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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茶歇 ...


  •   卡迪夫的牢房里。

      辛巴凝视着《洛朗植物图鉴》封面上的名字:莱姆·洛朗。

      管家秘密拜访红房子那晚,曾对瘟神说:“二十二年前,主人命令你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销毁莱姆·洛朗手上的所有信件……”

      如果管家口中的“莱姆·洛朗”就是本书的作者,一位博物学家为何会与二十一年前公爵府上旧案有瓜葛?

      封皮一角有灼痕,书页却未受损,只是微微泛黄。扉页似乎被小心裁去了,一打开便是目录。此书主要介绍本土以及从其他大陆引入的珍稀花卉与奇异植物。前言中,作者莱姆·洛朗讲述了自己与夫人卡莉斯塔相遇、相爱以及两人合著此书的经过。

      莱姆·洛朗是一位博物学家,年轻时曾乘船往美洲、非洲考察当地动植物,后在北非经营农场,某次回国探亲时与卡莉斯塔一见钟情,结为夫妇。卡莉斯塔醉心绘画,尤爱画色彩鲜明的热带植物,夫妇二人便起意合著一本植物科普画册,洛朗先生撰文,洛朗夫人绘制插图。

      看过前言,辛巴随意向后翻去,书中图画色彩明妍,生机盎然。他翻页的手指忽地一顿。

      打开的书页间留有陈旧的压痕,长方形的浅色凹痕中有一个更明显的椭圆凹痕——书中曾经长时间地夹存过一封带火漆的信,书页上信的轮廓与泛黄的边角已经有了的色差。

      接着,他的注意力从印痕转到这一页的内容上。左页是整副插图,上面绘着一株袅娜的兰花,球状根茎旁长着几只菌柄纤长、颜色苍白的小蘑菇。右页是对这种兰花的详细介绍,在最后一段提及了被纳入画中的小蘑菇:

      “……此类真菌极易在兰花植料中滋生,不要对这种纤弱苍白、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东西掉以轻心。它的学名为裸盖菇,在一些地区被称为‘魔菇’,具有神经性毒素。食用者不仅会出现呕吐、腹泻症状,还会产生严重幻觉,诱发类似于精神分裂的症状。据说一些印第安人部落在宗教祭祀中会服下这类蘑菇,在幻觉中沟通神明……”

      看到此处,辛巴心中一震,盘桓已久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克拉伦斯·德·蒙蒂霍与鬣狗所中的致幻毒素,正来自插图上那种纤细苍白的“魔菇”!

      公爵府上的旧案也得以拼凑完整:二十多年前,公爵府次子西奥多·德·蒙蒂霍向莱姆·洛朗去信了解这种毒菌的奥妙,并把它用在了自己的孪生兄长身上,成功夺得继承权。事后,又派自己的心腹瘟神去莱姆·洛朗处销毁证据。

      不知为何,那份罪证却留存下来。时隔二十多年,旧信封如旧日怨魂一般突然出现在公爵的书桌上,里面的信被调换成了以死者克拉伦斯口吻写下的威胁和诅咒,要西奥多到“海上的圣米歇尔”面前接受审判。

      辛巴抚着书页之间的印痕,不由猜测:西奥多谋害兄长的证据——那封本该被销毁的、写给莱姆·洛朗的信,也许曾经夹在这本书中。

      眼下,“莱姆·洛朗”、致幻药物、公爵府旧案几条线索都汇聚到了卡迪夫身上。

      辛巴合上《洛朗植物图鉴》,对金牙说:“带卡迪夫来,看看他的宝贝箱子吧。”

      ……

      等待的时间里,辛巴在房间来回踱步,见书架前的单人沙发上丢着几份读过的报纸,“圣米歇尔”几个大字蓦然撞进视线。

      他上前捡起报纸翻看,在两份印刷粗劣的小报上看到了有关圣米歇尔堡的报道,都是数天前的旧报了。标题:“圣米歇尔显灵,度冤魂惩恶人”、“海上修道院的末日审判”,其中一份还配有插图:漂浮在海平面之上的锥形堡垒,最高处大天使长的铜像直入云霄。

      他大致扫了扫文章内容,从浮夸的笔调中辨认出丹德里恩的风格。看来对方已收到密信,开始造势——先在三流小报上以假名投稿,靠添油加醋的奇闻博人眼球。等热度上去,更权威的报刊记者便会前来探访报道。

      接下来,“神迹”传闻自会引来教会关注。雷恩的主教皮埃尔与费尔南是故交,并且知道圣遗物的存在,也许会再度亲临圣米歇尔监狱。这样一来,莫瑟夫无法继续拘禁费尔南,酒窖藏尸之事也会得到揭露……

      一切在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接下来,只要稳住瘟神、抓到蜘蛛,圣米歇尔监狱的乱局就可以平稳结束。

      门口的脚步声打断了辛巴的思绪,金牙带着卡迪夫走了进来。

      “下午好,卡迪夫先生。”辛巴说,“抱歉不请自来。还有,坦白说,我们已经搜查过这里的房间。”

      最初的诧异之后,卡迪夫淡淡一笑。“不必介怀。这里是牢房,我身为囚犯,尊重和隐私都是奢求。”

      辛巴受到这礼貌的一刺,多少有些尴尬。

      金牙不知是钝感还是装傻,浑身飘着“拿破仑之水”的浓郁香氛,大大咧咧道:“好啦,卡迪夫老兄,我们也是为了办案。快打开那几个箱子,检查完了,也好洗清你的嫌疑。”

      卡迪夫显得疑惑。“办案?”

      金牙手一划拉,随口搪塞道:“别问啦,说不得。反正是上头的吩咐。”

      卡迪夫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虽不知你们办的什么案,箱子里的东西绝对与之无关。里面都是我私藏珍爱之物……非要检查的话,还请手脚轻些。”说着,从衬衣内袋取出钥匙,将四只箱子一一打开。

      两人凑前一看:箱子里是一个个小匣子,匣子上贴着“晨曦中的白玫瑰”、“紫罗兰眼睛”、“丁香与醋栗”之类不明所以的标签。

      辛巴指着“丁香与醋栗”,请卡迪夫打开,匣子里果然飘出一股丁香的柔美气息,里面是两摞厚厚的书信,字迹秀美,旁边裹起的丝帕里露出一缕蜷曲的金发。其他匣子的内容不外如是,不过字迹和纪念物各不相同。

      金牙看得既羡又妒,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妈的,你小子,真有你的……”

      辛巴扶额,果然,里头都是卡迪夫与情人们的信件和纪念物。他注意到有只匣子没贴标签,问卡迪夫,后者一脸柔情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

      两人被酸得没眼细看,大致过完一遍,卡迪夫便将箱子重新锁好。他将钥匙妥帖地收进胸口,心情明媚地持起了东道主的礼仪。“想必两位还有问话。请允许我招待一顿下午茶,我们边吃边聊吧。”

      说着便挽袖忙活起来,动作异常从容潇洒。先将一只铜茶壶灌满水,放在煤油炉上。房间里椅子不够,便在棋盘下垫两摞书充作矮桌,周围摆三只蒲团当做坐垫。又接连从橱柜里取出精美茶具、碟子和各色茶点……

      不多时,三人围绕“矮桌”盘坐,面前摆着香喷喷的红茶和琳琅满目的点心,还有供茶后享用的雪茄,照旧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牌。红茶与甜食的香气中,气氛一时松弛闲适。

      辛巴咬着香酥的饼干,心中有种荒诞感:此时此地,他也许正跟蜘蛛坐在一处喝下午茶呢。眼前是黑白相间的棋盘,鼻端萦绕着黄油和砂糖的甜香,脑中回放着在空中炸裂的血肉烟花,那些,噼里啪啦砸在大理石台阶上的零碎残肢……

      金牙“铛”地放下茶杯,感慨道:“卡迪夫,不得不说,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卡迪夫为他添茶。“身陷囹圄,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儿罢了。”

      辛巴便笑眯眯地问:“身陷囹吾?你不是主动把自己关进来的吗?”

      卡迪夫给他讲过一则凄惨故事:富家少年家道中落,为果腹走上欺诈之路,直到生活被谎言腐蚀,痛失挚爱,自我放逐到圣米歇尔监狱……

      卡迪夫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可见人心之复杂难解,我在惩罚自己的同时,也在逃避自己的惩罚。”

      金牙听得喷出一口茶水。“狗屎!我还是喜欢阿方索那个版本。”他扭头对辛巴说:“知道阿方索吧?回廊那儿的看门老头。有次卡迪夫陪典狱长大人吃饭,回来时跟老头聊上了。阿方索见他‘不像囚犯,倒像个尊贵的上等人’,就问他怎么蹲大牢的。卡迪夫说……”

      他乐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他说自己本是外国的亲王,因为爱上了美貌绝伦的年轻王后,被老国王丢进了海外的监狱。只等老国王一死,就回去追求摄政太后呢。”

      金牙嘎嘎大笑,卡迪夫淡定喝茶。

      辛巴叹气。“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我也很好奇,”卡迪夫放下茶杯,“你是怎么进监狱的呢,先生。在火车作案的诈骗抢劫犯?唔,恕我直言,你没有欺骗的才能,也没有抢劫妇孺的心肠。而看门人阿方索曾向我透露,你这个‘犯人’,竟频频在深夜拜访奇迹楼……”

      金牙响亮的笑声戛然而止。

      卡迪夫看过来,眼睛中带着玩笑和探究。“对于你的真实身份与目的,我也好奇很久了,辛巴。”

      辛巴朝他一笑。“既然我们对彼此都很好奇,不如做个交易吧——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只讲真话。”

      “有意思。不过嘛,人总得留着点秘密傍身。”卡迪夫说,“这样如何:摇头表示‘不知道’或者‘不便透露’。你可以提问三次,不论得到几个答案,如数返还即可。另外,不得将答案告知第三者。”

      辛巴道:“成交。”

      约定达成,两人扭头看向金牙,后者渐渐面色不善。“……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们两个囚犯,想让本狱警滚蛋吗?!”

      “我只是想,也许您愿意去走廊吸支烟?”卡迪夫将随身携带的玛瑙烟盒推过去,上面有精致的雕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金牙张着鼻孔。“你以为凭这个就能收买我?”

      辛巴正纳闷嗜财如命的金牙怎么突然横出一根傲骨,就见他把玛瑙烟盒扫进怀里,走进盥洗室,举着一瓶“拿破仑之水”出来,朝卡迪夫晃了晃。

      卡迪夫笑了。“不得不说,您的确很有品位。”

      金牙这才喜滋滋地晃出牢房,还体贴地带上了门。辛巴叹为观止。

      “那么,我们开始吧。”卡迪夫做了个请的手势。

      辛巴的第一个问题直接了当:“鬣狗与毒牙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卡迪夫摇头。

      辛巴看着他。这就耐人寻味了,按照两人的约定,摇头并非否定,而是“不知道”或“不便透露”。卡迪夫不会不知道自身之事。既然不便透露,鬣狗之死果真与他有关?或者,他有意让辛巴认为此事与他有关。

      思忖间,见卡迪夫悠悠然递来一个微笑,不由暗叹——此人即便不说谎言,也会以神态动作伪装自己的真实想法。

      辛巴起身,从书架上抽出深绿色封皮的《洛朗植物图鉴》,问出第二个问题:“你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

      卡迪夫盯着那本书,缓缓摇头。

      如果他一直摇头,这场交易就毫无意义了。辛巴没有急着提出最后一个问题,而是话题一转,说到了卡迪夫的宝贝匣子。“我猜,那个没标签的匣子里,收藏的是德·蒙蒂霍公爵夫人的来信。”

      卡迪夫动作一顿,辛巴知道自己说对了。那些来信没有寄件地址,寄信人仅写着“阿丽尔”——也就是公爵夫人闺名。

      辛巴:“在你所有情人当中,唯一没有标签的公爵夫人,想必是最特别的一个。而你由于莫明的原因,被关进了由公爵大人创建的海上监狱,一待就是十几年……这让我想起刚刚那个的故事——一位亲王因为爱上美丽的王后,而被老国王关进了监狱。”

      卡迪夫沉默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知道‘亲王’为什么维系着那么多情人吗——只是为了给她写信时,不那么显眼而已。为了活下去,‘亲王’将自己塑造成说话没人信的老骗子,谨小慎微地在监狱过了十几年。如果你把刚刚的话到处乱讲,可怜的‘亲王’也许就活不长了。”

      “也许我不会到处乱讲,只要你肯说明‘亲王’入狱的真正的原因。”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是全都知道了吗?”

      “那并不是故事的全貌。”

      如果公爵仅仅出于嫉妒就将卡迪夫囚禁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容忍他在狱中继续与阿丽尔通信?辛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洛朗植物图鉴》,缓缓道:“我猜,‘亲王’身陷牢狱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触碰到了‘老国王’埋藏最深、最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比方说,上一位王位继承者的离奇疯癫与死亡。”

      卡迪夫垂下目光,慢吞吞地给自己续上一杯茶。一时间,只听水流注入杯中,香气氤氲。

      “真是个危险的故事。”他说,“你让我想起赶海的小孩,挥舞着小铲子,对着有气孔的沙滩一通挖掘,收获越来越大。殊不知,离岸已经太远。悄悄告诉你吧,海里有怪兽,会吃人的。”

      辛巴听懂了他的隐喻,圣米歇尔监狱有公爵亲手饲喂的虎视眈眈的凶兽——瘟神。他笑了笑,把《洛朗植物学》当做铲子似的挥舞了一下。

      “都挖到这儿了,也不差最后一铲——你跟公爵那桩隐秘,到底有什么关系?”

      “可惜最后一铲挖偏了。”卡迪夫调皮地眨巴眼睛,“十五年前,我才开始与公爵府有来往,与二十多年前的事毫不相干。”

      “那……”

      “虽说我的确是因为那件事被关进了监狱。”

      “……”

      “别急,接下来,我要为你讲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也是答案的一部分,听完你就明白了。”

      还要讲故事?辛巴无语,卡迪夫似乎只会假托故事讲述真话。他回到矮桌前盘腿坐下,表示洗耳恭听。

      卡迪夫点起一支雪茄,在烟雾缭绕中开始了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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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茶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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