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咫尺，携手天涯》逐月的向日葵

14、堂弟

　　有些人总会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现，而他的出现总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例如三伯。
　　这天放学，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就是那个让父母走了七年还债路的人。
　　三伯穿着一身西装，衬衫领子已经发黄，梳着油腻的大背头，手里拿着大哥大，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不过他这次回来对还债的事只字未提，见到父亲便开始吹嘘着他这么多年的辉煌，见过深圳的高楼，坐过洋汽车，吃过鲍鱼海参，赚过别人几辈子没见过的钱……唾沫都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三伯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看着七八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
　　他穿着单薄的藏蓝色棉布衣裤，一双发黄的白色布鞋，他的衣服上沾满油渍，袖口和裤脚都挽起一节，衣服并不合身，在初春的季节里脸冻得通红，一直在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鼻涕。
　　我打量着三伯带来的男孩，他害怕地躲在了三伯身后。
　　三伯一把拉过他“叫叔叔婶婶”，他低着头不敢说话，原来他就是三伯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
　　“你怕什么，怎么生了你这个完蛋的玩意儿”三伯拉过他狠狠地踢了一脚。
　　堂弟失去重心，重重地磕在炕沿上，母亲赶紧上前扶起他，堂弟并没有哭，只是依然低着头，足见他已经习惯了挨打。
　　三伯说：“我要出去做大买卖了，几十万的生意，你怕是听都没听过，带着他不方便，准备养在你家一段时间。”三伯指了指堂弟，仿佛面前的是一只小猫小狗，而不是他的孩子。
　　三伯的语气很强硬，不是在征求父亲的同意，而是在命令他。
　　“你也没有儿子，以后你的钱还是要给侄子花的，毕竟他才是自家人，老婆女儿终究都是外人”三伯继续道。
　　“这是我们的家”父亲说完将三伯和堂弟推出了门。
　　“我马上赚大钱了，会住上大房子，开着小汽车，你们狗眼看人低”三伯一边跳脚，一边叫嚷着，像一只手舞足蹈的大猩猩。
　　傍晚时分，母亲去抱柴准备做饭，发现了在柴堆旁瑟瑟发抖的堂弟，他蜷缩成一团，脸已经冻得青紫了。
　　三伯跑了，却将堂弟留在了这里。
　　如果没有被母亲发现，堂弟可能要冻死在初春的夜晚了。
　　我问母亲三伯是不是不要堂弟了，她只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吃晚饭时，堂弟缩在墙角不敢过来。我将他拉到了饭桌前，拿了个馒头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大口地吃着馒头，似乎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母亲把肉放在他的碗里，他小心翼翼地吃起来，他全程没有抬头，但是我依然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听到了他的抽泣声。
　　后来堂弟和我熟悉了之后，他悄悄告诉我，来我家那晚，他人生中第一次吃过那么香的饭菜，他好想一辈子都可以吃母亲做的饭菜。
　　记得那天晚上，父亲给堂弟洗了澡，换上了我的旧衣服。
　　父亲跟母亲描述着堂弟身上大小的伤痕及淤青，母亲沉默了良久。
　　是啊，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的。
　　堂弟开始了和我们一起生活，可以吃饱穿暖了。
　　只是堂弟已经八岁半了，之前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现在稳定下来了，母亲觉得他应该读书了。
　　于是母亲便开始为堂弟联系学校，尽管经历了诸多波折，求人送礼，最终堂弟还是如愿地走进了校园。
　　堂弟很聪明，虽然他开蒙很晚，进步却很快，几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
　　父亲会奖励他，送给他人生中的第一辆玩具汽车。
　　母亲会做一桌子好菜，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父母也是发自肺腑地开心。
　　堂弟也渴望这样的家庭生活，有一次他贴在我耳边说：“姐，我好希望叔叔婶婶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在三伯离开后的时间里，堂弟像变了一个人，胖了，也爱笑了，更是交到了许多好朋友。
　　我想过上不用四处漂泊的安稳日子这件简单的小事，可能就是堂弟最大的心愿吧。
　　春去秋来，日出月落，堂弟已经逐渐融入我们的生活，他会亲切地喊我“姐姐”，会把欺负妹妹的男孩子打哭。
　　母亲会给堂弟做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父亲也会把他的书本装进给他新买的书包里。
　　日子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三年。
　　这一天，三伯回来了，说是赚了大钱，要接儿子去享福了。
　　堂弟用力甩开三伯的手，扑到母亲的怀里，恳求着母亲别不要他，我看见母亲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三伯见状抓着堂弟的胳膊将堂弟拖出了屋子，拖出了院子，拖进了小汽车，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父母即使有不舍，却阻止不了三伯带走自己的儿子。
　　记得当时，我问母亲：“为什么堂弟不愿意跟三伯走？”母亲告诉我“堂弟想有个家。”
　　“三伯的家也是他的家啊”我继续追问。
　　母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有爱的地方才是家。”
　　从那以后，我们渐渐没有了堂弟的消息。
　　后来偶然听亲戚提到了三伯和堂弟，那时我已经在读大学了。
　　亲戚说堂弟从我家走后便辍学了，而三伯又组建了新的家庭，后妈对堂弟很不好，经常打骂，不给饭吃，堂弟很小就开始在社会上混了。
　　后来又听说堂弟经营了一家小公司，买了房，购了车。
　　再后来又听说他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变卖了家产偿还赌债，最后因为伤人被判了刑。
　　直至亲戚们再不愿提起他，他也就彻底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
　　每当父母听到堂弟的消息，都会沉默良久。
　　父亲总因自己错失了改变堂弟命运的机会而叹气，母亲也为堂弟的境遇感到惋惜。
　　母亲告诉我：任何人的一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是只要自己不放弃，就永远有机会。
　　我想三伯应该是没有教会堂弟这个道理吧。
　　我想我比堂弟幸运，因为父母会在我的心里种下希望的种子，并细心呵护它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