥瞥萧冉,双眉紧锁,神情专注。他咧开了嘴,一脸坏笑。

      萧冉苦思出神,冷不防被人推了下,“啊呀”叫着扑到木板边。

      霎时,人群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连超然世外的老僧都为之一振。

      萧冉扭头,眸光迅速锁定罪魁祸首。

      那小贼头一低,捂住嘴,笑得双肩乱颤。
      ***
      萧冉骑虎难下,羞愤交加,欲千刀万剐陆小鬼。

      苦恼地看看题板,再瞧瞧这一圈脖子伸得比鹅还长的好事者,郁闷地握笔蘸了白灰。

      随着腕子的抖动,木板上现出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圈。

      剩一点,点于何处?皱着眉毛思索些时,抬肘,在圆圈的正上方,点了一点。

      弥勒佛眸中燃起一抹亮色,上下估量这年轻郎君。

      萧冉背后生眼,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一咬牙,豁出去了,丢人就丢人吧,再度落笔:一粒中藏十方天。①

      骤然听见爽朗的笑声,转头看时,那弥勒佛已移至眼前,合掌:“阿弥陀佛,郎君合该与鄙寺有缘。”

      萧冉惊张着嘴,这就通关了?

      陆筠一个箭步窜过来:“我们能去吃了吧?”涎水都要淌下来了。

      萧冉恶狠狠地剜他一眼。

      典座引他们去了斋堂。

      不愧是湘宫寺,连雕胡米饭都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萧冉顾不上同陆小鬼算账,填饱肚皮方为正道。

      一块桂花酥塞进嘴,蹭了一嘴的酥皮沫子,掏了帕子正擦,忽听典座在外间喊:“萧郎君,有檀越要见你。”

      抬头看时,弥勒佛和一紫襦郎君飘然而至。

      萧冉胡乱抿两下嘴角,慌地起身,膝盖磕到案角,钻心疼,想忍却没忍住,“嗷嗷”叫出声。

      陆筠脑瓜上扬,大眼珠子嫌弃地翻着,真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来人极有风度地没有笑。

      弥勒佛拈着串珠:“这位是施郎君,乃鄙处大檀越,那板上之题,便是出自他手。”

      萧冉肃整神色:“施郎君大才,小可胡诌一气,贻笑大方了。”心里直打鼓,这是兴师问罪,还是切磋技艺来的?

      施郎君温声道:“萧郎君不可过谦。君之对语,颇为精妙;君之人才,风清骨秀,如清风朗月,某相见恨晚。今日见君则喜,想是我佛赠此善缘。不知萧郎君可有闲暇,你我佛堂一叙?”

      陆筠一团粉糕噎在喉。不妙,玩大了,这蠢货懂什么佛理!

      萧冉一脸诚恳道:“恐辜了郎君美意。实不相瞒,施郎君,我就一俗人,方才纯属抖机灵……蒙的。我……”两颊烧得通红,一指食案,“是冲斋饭来的。”

      “呃?”施郎君讶然。

      再看这萧郎君,明眸堆满窘迫,唇边还沾着渍沫,食案前蹲踞的阿奴,木呆着一张脸,糊了一嘴的粉……

      他再难自持,笑出声来。
      ***
      薄暮时分,余晖倾洒。香客悉数散去,重归静谧的丛林宝刹溶入暖黄夕光,平添神秘与庄严。

      气急败坏的步伐踏碎了宁谧。

      “陆小鬼,你坑苦我了!”萧冉余怒未消,恨不能将陆筠食肉噙皮。

      陆小鬼拍着肚皮打着饱嗝:“施郎君不是挺欣赏你么?”

      “欣赏?那是人家会说话,背地里定把大牙都笑掉了。”

      她那通肺腑之言,听在施郎君耳中只作她是自谦,真诚地盛情邀她至客堂,煮茶闲谈。

      萧冉穷尽脑汁,便把后世戏文、影视剧里看来的一知半解,穿针引线、穿凿附会了一通,尽是歪理胡诌。施郎君是谦谦君子,当面没取笑,心中铁定鄙视死她了。

      罢了罢了,不想了,横竖萍水相逢只一遭,日后碰不着面的。

      牛拴在树上,陆筠解了绳子,赶了车到道边,萧冉从后面上车。

      帘子掀开,一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她颈上。

      “别动。”

      她一动不动,迎上剑主人冰冷的眼神。“凤来,玩笑开得过了。”

      凤来冷冰冰的,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上来。”

      萧冉自认倒霉。

      陆筠尚不知情况,察觉到萧冉钻进车厢,朝后面嚷了一嗓子:“坐稳了!”鞭子一挥,心情愉悦地哼起俚曲,活似偷吃了一缸鱼的猫。

      生怕凤来手一抖自家小命不保,萧冉小声问:“凤来,咱们之间是不是有甚误会?”

      “没有误会,清清楚楚。你做了鬼莫怨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萧冉咬咬唇,“若因寺中之事……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如此大动干戈,反而欲盖弥彰。”

      凤来睨着她,眸光暗沉:“只有死人才看不见听不见。”

      这年月,杀人不比杀只鸡费劲。萧冉半分都不怀疑,眼前的娇媚丽人,杀起人来会狠辣如蛇蝎。

      车轮轧过一块石头,车身晃动,车中两人俱是一颠。

      说时迟那时快,萧冉抓住这一瞬即逝的机会,拳化掌,狠绝地劈开了凤来的手腕。

      剑稍一离身,萧冉便泥鳅般迅滑溜向后仰倒,腰臀发力,试图从后车门爬下去。

      孰料,凤来反应极敏,闪电般出手,捉住了萧冉脚踝,另一手挥剑刺来。

      你死我活的局,先前的点滴恩义登时烟消云散了,萧冉绝了对女同胞不下狠手的念想,抬脚,猛踹,正中凤来面颊。

      凤来吃痛,掩面闷哼。

      萧冉翻转身子,两掌用力一撑,借力猛冲,脑袋和双肩钻出车外。

      呼口气,坚持一下,跳下去就赢了。

      “再动把你扔下去!”陆筠不满地大吼。牛和人,一个都不让他省心。

      萧冉哪有心思还嘴,手扒住门框,右脚正要往下跳,凤来从背后突袭,手臂如箭穿杨般穿过她腋下,一巴掌按在了她胸上……

      萧冉脑袋里滚沸了一锅水。

      凤来呼吸急促。

      继而——

      “啊!”

      二人齐齐尖叫起来,吓得陆筠从车上掉了下去。

      好不容易勒停了牛,顾不得掸身上土,立马跑向后面。这一看——

      “啊!你们在做什么?!”
      ***
      暮色浓,半江红。

      陆筠赶着牛去吃草,怨怼地瞪向河边坐着的两抹背影。

      天不早了,误了点,车行怕是要讹钱。他支棱起耳朵,可惜听不清俩人嘀咕什么。

      “……就这样,我就成了兄长。”

      既被识破,萧冉索性一五一十说了。纸包不住火,迟早的事,只没料到首先捅破这层纸的竟是凤来。

      凤来心绪万端。同为女郎,她自然清楚个中辛酸。行、动、坐、卧,桩桩件件均须依着腌臜郎君的样子来,甚至连说话都要刻意粗着嗓子。若非坚定果决之人,早疯了。

      她迟迟不言语,萧冉怕她不信,认真道:“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凤来清透的眸光在萧冉两颊扫来扫去,懊丧,怎恁地粗心,这眉眼,分明是女郎啊。那些有眼无珠的,竟一个都没发现。

      “你今后是何打算?你可知,一旦身份败露,你下场会很惨。”

      若寻常女郎假冒郎君耍闹倒还罢了,可萧冉混入书局,欺的乃是一国储君。

      同样的问题,杨娇也问过。

      “我要为杨娇报仇。我要弄清叶大娘案的真相,揪出幕后之人……至于再长远的,过一天算一天了。”

      幕后之人?凤来不觉好笑:“莫说太子,单是周远之,你都斗不过。你还是想想如何保全小命比较现实。”

      “若想保命,先须保密。”萧冉小心观察凤来神色,诚心祈求,“你能替我保密么?”

      凤来柳眉一扬:“明日未时,你来找我。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
      翌日,到了书局,萧冉应完卯,舔着脸对负责点卯等庶务的孔书吏说,后晌要告假。

      “你一介寒门学什么……”孔书吏满腔怒火欲发作,抬头却见萧冉赔小心扮无辜,登时泄了气,“嗐,我犯得着么?滚滚滚!”

      进书局的,多是士族。这萧平是个异数,空占了兰陵的名,却半点便宜捞不着。作为没落的流落会稽的南阳孔的一支,到孔书吏这辈非但早已无铁可打,还处处遭土著大族会稽孔的白眼。感同身受,他不禁对萧平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遂给予重点关注。本想着,寒门能进这地方不容易,理当加倍勤勉,活出个人样来给那些士族看看,不曾想,这也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玩意,没士族的命,染了一身士族的病。罢罢罢,由他自生自灭,神仙也救不了。

      萧冉如蒙特赦,脚底抹油般溜了。

      同张有余交流这几天的最新八卦,张有余说新来了一人,据说出身弘农杨氏。张有余艳羡的口气说完,又不满道:“哼,不过是仗着冢中枯骨,神气什么!”

      萧冉鼓励他:“你难道比那些士族差?自己争气才是正道。”

      张有余备受鼓舞,挥笔更有劲了。

      萧冉吃杯茶,抄了几枚简,突然一仆役通禀,周远之有请。

      腕子一抖,该收的一笔没收住,斜拉出去好长,祸及了右面几列抄好的字。

      得,白抄了,要返工了。

      周远之就专门来克她的!

      萧冉一路揣着小心,见到周远之本人的刹那,愤怒的情绪陡然到达顶点,几欲收不住,她不受控制地按住了悬在腰侧的佩刀。

      作者有话说:

      ①搬自《醒世恒言》卷二十二《吕洞宾飞剑斩黄龙》,略有改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再度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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