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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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
几个中年男人裹挟着冷气推开军绿色棉门帘进了洗浴中心，哈着气搓着手叫：“江姐，五个人，开个中包！”
洗浴中心大堂人来人往，暖橘色的灯泡照得人有点迷糊，有人刚进屋不久木讷地盯着大堂的某个角落重启自己被冻得掉线的脑子——年前这个澡必须得洗吗，有的像丢了食物目标的蚂蚁原地跳起了华尔兹——应该是出来上厕所忘了自己在哪个包，还有个端着果盘儿的壮汉灵活地穿行在各种障碍物间，还能随手拯救一只‘小蚂蚁’...几人的声音透过人群轻轻地落在了前台女人的耳边。
“好，稍等几分钟，在收拾了，先排队登个记。”前台一个眉目间带着些英气的女人略微抬头，扫过几个男人，把刚刚找到的房间牌子给队伍最前面的几个人，给下一波客人推了推柜台上的登记册，又低头整理台面上的牌子。
“嗐，你这儿就是规矩多，又不是不认识。”
“嗯，你知道规矩多就行了。”江姐头也不抬，继续整理着房间牌子。
“哈哈哈知道知道，别的地方不敢说，在你这儿我们最守规矩了。”“就是就是，谁敢给江姐惹麻烦啊！”男人们带着熟稔凑趣儿的语气附和。
“行了快登记吧，扯个没完。”要过年了，最近澡堂子热闹得过头，每天都是一波人没走一波人又来，江姐没闲工夫搭理几个男人。
说话的这个女人是江柏舟，大家都称呼她江姐，倒不是她年纪有多大，35岁实在不至于到了每个人都叫一声“姐”的地步，主要是这个女人实力过于强悍。说起来，因为江柏舟的父亲早年当过兵，所以她自小受到的都是报效祖国之类的正向教育，而除了思想教育，江父闲来无事还会对她进行一些体能训练，这直接导致了和江柏舟同批长大的镇上的孩子思想觉悟蹭蹭蹭直线上升。
“羊羊！”
“在，江姨。”
祝无羊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在围裙上拍了拍，从柜台对侧走廊的阴影里小跑了出来。祝无羊的长相，怎么说呢，按照客人们开玩笑的说法：“江姐，得亏我们知道你是做正经生意的，要不就小祝这长相，啧，还真是...”说这话的少不得被江柏舟捶。时间长了倒也没什么人再说了。不过江柏舟心里和明镜似的，祝无羊这样貌确实是和他那风情万种的妈越来越像了，不同的是他还只是个浓眉妙目的少年郎。
“带这几位去203。”江姐招呼着。
“好，您几位跟我来”祝无羊说着走在前面带路。
人来了，又走了。
临近十点，除了晚上留在洗浴中心睡觉的人已经没有新的客人再来，“江姨都收拾好了，先回啦。”
“好，快回去吧，路上当心点儿，今天晚上好像又有雪，回家记得烧火。”江柏舟稍稍直起弯在柜台下的腰，一手扶在柜台边，侧着脸抬着下巴嘱咐。
“好，你也早点儿回，夜里小双哥过来盯着。”
祝无羊放下了洗浴中心的厚门帘，隔绝了从大堂溜出来的最后一丝热气，紧了紧棉衣自带的帽子，揣手，抬脚向家走。洗浴中心临街，街对面是个小广场，夏天傍晚，小广场会聚集很多人，大爷大妈们脚踩红方砖跳着节奏欢快的广场舞，亦或是曲调悠扬的交谊舞，小广场边黄蓝相间的运动器材是去年刚装好的，是小孩子们的最爱，纯纯地在广场疯跑也完全可以尽兴而归。
不过现在是冬天。
街边不远处是个小转盘，方便车辆往来，那里贴心地立了个高耸明亮的大灯。祝无羊慢慢地走入灯晕，又慢慢地走出，走到寂静无人的小广场，走向小广场旁偏僻阴暗的小巷。转盘的灯实在很高大，但送祝无羊到巷子口也终须一别了。祝无羊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进巷子里。巷子里有一股独有的味道，像是落满了灰、结了许多蜘蛛网的空房子，连风雪也无法掩盖，周围静悄悄的，祝无羊每一步都走得清清楚楚。
回到家，屋子里安静又冷清，煤炉子里的火星在祝无羊回家前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寿终正寝了。一般情况下，这个点回到家祝无羊都是刻不容缓地上床睡觉，不过今天不行。
夹起煤块，扔进炉子，点燃胶皮...看样子应该是引火成功了，祝无羊用炉盖掩了条缝，拿起桌上准备好的东西出门。
穿过巷子，走到街对面的五金铺子前的空地——原本是的，现在满满当当地停着车，祝无羊扫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排正对着街面的小面包车——答应了替车队的师傅跑趟车，去汽车站接个人，晚上这一趟比白日里给的钱多了不止一点。
到了车站，已接近凌晨一点，车站出口零星地停了几辆车，都是提前联系好了来接人。冰天雪地的，镇上可没有师傅会半夜主动停这儿等机会，大家都精明着，来这儿的人也都精明着。祝无羊帮忙跑过不少次车，刚开始还会礼貌地和乘客闲聊，后来发现来得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们不是真的想聊天，只是想多一个人见证，见证他们今后在这片土地上的宏图伟业，他们也许觉得这种小地方，只要他们人到了，名利还不都是垂手可得。
估计今天也一样。祝无羊看了看时间，最多一个小时，应该就到了。又望了望车窗外，江姨说得没错，下雪了。
两个小时后。长途汽车上下来一批人，大家疲惫地找到联系好的车陆续离开了，隔壁那个不认识的老大哥也正在和乘客接洽。
......没人了？
祝无羊拨通了乘客的电话。三次，终于被接通。
“喂....”一种特属于中年男人缠绵且腻歪的声音传来，能听得出来，电话接通前他一定在酣睡。
祝无羊蹙眉但有礼貌：“喂，你好，我是镇上来接你的司机，你一直没到，是还在路上吗？”
“嗯？...噢那个呀，你不用来了，我明天再过去...嗯就这样哈，挂了...”嘟嘟嘟...
......不来你不早点说！
祝无羊看着手机，脏话迫不及待地要脱口而出，憋住，开窗吸了一口冷气...白跑一趟...幸好不用他倒贴油钱。
不开窗还没注意，开了窗发现隔壁那个老大哥还没出发：“...不是啊，不是我不走，你们就是晚到了对不对，我们这天寒地冻的等车也不容易。”
要坐车的是一家五口，中年女人开口：“对对是，刚刚我们说过了，确实我们晚到了一个多小时，但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客车出发时间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们之前已经谈好了价格，你说你多等的时间要加钱，可以没问题，但你要提前讲，而且你现在漫天要价一开口就是加三倍，挣钱不是这么个挣法。”
双方来来回回都是这么几句，中年女人说时间没办法控制，老大哥要加三倍，中年女人说已经谈好了的，老大哥要加三倍，中年女人说要提前讲，老大哥还是要加三倍。反正这儿也没别人，要么加三倍，要么就在这儿耗着。
呵，还真是......祝无羊关上车窗，启动，走人。
几分钟后。“欸！空车，走吗！”祝无羊冲着那一家子喊，不应该管这闲事的...但再怎么想，也不应该让那个放了他鸽子的油腻男睡得太香，鞭长莫及的没办法，鞭长可及的怎么能放过。
半分钟后，老大哥一人在原地破口大骂。
一家人对祝无羊表示了感谢，中年女人还掏出为了走亲戚准备好的年货打算送给祝无羊，一看就是好东西，不过祝无羊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拉他们上车，不肯收，而且他们走的亲戚是二毛叔家——祝无羊的邻居，帮过祝无羊的忙，怎么看都要拒绝。
汽车行进着，从镇上到车站的公路还在修，只能走土路，虽然覆盖了厚厚的雪，行进起来依然很坎坷，因为颠簸，汽车一直发出近乎要散架的绝叫。不过倒是没有影响人们的兴致，中年女人对这次出行应当是期待的，她兴奋地和家里的其他人分享着自己的心情，分享着自己的准备，大家也都笑着一一回应她。
这一家真正常。祝无羊想。
不过很快女人话就少了一些：“师傅，能稍微开慢点吗，这路也太颠了，颠得人反胃。”祝无羊配合地放慢了车速，看了看后视镜，从车门置物格拿出个塑料袋，单手递给坐在后排的女人，“可以闻闻橘子，好受一点。”本来是给那个酣睡的男人准备的...不能想那个男的，想起来他也要反胃。
女人到底还是吐了。祝无羊停车等着女人在路边吐完，女人的丈夫和儿子都下车看顾她，两个老人攀在车窗边问询。雪越下越大，道路两侧都是草地，很辽阔，即使覆盖了雪，白日里看也格外赏心悦目，不过晚上就有点静寂荒凉了。祝无羊下车用伞戳了戳女人的儿子，又用伞指了指女人。年轻人看了看伞，又看了看祝无羊：“谢谢。”给女人撑起了伞。
祝无羊告诉他们有不少人在这条路上都会吐，别着急，停一停缓一缓再走。这让一家人感觉轻松了一些，但该吐还是要吐。
终于走走停停地到了地方，二毛叔家早就准备好接人了，从车里就看到二毛婶在大门口张望，二毛婶看到祝无羊还愣了下，问清楚后拉着祝无羊就要进门，让他进屋暖和暖和。祝无羊又累又困，实在想回家睡觉，二毛婶见留不住，塞给祝无羊一袋烫好的牛奶放他走了。
祝无羊放了车，回家倒头就睡着了，也可能是昏过去的。
屋子里很安静，煤炉子里的火星还是没撑到祝无羊回家。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