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华素君

4、王城！

　　九天大殿的琉璃瓦在晨光里折射出万千华彩，肃穆庄严的鸣钟声响起浑厚三声，琉璃华光中金色的殿脊忽的一动，仿若流水一般游动起来，少倾，一只金色凛然的龙头显现在屋脊正中，一双慑人的金色竖瞳威严的俯视下方赶着上朝的百官。

　　熟悉这一幕的人都知晓，此乃天家的金龙守护，不分昼夜以龙身做殿脊，宿在这王城最气魄的九天大殿上，每日朝钟响起三声它便会苏醒俯视众人，与诸王王徽中的守护类似。

　　每日由此金龙下走过，便是心中有些不轨的心思，被金龙威严的目光一看，这心思便去了几分，历代天子置此物于此，除却镇守之用还有警示百官的目的。

　　肃冷的九天大殿内，朝见的百官手持笏板端端正正的站在应站的位置上，仅以眼神和同僚交流不发出一丝声响，殿中静的几乎只能听到长短不一的呼吸声。

　　诸王质子们站在殿外檐下等候天子召见，王城的积雪早在朝钟响起之前便被宫人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只剩下零星水迹堆在地势不平之处，身穿金甲的侍卫手持长戟，一队交叉而过巡视着王城的各个位置。

　　楚萧岚袖手盯着不远处水洼中绚烂的光泽发怔，她的思绪还在回想那夜奇诡的一幕，明明她就是要去问个出路，像是被蛊惑了似的莫名其妙的同个女子睡了一夜，留在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在这几日里早就暗淡的几乎看不见了，可脑中的记忆却半分都没有淡化。

　　一想到那些缠绵的画面，她的脸就忍不住发烫，都说飞云殿的修者们清心寡欲，怎么她进的殿中会有那样一座勾起人欲念的法阵存在，修者们到底在修什么法术。

　　这记忆一旦开始想起便不受控制的停不下来，那双微微眯起的狭长眸子，其中仿佛含着千万重令人沉迷的魅惑，她拢在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摩擦着手背细腻的肌肤，无端的又想起来当时手下抚摸的温软。

　　吸入肺腑的暧昧冷香似乎正在透过回忆浮现在鼻息，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一道寒意钻入肺腑，她顿时清醒过来，轻咬一下嘴唇暗恼自己魔怔了。

　　明明险些被打死啊，自己怎么还敢这般无礼的肖想那夜的事，她醒过来后那可怖的痛苦消失了，但是留在唇上的零星血迹告诉她，那不是一场梦，就算后来痛的视线模糊，她却清晰的看清了那模糊轮廓上充满怒气的眼神。

　　那时，她便明白了这样一件事情发生，并非那女子心中所愿的。

　　当然，也非她所愿。
　　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

　　“听说王女在云遮山遇刺了，可曾受伤了？”

　　一道轻缓男声拉回她的思绪，楚萧岚从袖中抽出手，目光在那说话人的袖口快速一扫，一只绣技精湛的白虎暗纹微微泛着明光，她叠掌一礼温和道“多谢燕王子关心，萧岚只是轻伤，如今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燕飞雪不经意往她腰间一只形貌奇特的佩玉上看去，眼中露出一点艳羡的色泽。

　　楚萧岚今日穿着楚地王族朝服，白色做底，仅在裙袂，袖口，衣襟处以朱红线条勾勒着复杂的花纹，腰间则以一掌宽的红色腰封束着，清雅之中又不失庄严，那一枚白鹤玉令悬在腰间垂下几缕丝绦，更添了几分不容忽视的贵气。

　　四位封王加上天子在内，总共五枚守护令，皆是要传给下一任王位的继承者，如今楚王尚在，她却已经得了此令，可见受宠程度非同一般。

　　一旁蟒服少年听到两人对话偏过头来，惊讶道“我也从云遮山路过，竟没听说此事，没想到天子都城外竟还有这般胆大包天的匪徒。”他惊讶时眼睛圆溜溜的，分明长着一张媲美女子的柔美面相，偏偏被这表情带出一点娇憨。

　　楚萧岚不禁一笑，缓声道“不过是一伙流窜的山匪，想来不好追捕，楼王子没遇到也是幸事。”

　　楼南琴见她笑的明媚，也弯唇一笑，露出两颗灵性的小虎牙。

　　剩下一人面容冷肃，静静站在最边缘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口，站的很是端正，对身旁几人的寒暄充耳不闻，孤傲的仿佛一匹离群索居的狼。

　　这应当就是掌赤狼徽的永王之子了，楚萧岚在此之前并未出过楚地，是以对这些封王家的王子王女们知晓的并不多，如今也只靠他们服饰上的纹饰来辨别。

　　楼南琴胸前绣有一大团青蟒，是卫王所属的青蟒徽，最后这一位的身份自然不用猜，定是永王之子，她叠掌浅浅一礼，和善的同这位冷峻的王子打招呼“萧岚曾听人说周王室性情如山岳奇峰，冷峻沉稳，今日见周王子仪态，方知世人记载有据可考。”

　　冷峻的青年眼底浮出一点诧异，将目光落在她面上，神情稍缓，回了个礼“永王三子周鸿弋，见过殿下。”

　　四人当中唯有楚萧岚是清楚明白的楚地王储身份，对比诸王族中没有封号的王子们身份要更高一些。

　　作为诸王的王子王女们，能承袭王位者方能将此王族尊贵延续下去，而那些未能登上王位的王子王女们，则会在封地分配个官职，便是连生下的孩子也不能以王子王女为尊称，若是经历个几代人，变成个庶人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诸王子嗣众多，要在此中出头难上加难，像楚王登位数十载只有一妻一女的情况则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有人羡慕的同时，亦有人同情，堂堂王储却因为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而要屈尊到都城来做质子，谁都知道质子代表什么，若是天子不放人，除非楚王老死必须要王储回去继承王位，否则没有诏令便不得离开。

　　周鸿弋没想到传言中的楚地王储是这样一幅温润娴静的模样，他性格孤僻不喜欢与人闲聊，这王女竟会主动同他搭话，回应的同时又在脑中回想来时看到的那些名册。

　　其余几位王子皆有些插曲故事，唯有这位王女的描述很少，并非无事可写，而是她每日只在王城读书修习，千篇一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就是这样似乎平淡的宛如一抹流云的少女，心思细腻的看出了他的身份，同他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以抛砖引玉的方式先赞赏了周王室，然后再夸他，而最终的目的则是向他表露真诚的善意。

　　“听说天下美玉有七成出自玉嶂，我是爱玉之人，以往在楚地时还想着有一日能去玉嶂见识一番玉石矿脉，淘换几样美玉回去。”

　　玉嶂是永王封地的名字，世人为了容易分辨是哪位封王的封地，逐渐的以封号代替了封地的名称，像楚地原本叫章陈，世人如今多是称呼为楚地。

　　楚萧岚此言半真半假，爱玉是真，去玉嶂见识矿脉则只有一半是真话，另一半则是她更向往书中描写的北部奇峰险岳的恢弘大气，楚地地处西南，山峦低矮绵延，是婉约之势，她看的多了，便想看看另一种截然相反的风景。

　　以封地名称称呼，可见眼前的王女给足了他尊重。

　　周鸿弋冷峭的唇角微微翘起，弯出一个尚算温和的弧度“若是有机会，弋亲自领殿下游览玉嶂。”

　　“那剩下的三成美玉则属我永安无疑了吧，萧岚若是喜玉，去我永安亦不错啊。”

　　这穿着青蟒纹的楼王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见着这二人三言两语间竟已经约好了日后出游的事，立时站不住了，他看这王女殿下极为顺眼，同她王姐似的俱是温柔婉约的性子，不自觉的就对她生出了亲近之意。

　　楚萧岚笑道“禹国山河钟灵毓秀，若是有机会，我倒是都想去看看。”

　　这话说罢，几人仿佛意识到什么，同时不出声了，面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下，一入都城做质子便不可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约定能不能实现还未可知，如今只能算是个空谈。

　　仿佛为了缓解这奇特的静默，楼南琴目光自殿门口一瞥，奇道“都城的早朝都这般久么，都快晌午了。”

　　周鸿弋闻言，刀锋似的眉微微一皱，显然心中已有不悦。

　　燕飞雪冷笑一声，语气听起来有些讥讽“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陛下让我们在此赏王城冷雪，反而与这火有异曲同工之处。”

　　楚萧岚自然知晓陛下此举何意，诸王哪个不是练兵数十万横陈在封地，天下无战久矣，虽然诸王岁岁朝贡天子，又在一道诏令下送质子入都城，可那些加起来足有百万之多的将士确切切实实的存在，便像是悬在天子头上一柄封鞘的剑，谁能保证这把剑不会有出鞘的一日。

　　从七年前下诏令质子入都城开始，天子便隐隐有了将这把剑从头上拿下来的趋势，如今将她们这些王子王女们晾在殿外，受寒风吹袭，其意义怕是不仅仅是让她们受皮肉之苦，更是让她们以及背后的诸王族知晓，天子不发话，任你是什么身份也只能在门口站着。

　　她看的清楚明白，却不能在这几人面前说出来，平淡道“天下灾祸七年，如今又才平定了凌烟城的瘟疫，又逢年关，想来事情都压在此时处理了，我等耐心多候些时辰。”

　　她们站在外面的不舒适，在殿中的百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今日王座上的陛下不知怎么了，本该议了要事散朝的，硬是东拉西扯问了些无关紧要的微末之事，将朝时直往饭点上延长。

　　有手持笏板端端正正站着的，眼睛却已经闭了起来，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一旁的官员看一眼王座，又看一眼那站着睡觉的，一颗心悬在空中，等到那鼾声提高了声响，他实在受不了这般担惊受怕，趁着陛下目光不在这边，快速的捅了一下那人。

　　那睡觉的一个激灵，手中笏板砸在地上，黑石铺就的地板上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响，那支白玉打磨的笏板就这样摔了个粉碎。

　　天子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看了过去，少倾，目光移开瞥了一眼殿中端着身形却面露疲惫的诸位臣子，说道“若是众卿无事可奏，那便散朝吧！”

　　疲惫的臣子顿时灵醒，板正面色，恭恭敬敬一揖“臣等无事可奏！”

　　“散朝！”宫人尖柔的嗓音落下，诸位大臣退出九天大殿，看到檐下眼巴巴站着的几位殿下，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则轻飘飘一瞥。

　　待到百官走干净了，几位殿下互看一眼，同时将目光落在了殿门上，按理说早朝结束了也该召见他们了，难道陛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