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呼名》不二舟

3、第三章

　　路延序一出书德阁就看到方知慎。
　　方知慎没有回到亭子里，还是在原地规矩地站着。木簪绾起了青丝，额前的细碎堪堪掩住若柳的眉，眉下双目似杏仁眼尾却稍稍扬起，有浅褐色小痣在眼梢上墨眉尾。长睫垂着，双瞳却如同死水一般漆黑沉静。身着云暗纹刺绣的藏青身衣衬得长颈胜雪。苍水玉连着组绶系在腰间，随着方知慎正欲请安的动作轻晃着。
　　方知慎正欲屈膝行礼开口请安：“请平北...”话未说全便被路延序握住了手臂，路延序扶起方知慎顺势将方知慎披着的氅从领口处敛了敛，又低头为他理了理身侧的衣摆问道：“你怎知是我？”方知慎没有再行礼，回答：“平北王领十三万大军，时常同士军驻扎军营故而着靴，听脚步可知，这是其一；平北王自幼知礼稳重，行走时身前玉佩不动不响，这是其二；由此可知是王爷。”路延序轻轻一笑没有作声，他的眼望进方知慎的眼，眼尾的褐色小点衬得方知慎温润又多情，很快局促地撇开了眼开口道：“承你替我准备山楂的情，一同用晚膳吧。”方知慎闻言遣晓黎回东宫禀太子，就随着路延序出了宫。
　　两人未乘车马，并肩走在微微融化的雪地上。正是暮色四合之时，霞光旖旎。难得晴好无云的天，劳作一天的人们向家匆匆走去，沿街商铺也清扫整理，挂起了灯。远处的民宅升起了炊烟，空气中似有家常菜的香气。
　　方知慎走得很慢，他不拄拐，也不要路延序搀，路延序随着他的步子在身侧提着行灯。
　　方知慎问他：“王爷似乎丝毫不意外今日我会在书德阁。”
　　“是，我知道你会在。你三访平北府我都没见你，可怪我？”
　　“不曾。王爷自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三年未见，你清瘦不少，也同我…生分不少。”
　　方知慎沉默片刻，将双手交叠插入深衣衣袖中，怂了怂肩，“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我是罪臣之子，如同虫豸依附东宫，不再是太子伴读也不再是你的同窗。”他的语气如往常一般平淡，像是说着他人的事，直至语毕连续的吞咽声出卖了他。
　　路延序反而轻声笑说：“那我可总算是离你近一些了。从前你是国相之孙、太傅之后，出身名门且天资过人。而我只是皇城里丧母最不得宠的三皇子，未及冠封了王却没有封地，早早地被遣出了宫城去。现在我们可不是近了些？”方知慎听他掰扯着轻松了不少，舒了一口气似是把郁结于心的复杂思绪情感叹给了风听。
　　路延序在中圳城里的王府并不很大。由门阙进府左右两道木台阶通长廊，廊下一如昨日一般点了许多灯，扶手上的雪已被清扫干净，台榭下是府中央的池。八岁那年他被封了平北王，十二岁赐了都城里的王府，十六岁搬进平北王府却迟迟等不到他的封地。平北是太后母家程家的藩州也是他模糊印象中的母亲的故土。平北王却只在梦中见过平北，梦中的平北像小时母亲轻声为他描述的那般，有广阔的大漠，也有群山环绕的河谷。
　　到王府时天色刚刚暗下。路延序领着方知慎进了偏殿，扶着他落座，给他斟好茶，就去厨房了。方知慎解开了氅子放到一旁，又握着茶杯暖手，温度正好，他不自觉地眯着眼睛，轻声打了个哈欠。刚好被推门而入的路延序撞见，不禁出声调笑：“谨让先生可是瞌睡了？”方知慎也不恼，缓缓开口：“平北王府以空碗待客吗？”话音刚落侍者的敲门声响起。“看来今日我须得为谨让先生的碗布满菜了。”
　　侍者很快将菜肴呈上几案，路延序在方知慎面前摆上碗筷，先为他夹了酿茄子和金陵丸子，然后把鸡肉撕成丝儿、鱼肉剔净鱼骨再一并放入方知慎的碗中。方知慎吃得慢，碗里却好像吃不完一般总盛有菜，末了还喝了鲜汤，冬日里一顿晚膳以汤收尾最佳。
　　残羹由侍者撤走后，手边又换上了茶杯。
　　“王爷，臣此番前来是有事想求王爷相助。”只听方知慎沉声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