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肾关系》陋笔一支

3、殉情么

　　江川瞥了一眼坐在右侧，或者说是挤在过道里的秦朗，轻飘飘地回道：“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
　　上位的小三就这么坦荡地坐在面前，连空气都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不断鞭打他的脸，这个死渣男居然还有脸问怎么了！

　　方清珏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强忍着没将虚握成拳的手攥紧，强忍着没再露出一丁点的破绽。

　　“没怎么，挺好的。”

　　整张桌只有老伍能听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但他不敢说话，因为江川脸上的笑容突然变了。

　　他心情不爽，找茬和人打架差点闹出人命的几回都是这么笑的。

　　嵇野赶忙朝秦朗使了个眼色，但秦朗没见过方清珏，也不知道两个人过去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莫名其妙地分了，此刻不仅听得云里雾里，还有点懵，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腻不腻？”

　　嵇野啧了一声，摇着头收回了视线，一脸“猪队友带不动”的表情。

　　秦朗：“？”

　　“没什么，夸川哥专一而已。”方清珏声音冰冷，说话时依旧保持着与江川对视的姿势，着重强调了‘专一’两个字，说完才收回目光，拿起芒果沙冰用力吸了一口。

　　冰水入腹，凉的却不是胃，是五年来都没死透的那颗心。

　　江川也移开了视线：“你们都吃饱了？”

　　“没……”
　　“那愣着干什么？”

　　几个人顿时都拿起了筷子，连最后进来的秦朗都拿起水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方清珏盯着芒果沙冰，眼睛一眨不眨。一只手将青椒炒腊肉推到他面前，语气自然：“以前不是很喜欢吃么，怎么今天一口没动？”

　　也许是心凉了，也许是较着劲，他没再刻意回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肉塞进嘴里，感觉味道有点变了。

　　原来善变的不只是人啊。

　　“秦朗，你投的那个电影拍得怎么样了？”嵇野问。

　　原来他叫秦朗。
　　方清珏低头吃着饭，耳朵却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快拍完了。”秦朗说，“你什么时候回去？有部戏想请你发小来演。”

　　“死了这条心吧，他最不喜欢娱乐圈了。”

　　“行吧。”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秦朗拿起手机看了看，大拇指飞快地按着屏幕。

　　方清珏盯着碗里的白米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居然是电影的投资方。
　　虽然五年前就知道他有钱，但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钱。

　　时至今日，他始终不愿意承认江川当初是为了钱和他分手的。

　　“那你待不了几天了吧？”江川问。

　　“嗯，过几天就回北京。”秦朗说。

　　“那今晚可真赶巧了，正好给你送行！”一想到喝酒，老伍突然来了精神。

　　几个人又聊了聊工作上的事，秦朗话不多，只被动回答了几个问题，全程都在低头和什么人发消息。

　　这种频率，一看就是在和对象聊天。可他对象不就坐在他旁边么？

　　方清珏皱了皱眉。

　　江川的目光落在那盘只动了一筷子的青椒炒腊肉上，“怎么不吃？”

　　“人都会变，口味自然也会。”方清珏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伍：“不一起去吗？”

　　“不去。”

　　老伍和嵇野通通看向江川。江川耸了耸肩：“算了吧，他还在孝期。”

　　老伍啊了一声，松开手：“你真比我孝顺，这要是我，回来都不带回来的，更别提守孝了。”

　　方清珏：“……”
　　关他屁事。

　　江川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吧。”

　　余光里，秦朗还在回复什么人的消息，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仿佛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方清珏说不清是难堪更多还是难过更多，反正他满脑子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不用！”
　　生怕江川真的送出来，他大步流星地往出走，谁知刚出小店的门，胃便疯狂地搅动了起来。

　　他走到一旁的梧桐树下，一手扶着树干，低头吐得稀里哗啦，将刚吃下去的东西，连带着委屈，不舍，隐忍，挣扎和沉默了五年的爱全吐了个干净。

　　胃空了的时候，心更空了，整个人头重脚轻，连魂都轻飘飘的。

　　这时，后背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随即，一只修长的手伸到面前，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他抬眼，对上一双浅淡的眸。

　　在接与不接之间挣扎了片刻，江川倒是替他做了选择，将瓶盖拧开了，再次递过来。

　　方清珏又开始较劲。
　　不接就是还在意，就是放不下，就是输了。

　　硬着头皮接过矿泉水漱了漱口，他听见身后传来老伍的声音：“怎么刚吃完就吐了？”

　　嵇野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神情散漫：“特辣配冰沙，多刺激胃啊。”

　　江川收回拍着方清珏后背的手，“你在这等会儿，别瞎走。”

　　方清珏刚想回一句凭什么听你的，就见那人转身跑远了。

　　老伍走过来：“方仔，反正你也没事，一起去放松放松呗？今天下葬应该挺压抑的吧。”

　　压抑个屁。
　　下葬都没有和你们待在一块压抑。

　　“不了。”
　　他又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

　　秦朗举着个电话走出来，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按响了路边的卡宴。

　　方清珏用余光打量他。
　　白色连帽衫，牛仔裤，干净利落的碎发，笑起来有酒窝，是很帅气的阳光大男孩。

　　大男孩不知到底在和谁打电话，笑得比春风都和煦。他嗯了一声，然后才压低声音说：“当然想你，很想。”

　　方清珏：“？”
　　他没忍住，刚灌到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喷了老伍满身。

　　老伍：“！”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方仔！你是不是报复错人了！”

　　“对不住。”方清珏咳嗽了几声。

　　“算了，我回去换一身，你们先去吧。”老伍小跑着离开，留下乐得直不起来腰的嵇野，和刚挂电话神情有点意外的秦朗。

　　“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方清珏问。

　　秦朗没说话，倒是蹲在一旁抽烟的嵇野替他回答了：“还能是谁，未婚妻呗。”

　　方清珏的心咯噔一声跳得特别厉害：“你有未婚妻？！”

　　“很奇怪么？”见他一脸震惊的样子，秦朗有点懵。

　　方清珏：“谈多久了？”

　　秦朗：“……”
　　不熟的人聊这种话题多少有点越界，他垂眸打量着方清珏，神色明显有几分不悦。

　　方清珏等了几十秒，见人不回答，薅着秦朗的衣领将人往面前一拽，语气贼冲：“我问你谈了多久了！”

　　秦朗皱着眉，仿佛已经忍到极限。似是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嵇野再次替他回答：“十年了吧？人两高中就在一起了，现在都要结婚了。”

　　十年了。
　　十年了！
　　那五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清珏缓缓松开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川当初只是说腻了，从头到尾没提过他喜欢上了别人，也没解释过他为什么会与秦朗勾肩搭背地挑情侣用品。

　　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方清珏声音沙哑地开口：“所以五年前，丽都大厦，你和江川……是在给你未婚妻挑礼物？”

　　秦朗思索了一瞬才想起来，压下黑眸，一脸警惕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方清珏突然觉得空气有点闷，闷得他喘不上来气，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无意间看见的。”他深呼吸一口气，“对不起，刚才有点冲动。”

　　秦朗一脸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嵇野别过脸去，肩膀轻抖了几下。

　　三个人相对无言地等了一会儿，方清珏感觉眼前越来越黑，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

　　他伸手想撑一下树，有双手适时扶住了他。

　　“没事吧？”

　　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肌肤相触之处没出息地烧了起来，他单手撑着树，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事。”

　　江川递过来几粒药，语气难得有点硬，透着不容拒绝地强势：“吃了。”

　　方清珏垂眼看着他掌心的药片，喉结滚动了一圈。这条街没有药店，药店在后街，离得不远也不近，江川这么快回来了，明显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为什么？
　　不是不喜欢他么？

　　江川：“发什么愣？”

　　方清珏抓起药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掌心。

　　江川盯着他吃完药才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几个人：“走吧。”

　　嵇野朝他挑了下眉：“真不去？”

　　江川：“他一向不喜欢那种地方，嫌吵。”

　　方清珏从鼻腔里发出很轻微的哼声，目光轻缓地看过去：“你很了解我？”

　　江川迎着他的目光，唇角那抹笑淡得快要消失在晚风里，浅淡的眸映着路灯昏黄的光，宛如天上闪闪发亮的星。

　　“你们怎么还没走？”老伍跑了过来。

　　嵇野：“等你呢呗。”

　　“真的？”他有点受宠若惊。

　　“伍哥，刚才对不起。”方清珏说，“今晚我请客。”

　　“那走吧！这么多年我还没宰过你呢，今天一定让你哭着出算了。”老伍笑着钻进副驾驶，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江川，“川哥开我车过去吧，我这辈子还没坐过保时捷呢！”

　　江川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秦朗和嵇野都陆续上了车，几个人默契地将他扔给江川和那辆旧suv，走了。

　　夜色渐浓，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好长，绿化带里的月季花开得正盛，晚风一吹，空气里满是馥郁的清香。

　　“傻站着干嘛。”江川打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方清珏瞥了他一眼，转身打开后车座的门。

　　“小刺猬。”

　　方清珏的心咯噔一声，耳朵突然有点失聪。

　　他用力眨了眨眼，隐约听见一声轻笑，随后，那个人的声音随着夜风划过耳边，“你这是拿我当司机？”

　　方清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夏日香气，熟悉的昵称……这久违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恍惚。

　　仿佛一眨眼，他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黏黏糊糊，有点闷热，被各种卷子和作业充斥的夏天；那个每晚完成江川布置的卷子，都会得到“特殊奖励”的夏天。

　　现实越不尽人意，过往的美好越会被加上难以忘却的滤镜。

　　他仿佛听见了以前常常响在耳畔的凌乱呼吸，以及那个人意乱情迷时总会坏笑着说的那句话：“我的小刺猬抖得好厉害，抖掉了一身刺呢。”

　　眼眶没由来的有些酸。
　　没出息。

　　方清珏嘭地一声用力摔上车门，顶着一张臭到极致的脸钻进了副驾驶。

　　江川弯唇关上车门，绕过车头打开驾驶位的门，坐进来，朝人凑了过去。

　　距离无限拉近，仿佛要亲上来，他蹙着眉往车窗旁躲了躲，“做什么？”

　　“安全带。”
　　江川垂眼看他的耳朵。

　　“我自己来。”
　　“也行。”

　　江川坐了回去，透过后视镜打量着方清珏，见人系好安全带便发动了引擎。

　　Suv疾驰在夜色中，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余光里，坐在副驾驶的人红着耳根，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右手食指轻轻地点了点方向盘，江川到底是没忍住，偏过头去抖了抖肩膀。

　　他承认，刚刚就是故意的，毕竟那三个字以前只在床上喊过。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方清珏才回过神来。他低头解着安全带，状似随意地问：“你那个男朋友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川：“？”

　　“把你丢下，还让你开车载你前男友。”方清珏盯着他，目光很认真，像是想通过他的表情辨认出什么，“就不怕我路上和你同归于尽？”

　　闻言，江川勾起唇角：“殉情么？”

　　方清珏：“殉个——”

　　他偏过头：“听起来还不错。”

　　方清珏：“……”

　　已经不知道这是他们今晚第几次对视了，但这一次，和以往哪次都不同。

　　江川的眸色很深，黢黑黢黑的，像车窗外漫长无垠的夜，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吞噬。

　　“那你要和我死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