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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在小路上七拐八绕好几圈后,汽车开到了一条笔直的大道上。
      路两边陆陆续续有三四个施工工地,都被蓝色围挡包围住,从里面传来的打地基声、吊车运行声,各种噪音加起来震天响,围挡马路交界处有厚厚一层灰,车子驰过,立刻尘土满天飞。
      见此情景,韩路方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现代化建设,忧的是环保事业。当然了,两个都纯属他瞎操心,因为不论哪个,都不是他能管的事。
      继续往前开,没了工地,取而代之的是长满杂草的干枯水沟。沟的另一侧错落有致地种了好几排树,树干很直,枝叶青翠,顺着树抬眼向远处眺望,是青黄交接的田野和仿佛被一层纱蒙住的灰色小山。
      “这山叫什么,下次有空,来这玩呗。”于兴梁扒着车窗,兴奋地嚷嚷。
      韩路方不记得来没来过这附近,但他每次走亲戚时都会在路上见到类似的景色。
      有一次,是和他小叔一起,两个人一时兴起,半路就冲动地下了车,说是要步行到山那边,谁知一走就走了四五个小时,从此韩路方就意识到,这些山视觉上看着近在咫尺,实际上却是远在天边。
      “没吧,这小山,没啥可看的。”韩宇鸣开着车,瞟了两眼,“咱们这边这种小山坡多的是啊,一会儿去钓鱼那地方也有。”
      “我记得我小时候,村里人说有人在这边的山里挖出来过金腰带呢。”韩宇鸣的妻子开口说道。
      她这句话勾起了韩路方一些久远的回忆,“我记得我小时候我爸带我爬山,还在山上捡到过铜板。”
      于兴梁瞪大眼睛,“我去,那现在还有没,咱也挖去,有这好事你不带我。”
      “三年以上,十年一下。”韩路方面无表情地接话。
      ————————————
      闲聊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韩路方看着突然变多的人,感觉十里八村的人今天都聚到这了。
      “张雪,那边摆摊那俩是咱爸咱妈吗。”刚开到镇子中心的十字路口,韩宇鸣就在路边卖菜的人群里看见了两个他很熟悉的身影。
      张雪,也就是韩宇鸣的老婆,一听这话急急忙忙下了车,找准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你俩是不是享不了福啊,在村里逛逛晒晒太阳不比这个强,就这么差这俩钱儿。”
      老头老太太猝不及防,一时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推开她去招呼拿着菜等秤的人,丝毫没被他们女儿的话影响到。
      张雪站在摊子边,无人在意,心里那叫一个气,韩宇鸣见状,打开车门抱着小孩就过去了。
      于兴梁眼珠子跟着韩宇鸣,头伸到韩路方耳边,激动道,“我去,要大战了,来对了咱俩。”
      韩路方把他的头推开,“没见过比你更爱看热闹的。”
      韩宇鸣把孙女递到丈母娘手里,一边帮丈母娘往地上搬车上的菜,一边哄老婆,“咱爸咱妈不也是心疼咱们挣钱辛苦吗,让他们摆呗,多算算钱,预防老年痴呆呢,你就当他们锻炼身体了。”
      转脸又对丈母娘道,“妈,雪儿也是关心你们,想让你们少干点活儿。”
      丈母娘抱着小孙女,晃晃悠悠地开口,“卖个菜能费多大劲儿,瞎操心。”
      张雪也是暴脾气,一听这话,把女儿抢过来抱在怀里,蹬着高跟鞋就往车那边走。
      韩宇鸣活干到一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丈母娘冲他摆摆手,他接收到暗示就去追老婆,同时不忘安抚身后的丈母娘,“妈,我们先走了啊,你们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韩路方听着身旁小女孩的号啕大哭,无奈地垂下眼,心想养小孩真是一件自己找罪受的事。
      “不哭了啊,妈妈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我们买个小蝴蝶好不好。”张雪一边往女儿手里塞糖,一边指着远处天空上飞舞着的各式各样的风筝,盼着找点别的东西转移她女儿的注意力,但是显然没什么用。
      “对对,咱们去买风筝。”韩宇鸣在前面搭腔,同时发动车子拐向南,往风筝多的那片地方开。
      到了以后,韩路方发现,原来他们要去的那条河就挨着人们放风筝的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只是一大片没什么遮挡物的空地,上面长着杂草,但已经被踩得全部匍匐在地上,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绿皮草地。
      虽然不是镇子中心,但是由于庙会的缘故,还是有不少摊位,卖花的、捞小金鱼的、卖炸串的,什么都有。
      停好车,张雪抱着满脸鼻涕混合泪的小孩去风筝摊,韩宇鸣和韩路方他们提着装备去河边。穿过空地,顺着侧面斜坡上人们踩踏出来的小道往下走,就是钓鱼佬们常来的那条河。
      “带这么多东西,拿个竿拿个桶不就够了。”韩路方提着水桶跟在后面。
      “讲究可多着呢。”于兴梁手里拿着小马扎,背上背着竿包,并排走在韩路方右边。
      韩路方站在斜坡上沿,看到河岸边仿佛站岗的哨兵般,每隔十几米就至少一个的鱼竿,质疑道,“这个人群密度,有鱼也钓不到吧。”
      “野钓,十次里九次钓不到的,钓着玩呗。”于兴梁左看右瞧一大圈,指着一个地势平坦但突出来好几块石头尖的地方对韩宇鸣说,“小鸣哥,我们就去那呗,空地大。”
      “行,打窝子吗。”韩宇鸣把手边的东西放在地上,“小路,下来吧。”
      “不打吧,晚上早点回去。”于兴梁打开小马扎,坐在上面拆竿包,“韩路方,你用这个小竿吧。”
      韩路方提着水桶过去,“随便,打窝子是什么意思。”
      于兴梁抽出鱼竿,往上绑鱼线,“就是提前往水里洒饲料,把鱼引到我们钓鱼这一片。”
      “原来如此,那我们为什么不打,打的话钓到鱼的可能性不就更大了。”韩路方发出疑问。
      于兴梁皱皱眉头,“这边水感觉有点急,往里面撒窝料也会被冲走吧。”
      韩路方坐在小马扎上,看于兴梁不太熟练地绑鱼钩插浮漂。
      太阳很大,没坐一会儿他就感觉口干舌燥,“你弄吧,我去买水。”
      韩宇鸣追上来,“等等,我跟你一块去。”
      爬上斜坡,韩路方扫视一圈,看见空地另一边的大树下,站着一排推小三轮卖水卖面包的,径直走过去。
      走到一半,他隐约觉得刚刚闯入自己视线的某张脸他好像在哪见过。
      韩路方后退两步,站定,与抬头看自己的小女孩对视,内心感慨这个世界实在巧合太多。
      姜江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小金鱼。其实她已经在这边站了很久,因为这个地方阳光比较充足,姜江认为晒晒太阳,会让小金鱼心情变好,寿命也会更长。她以前养过很多次小金鱼,没有活过一个月的,但多少得出一点经验,虽然这些经验并没有任何数据支撑,纯属她自己臆测。
      一个人站在太阳下太无聊,所以她就开始观察路过的每一个人,幸好她是个小孩,如果她是个成年人,那你瞅啥瞅你咋地的悲剧在这可能已经发生好几遭了。
      当韩路方提着水桶第一次从她身边走过时,姜江就已经认出来。但她并没有上去搭话,这主要有三点原因,第一,他们只见过一次,第二,他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三,她从不主动交朋友,尤其这位还是个爱捉弄小孩的大人。
      可与此同时,姜江还是个勇敢的人,于是,当韩路方把目光投过来,姜江也就同样奉还回去,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直盯着对方。
      先认输的是韩路方,他在心里偷偷后悔自己干嘛要跟她对上眼,很明显这个小朋友不喜欢自己,正想着是转身就走还是打个哈哈再走时,韩宇鸣凑了过来。
      韩宇鸣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后没声了,回头看,发现韩路方正站在一个小孩对面,便折回来,“你认识?”他指指姜江,冲韩路方说道。
      韩路方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不认识,上午在我家楼下见过一面。小朋友,你怎么又是自己一个人,你妈妈呢。”
      说曹操曹操到,可能是看自己女儿被两个高壮青年围着,不远处的姜江妈妈坐不住了,边接电话边往这边走。
      “你们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姜江妈妈走过来,挂了电话,挡在自己女儿前面跟韩路方他们讲话。
      “没有,我是看小朋友长得可爱,想送她糖。”话说出口,韩路方就想给自己耳光,因为这怎么听都像拐卖小孩。
      还没想出再说点什么找补,身旁的韩宇鸣竟然莫名激动起来,“小姜姐,我是韩宇鸣啊,你还记得我不?”韩宇鸣双手拨开头发往上拢,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凑到对面女人眼睛里。
      被他喊做小姜姐的女人眼神里透漏出一丝困惑。
      “韩宇鸣,就是老跟韩霈一起玩的那个,你结婚的时候我还去接亲了。”韩宇鸣把韩路方往他那边扯了点,“这个是韩霈的侄子,韩路方,这你总记得吧。”
      听到韩霈的名字,女人好像记起了点什么,嘴巴蠕动了下,却还是没说出话。
      “姐,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这是我电话,你留着,以后有事要帮忙,一定找我。”韩宇鸣从兜里掏出纸和笔,唰唰写上一长串数字递过去,“你有手机吗,把你电话号码也留一个给我呗。”
      女人接过纸,摩挲几下,“我记起来了,你以前就住韩霈家隔壁。”
      “对对,我还和韩霈去你跟江叔叔家吃过饭,你……”韩宇鸣突然住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会儿给你发个短信吧,你留个号码,以后说不定还要见面呢。”女人笑了笑。
      “行,小姜姐,咱以后多联系,你有事尽管说,我能帮的上一定帮。”韩宇鸣好像是太兴奋,一连串地发问起来,“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啊,我之前听说你去南方了,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这小孩是你女儿吧,她叫什么啊。”
      女人听到这里,好像忽然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有个女儿,伸出手摁住姜江的后脑勺把她推了出来,“对,是我女儿,叫姜江,第一个姜是葱姜蒜的那个姜,第二个江是江水滔滔的那个江。姜江,叫哥哥。”
      姜江仰起脑袋,看了看自己妈妈,又转向韩宇鸣,“哥哥好。”
      “叫姜江啊,真没想到你都长这么高了,我上次见你你还只有一点点大呢。”韩宇鸣挺开心,伸手往兜里掏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块,“给,见面红包。”
      姜江双手背在身后,并不收。
      女人把韩路方的手往外推,“小韩,没这个规矩,你给她我要生气的。”
      俩人推脱了几下,韩宇鸣没拗过女人,只好把钱又装回兜里。
      韩路方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他看看小孩又看看大人,搞不懂怎么莫名其妙就寒暄起来了。
      韩宇鸣看韩路方满脸迷茫,想给他介绍,又不知道当着女人的面,怎么说才算合适,踌躇一番后决定略过所有弯弯绕绕给他最直接的答案,“叫婶,是你江厘叔家的,就王奶奶她儿子。”
      听到王奶奶这三个字,女人刚才还在微笑的脸立刻变得有点古怪,不过很快又柔和下来,“这是小路吗,长这么高了都,我走的时候你才八九岁。”
      韩路方还没来得及回话,韩宇鸣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姐,你知道今天韩霈结婚吗,我听小路刚才说的,你上午是不是去了啊,怎么不留下吃饭。”
      “不是,我上午是有点别的事,到了才知道小霈今天结婚。”女人摆摆手,解释道。
      “去了就留下吃饭啊,韩霈肯定特高兴。”韩宇鸣拉家常的兴致高涨。
      身旁的人说个不停,韩路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从他听到王奶奶和她去世的儿子被提起那一刻开始。
      王奶奶他挺熟,住他家对面,王奶奶的儿子,他应该也见过,虽然现在他对他的印象只有王奶奶家柜子上放的那张彩色照片。可是这个女人,韩路方盯着她的脸使劲儿想,良久,终于从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揪出了一点儿线索。
      那时候他们还没搬家,仍然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王奶奶也还不是他们的邻居,是住在一条路上没错,但韩路方家住路最北,王奶奶家住路最南。虽然离得不算近,但两家关系不错,原因是王奶奶和韩路方奶奶在结婚之前是一个村的,甚至王奶奶的儿子还认了韩路方奶奶做干妈。这些都是韩路方妈妈告诉他的,因为韩路方的奶奶和王奶奶的儿子都已去世。在他们刚搬到新家时,他妈妈曾经花费长达十分钟的时间给他讲这些大人之间的情谊,目的是为了教育他多帮衬王奶奶。
      其实用不着他妈特意叮嘱,韩路方也会这么做的,乐于助人是外人眼里韩路方为数不多的优点,尤其是苏明柔,即使为了她,他也乐意保持下去。虽然后来姜江表示他是生来滥好人,与别因无关,他这么想是因为他耻于被夸奖,但韩路方认为姜江这种说法多少带点嫉妒,因为姜江从不承认苏明柔和韩路方两人对彼此人生的重要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韩路方脑海里想的是他妈妈说过的关于他这个干叔叔的事迹。他妈妈说,他这个干叔叔,年轻有为,可惜天妒英才,二十五刚过就因病去世了。
      记忆可能是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当韩路方脑海里模模糊糊拼凑起他这个干叔叔的影像时,与他相关的一些人和事也自动浮现了出来,包括面前这个女人。
      他记得自己上小学时,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常常来自己家叫王奶奶回去吃饭。至于她是从什么时候不来的,韩路方则完全没印象。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不管她在与否,韩路方生活的轨迹都不会变,假如是韩路方他妈突然消失,或者是苏明柔突然消失,情况则会完全不同。
      很久之后,韩路方意识到自己当时那么想有点言之过早,因为那时候他只有15岁,影响尚未出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即使是人生中仅擦肩而过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他的命运走向,更何况这个女人不止如此,准确地说,是她的女儿。
      将在未来与韩路方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人,此时此刻只有八岁,站在她妈妈的身边,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自己袋子里的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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