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归里》两木林

61、第一章 缺失

　　几处归里冢，静岐峰，寒听白洞府居处。

　　“十三过度透支体内的灵力，加上身体力竭，精神衰竭严重，以致魂根不稳，大致又会睡个两三年以修复魂根。”

　　青灯看着躺在床上陷入沉睡的寒听白，跟被时间冰封住一样静止，细弱的呼吸若有若无。

　　而床边单跪着的律厌，双目充斥这血丝，眼下乌黑泛青，目光停留在寒听白身上久久不移，连他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浅薄，沉默不言，如同一座雕像。

　　青灯余光撇了眼律厌，见对方一直是忽视自己的状态遍收回目光，声音干净却带着疲惫，道：“等他醒来，告诉他——”

　　律厌这才惊的将视线移到青灯身上，猛然想起还有这一事。他揪起心脏，唇齿微张，想询问又制止了，身体不自僵硬着，看着青灯的目光带着紧张和期盼，期盼哪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这是他师尊想要知道的。

　　如果是魂归阁主，还有可能。

　　离翦或许......

　　然而——

　　“离翦已寿正终寝，他的魂魄暗淡，已放在魂灯里安养。至于另一个......尸体已沉入魂归阁水底，不得再议。”

　　青灯的声音清清冷冷，几乎是能浇灭一切希翼一样。

　　说完，他睨了一眼瞬间颓败无措的律厌，见他握紧的拳头，骨节发白，眸光暗淡，抿紧发白的嘴唇，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句。

　　“你且照看好他，无论会过多久。”

　　......

　　青灯离开了洞府，走到外面，烈日高悬，洒在身上的温度烫得厉害，向往远处看去，他才发觉原来外面光线亮得刺眼，让人目眩晕，睁不开眼。

　　看了好半响才适应环境，青灯才抬脚往前走。

　　静岐峰只有一条直通山顶的石阶，明明可以使用功法离开，青灯却选择了徒步下山。

　　石阶太长了，下山的途中，他断断续续的停下，累了就坐在台阶上，出神的呆坐一会，然后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又继续走下山。

　　约莫走了小半天，太阳的轨迹快要没入大地，天色仍是亮的，只是没了日中那般灼热烫人。

　　静岐峰不远的山脚下，天祈河暗河于地表汇聚一滩湖泊，湖边上，一座枯石上坐着的青灯，青衣银发，神色淡若，太阳底下一身沉沉的藏青色衣裳都显得生活了些。

　　他安静的坐着，那双极浅的烟绿双瞳望着湖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他此时跟这一潭湖水有着不逞多让的宁静，快要融入这画面里了，分不出真假。

　　天边的蔚蓝逐渐染上霞光，倒影蓝天的湖面边角泛黄，像是要昏昏入睡。

　　“出来。”

　　青灯突然道，他身后的一树从里，响起细簌动静声，脚步声响起，草木遮蔽下缓缓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曜邢。

　　云白浅金的衣着，不过分彰显华贵，衬得和风凌然。曜邢生的一张正气凌然面相，脸庞俊逸，颧骨丰隆，眼部轮廓深邃，鼻梁高挺。

　　只见他走近青灯，步伐轻缓，面带温笑，用略显夸张的口气赞叹道：“青灯师兄真是好功夫，我都隐匿身影还能被你发现。”

　　他对自己的隐藏手段颇有信心，却还是被青灯发现了。

　　到底是魂归阁的守阁人，实力深不可测。

　　闻言，青灯没回过头，微微扬起脸，看向碧蓝渐昏黄天色，轻飘飘的‘嗯’了一声，似有似无，又说。

　　“我需要修复魂灯的材料，百鹿之角。听说四方河有，你恰好出身也是四方河。”青灯直明自己的目的，不去看曜邢脸色如何，邀请道：“五师弟，陪我一同前往，如何？”

　　良久，身后之人并也没有任何回应，青灯也不回头催促。

　　只听风声飒飒，从身后吹落的树叶飘落在湖面，泛起涟漪的打破这一沉默，身后才传来声音。

　　“荣幸至极。”

　　……

　　“律狗，大大真的睡两三年吗？”

　　长安趴在床边，拉耸着耳朵，垂着脑袋，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沉睡的人，眼中满是不忍难安。

　　律厌露出的双眼几乎通红得诡异，缓缓捂住嘴巴，脸上被自己掐出红印，从指缝传出的声音，颤抖而咽呜，喃喃自语的说：“我该怎么向你交代...”

　　全身而退？

　　但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你想护住的离翦已无生还的可能。

　　我该怎么办？

　　我想守住你和你有关的一切。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律厌定定的看着寒听白沉睡的脸庞，毫无生息，一刹那，莫名的想起寒听白突然沉睡的那个时候，火焰爬满了静岐峰。

　　害怕那一头的黑发会焕白，相同的面孔没了熟悉之感。

　　律厌顿时心脏跳的厉害，因为后怕，出了一身冷汗后才惊觉自己走神了，‘啪’的一声，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红了半张脸。

　　“我...我们先守着师尊。”

　　那日后，律厌和长安每天都守在寒听白身边。

　　日复一日，却忘了时间过去了多久。

　　长安不似律厌那样，需要每天都修炼，所以除了律厌在的时候，其他时候都没离开过寒听白身旁。

　　长安坐在床下，仰起头，时而摇着尾巴，最后却只能无力的耷拉着。一开始板正的小身躯，时间久了也会因疲惫躬起，周而复始着。

　　他盼着寒听白醒来的，那份期盼未必比律厌少。

　　直至有一天，律厌突然半夜闯进来，长安被那急促的脚步声吵醒，迷糊睁眼之际，看清画面后，瞌睡虫瞬间全死干净。
　　“嗯？喂！律狗！你要对大大做什么！嗷嗷——”

　　长安见到律厌对寒听白‘上下其手’，毫不犹豫的，从桌上跳下，连爬带滚，跑过去咬住律厌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咕噜声。

　　律厌似乎没感觉到腿上的重量一样，挂着长安走了几步，结果是长安被摇下，在地上打滚了两圈，连忙爬起身又跑回去阻止律厌。

　　然而律厌早已起了结界，隔开了长安，不管长安发指眦裂、抓狂抓挠着结界。

　　只见律厌抱起毫无意识的寒听白，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胸前，一手揽着，咬破另一只手的指尖，用殷红的血液在寒听白额头上画着奇怪的纹路。

　　“师尊。弟子有一事需要求证，等您醒来后，怎么罚，弟子绝无怨言。”

　　他嘴里念着让人听不懂的咒语，很长一段。念完了之后，寒听白眉间上的纹路隐入体内，律厌将他抱得更紧。

　　两人周围升起了黑气，准确来说，是从律厌身体里飘出的黑气。将两人围住，黑气从寒听白眉心钻入体内。

　　律厌静静的看着沉睡着的人，不舍的看着那毫无生气的脸庞。

　　他的眼珠子化为最浓郁的黑，没有眼白，看着骇人。他捧着寒听白的脸，闭上双眼，相互抵着额头，黑气萦绕不断。

　　长安不折不挠的在结界外抓挠着，叫喊连连，四肢并用也没有什么作用。最后只得眼巴巴的看着那团黑气将两人覆盖。

　　“律狗！你敢对大大做....对不起他的事！我咬死你！”

　　长安气得嗷嗷直叫，爪子在地上不停抓挠，毛发竖起炸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两人被一团黑雾笼罩，靠不近，挠不开。

　　......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律厌和寒听白在那团黑气的包裹下，就这样维持了一个月。

　　长安就这样盯着那团黑气一个月，生怕错过了什么，以前有律厌给它带吃的，现在没人给它带吃。

　　第一次饿得实在是撑不住的时候，长安才敢在顺着莫名的香味走出洞府外，没了寒听白和律厌，他不敢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四处游走。

　　神奇的是，没了律厌送吃的，每次到了饭点，都会有食物放在洞府外。

　　不至于让他饿得难受。

　　即使长安好奇是谁送的，想抓住，但每次都抓不到人，一眨眼的功夫，热腾腾的美食就放在原处，每天如初。

　　有时候是烧鸡、烤鹅、烤乳鸽、红烧鱼块等，有时候会有点心，梨花酥、桂花糕、绿豆沙、莲子羹……多到他叫不出名字。
　　一日三餐，餐餐不少。

　　某日正午，洞府外按时飘来一阵饭菜香味。

　　长安闻着香味，一步三回头的去寻吃的。洞府外放着，一碗羊奶，一烤羊腿，还有一小盘切好的瓜果。

　　长安嗅了嗅羊奶，当即转头去吃烤羊腿。每一次出现的食物，都是他曾经见过，却没吃过的。

　　还未吃两口烤羊腿，就有一只手拎着它的脖子，四脚腾空，随后便穿了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

　　“肥猫。”

　　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语气，除了律厌还有谁？

　　长安震惊片刻，当即咽下嘴里的羊肉，骂骂咧咧道：“律狗！居然醒来了！你把大大怎么样了？你居然对大大用魇术，我要抓死你！”

　　四条小短腿朝着律厌的脸乱抓，奈何四肢太短，只能挠空气。黑不溜秋的猫眼，似乎能看清因愤怒而升起的血丝。

　　“放开我！我要去找大大。”

　　长安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律厌，嘴唇发白发干，双眼布满血丝，眼袋乌青，全是颓废、憔悴神色，连嘲笑都带着疲惫和消沉。

　　身上弥漫着消极的情绪，包裹着他的低落，心如死灰从面上体现。

　　“我...要下山，你能不能替我...等到师尊醒来？”

　　长安此时才冷静下来注意到了律厌的变化，停下挣扎的动作，小声问：“...你去哪？”

　　发生了什么事？

　　竟然让他来照看大大。

　　律厌放下长安，就地而坐。

　　静岐峰前面的景色，连山云雾，金光破云，眼前景色辽阔飘渺，澎湃撼人心。

　　可是律厌只是看着，目光空茫，内心毫无波澜，他说：“我去代替师尊做一件事。不然等师尊醒来后，我怕什么都来不及。”

　　长安抬起头来，看着律厌的侧脸：“你看到了什么？”

　　没人比长安知道律厌有什么能力。

　　魇术，入念共识，堪比搜魂术的摄忆之术。

　　律厌眸光深沉，偏头看向长安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不明深意的笑了笑，他至今都不明白‘长安’究竟是什么。

　　他是鬼魇，是妖，是魔，也是人。

　　只有他和长安知道，长安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但，最特殊的是，他是鬼魇，有传闻无记载的鬼魇一族。

　　鬼魇族与生俱来的强大便是‘继承’和‘永生’，没有实体。

　　这个世界毁灭了，鬼魇也会长存，遁入黑暗，唯念滋长。

　　“别多想，我用的是‘入境共生’，我只是将师尊的过往都陪他亲身经历了一遍。那些被他忘却的、被掩盖的，我替他记住了。”

　　“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