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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之后的日子,扶柔跟丹辛上课,只有早到的,从没有迟到过。丹辛每每看到她充满期待的眼睛,神情却总是很复杂。她不是不喜欢这个好学的学生,只是...

      丹辛讲得嗓子干了,呷了口茶,“这茶味道跟昨天的似乎不大一样...更清冽些。”

      扶柔喜道,“这些日子因为我喝药,长兄给了我些新茶,说是和一般的茶不一样,要更清甜一些,想我小孩子家会喜欢。据说只有在京城才能买得到,别的地方没有。我估摸着夫子不会喝过,想让您尝尝。”

      丹辛看着她透着一派天真的双眸,叹了口气。“书上说的尊师之道,你倒都照着做了。有好东西便想着拿来给夫子。这恐怕不是我授课尽心的缘故,柔儿,我问你,如果今天换成别的什么人给你讲课,你也会这样吗?”

      扶柔一时噎住,丹辛夫子话里有与他人比较之意,她怕自己说话不留神让她伤心,又一时整理不透自己的心思。

      “这样...不好吗?夫子,书上说,君子尊师重道,您是我的老师,为我传道授业,我孝敬您...这是君子的德行,难道不对吗?”

      “不...”丹辛看着她不染杂质的目光,觉得一口气闷在了胸口,不吐不快,“柔儿,记住我说的话,这世道,没有人会真信这白纸黑字,更何况...书上并没有教你,要敬重女夫子啊。”

      “我看夫子学问好,才学不分男女。”

      丹辛勉强扯开一丝微笑,双眼只觉发酸发热:

      “可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没人会这么想。柔儿,你要记住,千万别把这些圣人之言当成真实。否则...要吃苦头的...”

      扶柔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听不懂丹辛的这些话,尽管她能从丹辛的表情里读出这段话是从多少复杂克制的情绪中才提炼出来的,她仔细地想,还是想不懂,想不懂,就很容易忘。

      她只是想让丹辛开心而已。这是她收到最好的茶,也是她最喜欢的。她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最诚挚的一颗心,但丹辛并没有因此高兴。

      这位女夫子的来历,也有些古怪。据说她是一个人住着,并无什么亲戚朋友的。一个女子如何认得这许多字,又如何同自己的一切亲眷都断了联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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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彦抱着一堆竹简走向书房,正碰到扶柔从另一边的抄手游廊走来,李彦行礼问了个好:“幺小姐这是干什么去?”

      扶柔晃晃手中的宣纸:“夫子布置的功课,让长兄过目呢。”她身后的老嬷嬷见状,咳嗽了几声,意在责备扶柔动作幅度太大,不合闺范。扶柔讪讪地垂下胳膊,卷起宣纸。

      “今天家主恐怕没时间了,你看这些,”李彦朝自己怀中的竹简努了努嘴,“这些都是家主今天要看的。明儿家主还要出门,晚上就得收拾行囊。”

      “去哪儿?”

      “左不过是庄子上的事情,一些伸手没长短的东西贪心不足,家主要亲自去查他们的账目。”

      “那...得去多久?”

      “这可说不准。”

      说话间二人到了书房门口,里面点着灯,窗户上映出个长身玉立的剪影,影子放下手中的书,双手撑在书案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扶柔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改天再来吧。辛苦你了。”

      第二天一早,扶柔在睡梦中依稀听见马鸣的声音,马蹄敲打着地面,很快就听不见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是长兄出门了。后来一整个白天,果真没见到人,书房和卧房都没动静,扶柔便连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柔儿,今天是怎么了?”

      听了丹辛这么一问,她眼里径直挂下两行眼泪来:“我不知道,夫子。长兄出门了...我想起来我娘死的时候,我就这么难受...”

      小孩心性,大致如此。扶柔没了娘,没了爹,长兄就是父亲,就是她的唯一的依靠。丹辛宽声安慰道:“我虽然不知道柳老爷去了哪里,但是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更何况他这样的人物,不论去哪里都会带不少随从,他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傍晚用过饭,扶柔又来到了书房。书案最显眼处仍旧是那本《清净经》。上首设了一个神龛,神龛下香炉里的线香已经燃尽了。扶柔重新点上三炷香,又更换了两侧茶盏的净水,跪在地上虔诚地俯首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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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家一个分支的庄子在城外,柳承砚一行车马走了一天才到。族人接待得倒也周到,帐本也一一呈上,柳承砚坐在堂屋上首,端起茶盏轻轻撇去上面漂着的茶叶,“不急。先到地里看看。”

      听到这句话,下首的柳不程额头隐隐冒出了冷汗。一旁的兄弟给他递了个眼色,心下说道:“让他去又能怎样,账目是做过的,地里的事他又不熟悉,能看出什么端倪?”

      用过茶后,柳不程在前面带路,他们下了地。地里的稻谷早都收了,“天气不甚好,今年收成一般。”

      承砚并不说话,只是一路走一路看。

      田地两旁稀稀拉拉盖着些黄土夯的平房,是佃户的住处。

      柳不程瞧瞧觑着承砚的脸色,一颗心七上八下,他的同胞弟弟柳不器却是神色自若。

      没想到回到堂屋,柳承砚摆出了家主的谱,当场发了难:“先父在时,你家的地哪有这样许多?何况你家免税的地只有五十亩,可你每年上交的税粮可远远不够啊。”

      “这...这...”柳不程赔笑道,“家主,我们家如今的产业,在您之前都是过了名目的,先家主都知道...”

      承砚在圈椅里坐定,接过侍从斟的一茶,缓缓道:“你说的先家主,是我父亲,还是我二伯?”

      “是...是二爷。”

      “二伯可没跟我说过这事。你们背地里做的事情可不少啊。”

      柳不程双腿开始打颤,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唇色泛白。

      柳不器上前作了一揖,“家主,我们的错处,如今都在你手上。你老想上报朝廷,借皇帝的圣旨打我们的屁股,我们绝无二话,省下这些税粮未报您过目,也是我们不懂事。但还请您给个机会,以后我们为您当牛做马。”

      柳承砚从茶盏沿上抬起眼皮,“天大的错处,说到底我们都是一脉同源,我怎会为了死规矩伤了活人。”

      柳不器心下松了一口气,这关算是过了,柳承砚前途无量,受他驱使也不算亏,没准以后还有额外的好处。

      “但明年的钱粮,务必如数上交。欠了我的不要紧,若是欠了朝廷的,到时候圣上责问起来,我也保不住你们。”

      柳不程连声应是,磕头不迭,浑身已经软似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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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完庄子的事,柳承砚回了府,便去探望扶柔。

      他春风满面,笑道:“幺妹,看哥哥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扶柔见到他人,心中才算安定下来,小孩子玩乐好新奇的本性又被激发了,便上前很矜持地拿眼神扫那木盒子。

      承砚鼓励道:“打开看看。”

      得了允许,扶柔便毫不客气了。只见木盒里,仍躺着一个木盒,只是雕刻精致,还镶嵌了云母片和贝壳,流光溢彩的部分又不至于夺了整体的光彩。旁边带一手柄。

      “是个漂亮的盒子。”扶柔去摇那手柄,小木盒里却流出了一段音乐。“呀!”扶柔的眼睛完全亮了,“这是...”

      “这是五音盒。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胡商,我看这玩意倒还算新奇,就给你买了回来。”

      “谢谢长兄。”扶柔眼睛弯弯,扑上前抱住了他,倒把柳承砚惊得退后了一步。

      “我才知道有人挂念是这样的感受。”说着,扶柔脸上滚下泪来。有些委屈,当时觉得不算什么,可一旦有人撑腰了,所有被压抑的心酸一齐涌了上来,眼泪竟是怎么都止不住。

      “真是傻话。”柳承砚抬手抚摸着她的头顶,毛茸茸的触感,还是个孩子。他在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在鹤山观干了几年的杂活。砍柴烧水做几十个成年人的饭,他的手擅长写字,也能拿剑,却不擅长做这些粗重的活计,冬天长冻疮,夏天长茧子,呵...

      扶柔是女孩子,受的揉搓只会多不会少。

      他当初是怎么走出来的?熬夜借着月光读书,四书五经没有辜负他,凭借考取的功名,他让柳家重新回到了自己这一嫡系的手里。

      以后,这个有着眼神里透着坚韧和单纯的热烈的妹妹也不会辜负他。

      是的,幺妹,她会用她的美貌,她的纯洁,她的才学,将柳家推向鼎盛。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半晌,终究是轻轻按住了她的背:“长兄知道,你受苦了。若不是父亲被奸人所害,你本应当像别的闺阁小姐一样,不愁吃穿,绣好看的花,穿好看的衣裳。但长兄以前亏欠你的,必定加倍补偿给你。爹留在这世上的血脉只有我们两人了,我们要永远做互相扶持的一家人,你明白吗?”

      扶柔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家人,听起来多么温暖踏实啊。长兄待她好,完全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妹妹,不管自己有多卑弱,他都完全接受了。

      是,这就是一家人。因为是一家人,她才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和倚靠的感觉。

      “但我不想绣花,”扶柔离开承砚的怀抱,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我要是成天坐着,只能是写字。夫子布置的功课我都要做一整天呢,实在没时间再去做针线呀。”

      承砚的笑容有些凝固,世上没有女子不会做女红的,更何况是世家小姐。

      但他扯出一线笑容,开口道:“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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