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言暮歌》温怀清

2、第 2 章

　　第二章
　　待在家里一周以后迟朝歌去了A市一所数一数二的市重点高中当化学老师，也开始早出晚归。我们早上一起起床，吃完早餐以后我开车把她送到校门附近再去上班，晚上她下班比我还晚，所以我兜完风直接去接她。这样的默契似乎不必言说，但其中心绪涌动的微小暗流总莫名扰我，无从思考。
　　天气越来越热，连高中也到了放暑假的时候，放假第一天我把车停在家楼下，和迟朝歌溜达去了超市。
　　“明天晚上我不回来吃饭，我朋友要来A市看我，你自己记得吃。”迟朝歌拿了一些日用品和零食放在购物车里。“正好，我明天去给工友的女儿补课，就不在家吃了。”“补课？”“嗯，一个高中的小女孩，期末物理化学没考好，她爸爸问我能不能给她补一下。”
　　她突然挡在购物车前，我停住车，抬起头看她。迟朝歌探着身子，右手抚上了我的脸，轻笑道：“原来你还是个小老师啊。”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怀念，突然回想起我初中时也经常帮别人讲题，问的人多了，连老师都要笑我一声小助教。
　　可是那是过去，我还有资格谈论过去吗？
　　我突然低沉下去，心里无端生出烦躁，轻轻抓住她的手放下来。“危险，别磕到。”我尽量平静地让她回到我身边来，不敢想她是否觉察到我颤抖的手和声音。
　　她怀念的是过去。
　　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现在的你没资格谈论过去。
　　心里又撕心裂肺地痛。
　　第二天是周日，我吃过午饭就出门去工友家。小姑娘今年高一，人文文静静的，带着一点腼腆。我先浏览了一遍试卷，又问她哪里不明白，整理出来知识点带她一点点过。
　　休息的时候小姑娘出去拿东西，回来扭扭捏捏地让我伸手，把一杯奶茶挂在我的手上。“谢谢。”我看她手里还有一杯，便让她坐下和我一起喝。
　　“虞暮姐姐，你原来当过老师吗？”小姑娘突然问。“没啊，为什么这么觉得。”“因为，因为你讲得好，人也温柔耐心。”“那你们化学老师就不温柔耐心吗？”“也不是……”她纠结着，最后憋出来一句：“我就是觉得，挺假的。”
　　我一愣，觉得这个评价有点无厘头。她看我半信半疑的样子，索性凑过来像寻常女孩子聊八卦一样和我细讲。“我们化学老师虽然平常上课轻声细语，但是我总觉得有点生硬，像是演的。课下要是同学去问题，她也耐心讲，但是感觉她没那么想看见我们。我觉得哪里怪怪的。”“那别人怎么想？”“她们都觉得老师年轻漂亮，名字也好听，谁在意那一点生硬呢？但是我总觉得，迟老师的生硬不是因为经验不足，而是人就那样。”
　　“迟老师？”我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衣架上挂着的校服，正是迟朝歌任教的学校的校服。“是啊，我们老师叫迟朝歌，好听吧？”
　　接下来的课我上的稍微有点心不在焉。在我的印象里迟朝歌对外人虽然冷淡，但不是会让人不适的那种类型，学生时代的她对谁都很礼貌友善，讲题也像个一本正经的小老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评价。
　　晚饭在小姑娘的挽留下陪她吃了麦当劳外卖并且保证不和她爸爸告密，出了门我盘算着再开车兜一圈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迟朝歌。
　　接通之后那边有点嘈杂，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女生，说是迟朝歌的朋友，问我能不能把喝醉的她接回家。
　　我只能认命去接她，到了酒吧的时候她坐在沙发里，脸色潮红，在昏暗的灯光下平添几分朦胧的妩媚。我耳根发烫，谢过她的朋友以后表示可以顺便送她回去，于是又绕路去酒店，折腾到家已经过了九点。
　　迟朝歌在车上睡着了，倒在床上的时候才醒过来，抱着我不肯撒手。“我得给你倒杯水，很快就回来，听话。”我无奈哄道。她不听，口齿不清地要我说出为什么生气才肯放我走。“生气？什么时候？”“就是，超市嘛……”我恍然大悟，又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我没有生气。“是因为我提起小时候了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不说了好不好？”她的头抵着我的肩，呼吸喷洒在我脖颈裸露的皮肤上直发烫。
　　我该怎么向她解释呢？我逃避过去，自卑甚至自厌，但是如果她不再提起，会不会代表我们之间那一点点纽带都要断掉？无论哪一种，都让我恐惧到发疯。
　　所以我避而不谈，只是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轻声给她讲今天路上看到的小猫小狗还有讲课的时候和小姑娘逗的乐子。好不容易把她哄睡，我打来水简单擦了一下她的脸和手，也倒在床上睡去。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照常去上班，晚上回来迟朝歌也绝口不提昨天晚上的事。我们又回到了沉默的平衡，唯一的变化是她看向我的眼神不再带着熟悉的眷恋，不再有微妙的默契。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切实地感觉到，我们之间隔着整整十三年时光，它使我们陌路，剜走我的一部分，留下小却深的伤口让我轻易忽视但痛的刻骨铭心。
　　我突然明白了，我是困兽，困在过去的牢笼，恨着并爱着那名为迟朝歌的铁链。哪怕这铁链早已摘下，牢笼大开。
　　我不要自由，我要迟朝歌。
　　我从未如此正视过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