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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
      最近下班总觉得有车跟在后面,兜风的时候我特意多绕了两圈。
      透过后视镜能看到一辆黑色大众不远不近地跟着,轻车熟路的样子。夜色中车牌模糊不清,死死咬在我的后面。
      街道有些偏僻,没有足够的车让我甩掉它,行人也少。我连续拐了几个弯依旧甩不掉,逐渐有些焦躁。突然旁边有车路过,打着远光灯晃到了我的眼睛。按照平时我肯定会低声骂一句,但是现在我大脑空白,呼吸急促。
      借着远光灯我一瞬间看清了后面那辆黑色大众中的脸。
      怎么是他?
      我下意识急转弯拐进旁边的小巷子,几乎凭着肌肉记忆钻进一个小区,把车扔下,翻出一串旧钥匙,逃到了一间房子里关上门反锁。
      客厅很空,电费很久没交,不能开灯。空气里散发着灰尘味道,很呛人,我蜷缩在墙角,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声音。
      外面模模糊糊传来脚步声,似乎停在门前。“笃,笃,笃。”敲门声刚开始很缓,后来逐渐暴躁,到最后几乎是踹门。我的心跳随着门的震动飙升,脑中闪回过去的画面,扼住自己的喉咙努力不发出声音。
      邻居家隐约传来骂声,敲门声忽然停止了,那人似乎放弃了让我开门的打算。过了很久我才敢站起身,腿软了又软,强忍着去瞅猫眼看他还在不在。
      门外一片漆黑,看样子终于走了。
      我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
      家里今天是回不去了,我借着月色坐在窗户下抽烟,薄荷爆珠强制性唤起我的理智,我掏出手机给迟朝歌打电话:“今天不回去了,嗯……公司有点事。”“很麻烦的事吗?”电话那头隐隐有水声,迟朝歌的声音有点闷。“晚上都不回来?我买了你最喜欢的桃子,是什么很着急的事吗?”“嗯……回不来,没,没什么大事,有点忙,先挂了。”
      该死,我真的觉得再多说一句我都会哭出声来。迟朝歌为什么这么温柔,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人温柔,为什么要对一个失约十三年的人温柔。
      我恨这样懦弱的我,恨十三年前的我,恨那牢笼,恨我身在的这片废墟。
      ……恨吗?我真的恨吗?
      不,我怕,怕的要死。怕我的父母,怕自己,怕现在的迟朝歌。我的过去像钉子钉在我的骨肉里,每当我想要生长,它就刺的越深,拖着我坠入地狱。
      所谓的尾随者,是我爸,我的亲生父亲。而这里是我的家,我们曾经的家。
      这个小家也曾热闹过,温馨过。它见证我孩提时期的蹒跚学步,骄傲地展示过我小学的优秀证书。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初三的时候我爸怀疑我妈出轨,他们每天吵得不可开交,病态地通过一切手段监视着彼此的生活,微孔摄像头和录音笔甚至都藏到了我的房间和笔袋。我的状态因此大受打击,中考只考去了一所普通高中。这还没完,我爸以报复我妈为由出轨,要打官司离婚。高二的某天我妈偷偷带我去办了手续,户主成了我。高三的时候他俩上法庭我爸才知道房子捞不到,他就想来抢我。可他那时候刚被裁员,哪有能抚养我的能力。
      官司打完回家,他歇斯底里地踹我,骂我,也揍我妈。我在挣扎中扑到桌上抄起水果刀,喘着气对他说如果他再靠近一步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了我妈,然后自杀,我们谁都别想活下来。他被我吓到了,他就是这样懦弱又无能的,我在这短暂的停滞中拖着我妈跑进房间反锁了门,任由他嘶吼着踹门咒骂。
      再后来,我高考失利,去了普通大学。我妈没接着养我,她忙着找男人。我边上学边打工,最穷的时候也想过背着我妈把房子卖了,但是最后没舍得。我回答不上来有什么舍不得的,可能因为我和我爸一样软弱吧。只可惜他骂别人,我笑自己。我笑那个初中意气风发的好好学生,笑那个十三年以来不敢联系迟朝歌的自己,笑那个咬着牙在工厂摸爬滚打求一份工作的卑微的自己。我低矮到了泥土,把自己碾碎,在病态的痛中求得一点活着的实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的烟头堆了一小堆,我没有水和食物,第一次抽这么多烟让我头晕恶心。这里的家具早就变卖干净,没有床,我只能靠着墙,一闭眼又是曾经的画面,扰得我身心俱疲。
      突然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咔哒声,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那束光从门缝中洒进来,落在我的脚边。我的神经瞬间紧绷,死死盯着越开越大的门。
      然而光里不是我的父亲,是迟朝歌。她在光里向我走来。
      她是折返的贤人,我是可悲的囚徒。
      她在我旁边蹲下,一句话也不说。我们沉默着对峙,最后还是我先开口:“你,怎么进来的?”“我想了所有你可能会去的地方,以防万一拿了一截铁丝,撬锁用。”这么说她猜到了我会来这里,迟朝歌顿了顿,叹口气平静地说:“虞暮,你不该骗我。”
      恍惚间我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一个我,是曾经向她隐瞒家里一切的我,还是数次借口课业繁忙甚至她搬家也没有去送的我,还是明明承诺走到哪都会联系她陪伴她却失约的我。
      我低着头,疏于打理的半长发遮盖住我的神色,嗫嚅半天问她为什么选择来这里找我。“因为它告诉我你在这,我听到了。所以我来接你回家,吃你最喜欢的桃子罐头,我会做了。”她牵过我的一只手按在她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腾出来抱住我,有力的心跳近在咫尺,和我的心跳产生共鸣。
      几乎是下一秒,我溃不成军,在她怀里泣不成声。当年我把母亲按在怀里,强忍着肋间被踹过后的剧痛无助地哭嚎,声音被门外的谩骂盖过,孤立无援。如今我跪在旧日的尘土里,头埋在我一生最爱最对不起的人的怀里。她拾起了我破碎的生命,我安全了。
      回去的时候是迟朝歌开车,我缩在副驾驶上偷偷看她精致的侧脸。一路上迟朝歌没再说话,我也不敢挑起话题。一是因为我骗了她而感到心虚,二是折腾这一晚我确实累了,大脑根本转不动。到家以后她让我先去洗澡,她去给我做点吃的。
      从浴室出来以后她给我准备了粥和桃子罐头,我饿极了,吃的一点不剩。收拾完以后她也去洗了澡,我们躺在床上,我突然问她:“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你愿意告诉我吗?”她贴过来从背后抱住我,“涉及你的过去,你真的愿意告诉我吗?”
      我无言以对,她轻叹一声,“虞暮,我不喜欢明知故问。”“对不起。”迟朝歌比以前强势了,我在她的气场下只能理亏地道歉。“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周日陪我去游乐园吧。”“啊?”“我快开学了,你陪我玩一天不行吗?”
      她的声音此刻又带着一点委屈,我只能答应。
      在我的记忆里我应该没去过游乐园,在同龄小孩吵着要去游乐园的时候我更喜欢去科技馆,迟朝歌大概也没去过,因为她的父母总让她去练钢琴或者上补习班。
      两个成年人站在游乐园里,还不如小孩认识的游乐设施多。“你恐高吗?我们去玩跳楼机怎么样?”她翻着游乐园的地图问我。我嘴上答应着,注意力却一直在身后。
      我能感觉到,他也在,盯着我。
      “别管。”迟朝歌突然牵住了我的手,我们十指紧扣,“你只管玩就好了,听话。”她的声音像是唯一对我管用的安定剂,我真的听她的玩了跳楼机、过山车、激流勇进;去扔飞镖给她赢了一个毛绒熊的挂件;在鬼屋里面带路,笑话她明明怕鬼还要进来。
      玩了漂流以后我们都有些累了,迟朝歌叫我在长椅上等她,她去买冰淇淋给我。我坐在那刷手机,头顶突然传来男性的声音:“小暮?”我浑身震颤,抬起头看向那个许久未见的男人。虞衡比我记忆里苍老了,人消瘦下去,两鬓隐约可见苍白。“别这么叫我,我嫌恶心。”我不吃他亲情牌那一套,起身就想换个地方。
      没想到虞衡直接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的脑中瞬间充满了曾经的画面,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笑道:“小暮,我可是你爸啊,你怎么能这么说爸爸呢?”“你到底想干什么。”“爸爸的单位效益不好,又赶上裁员……小暮,你不会不管爸爸的吧?爸爸住的地方房租也涨了,你也得给我一个住的地方吧?咱们之前那套房就不错,那毕竟是咱们一家生活的地方对不对?”
      他步步紧逼,我恐惧又厌恶,挣脱不得。余光望向他身后,迟朝歌一手一个冰淇淋正向这里走来。我想示意她不要过来,没想到虞衡顺着我的目光也看见了她。“那不是小歌嘛?你们两个还好着呢?你说你俩这事,以后有个亲人是不是也好照应?”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再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把他按在地上,机械地一拳一拳揍他的脸,他咒骂着,我一句也听不见。
      真奇怪,十三年前是他按着我踹,十三年后我们身份对调,我却痛得依旧想流泪。“虞暮,虞暮!够了。”迟朝歌过来拉我,周围聚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我厌恶那么多目光,把头埋在迟朝歌怀里。
      似乎有人报了警,警察穿过人群把虞衡拉起来,又告知我们两个陪他们走一趟做笔录。我被拉起来的时候瞥见了迟朝歌匆忙间掉在地上的两个冰淇淋,地面的高温使它们融化成水,一白一粉流向对方,直至相互交融,难分彼此。
      肮脏又黏腻,但我好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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