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守墓人》风禾鹊

3、灵魂

　　暑气蒸蒸日上，烈日晴空，三十度出头的温度让很多人都唉声叹气。稍稍一动就会汗流浃背的温度，轻轻出汗就会渗湿后背的校服，又黏又腻的感觉让周探桉有些郁闷。
　　以孙小允的话来说，整个世界都是巨大的蒸笼，周探桉则有些正义地反驳，说北方的夏末秋初，应该已经是凉风习习，清爽宜人的。

　　次日，周探桉也很听话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鼓起勇气和班主任说明了身体抱恙的这一事实。

　　班主任忙着一些手里的工作，无暇分神，因此没有看周探桉一眼，倒是很平淡地说：

　　“你是班级第一个请假免训的人。有病例单或是遗传病吗？”

　　“没有...”
　　周探桉小声说。

　　“那你联系一下家长，让他们跟我讲明一下情况，也方便我开假条。”班主任说。
　　这时，办公室里其他休息的老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说现在的学生请假多半是想要偷懒。区区一个军训也要请假，都是一些娇生惯养的家伙，根本不比他们当年的吃苦耐劳。

　　听闻这些话，周探桉更是涨红了脸，整个人像是熟透的红番茄。

　　“我的家庭情况有些特殊，他们...可能联系不了您。”
　　周探桉的声音微糯。

　　班主任停下手中的任务，有些诧异地望了周探桉一眼，登时了悟周探桉话里的含义。
　　班主任翻了翻名单，目光停留在贫困认定生的助学金申请表格的名字上，神情有些凝重，语气似乎变得缓和。

　　“嗯，知道了。你不用军训了，好好休息。他们军训的时候你就待在教室或是宿舍里吧。”

　　闻言，周探桉有些欣喜地点点头。对老师简单地告别后，她转身走了没几步，班主任又叫住了她。周探桉再次局促地回过头，望向班主任。

　　“你可以预习一下功课。高中学习难度是存在沟壑的，况且每个地区的教育资源分布也不均匀，我担心你跟不上。”
　　班主任说。

　　周探桉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快速跑离办公室。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周探桉整个人如同柔软的柳絮一样松懈下来。她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然空无一人，同学们都已经开始忙碌劳累的军训生活。
　　蝉鸣聒噪，烈日炎炎，周探桉透过窗，看见操场上练习军姿的同学们，心中有些遗憾。新生军训是最容易结识朋友的时机，这对于性格本就有些腼腆的周探桉而言，她以后想要去了解，认识班里陌生的同学，更是难上加难了。
　　最重要的是，同学们会不会也觉得她是在偷懒呢？她并不想这样，她还是想去和同学们同甘共苦的。想到这些，周探桉心里又开始愧疚起来。

　　窗外传来响亮的口号声，看样子军训已经进行的热火朝天。周探桉叹了口气，坐在那个最后排的角落里，坐在赵自游的位置上，翻开了高一即将要学的的数学必修一。

　　庐潭一中是市里还算好的一所重点高中，等军训结束后正式上课，老师讲课的进度会很快。周探桉自知她是个不算聪明，甚至有些死板的人，尽管在原来小县城的默默无闻的某所初中里名列前茅，升入高中，一切都被重新洗牌，况且也正如班主任所说的那样，周探桉原先就读的初中确实无法和本地的一些初中相比。

　　周探桉翻开崭新的数学必修一，封面印着一台蓝色的台式电脑。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字母，本来排版就毫无美感，她即将预习的基本函数更是让她眼花缭乱。周探桉在心里长叹一气，开始埋头苦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树上的蝉愈发肆无忌惮地叫嚣着，本就头痛欲裂的周探桉更是心烦意乱。看着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函数图像和摘抄下的知识，她愈发犯愁了。各种函数画得倒是照猫画虎，有模有样，但是知识似乎并没有进入周探桉的大脑。

　　周探桉没办法，只好把书重新翻回第一页，拿起笔又要继续抄。

　　“别抄了。”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周探桉心中一惊，果不其然又是赵自游。赵自游坐在前排男生的位置上，淡淡地看着周探桉。

　　“你...”周探桉一愣，张着口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又要哭吗？”赵自游问，声音竟带着几分调侃和温和。

　　周探桉虽说还是很紧张，心跳仍很快，但总归是没前两次那样惊骇恐惧了。
　　周探桉深呼吸，平复情绪后，小声地说：

　　“...我没有哭。但是你为什么又出现了？我又没遇到危险...”

　　闻言，赵自游的视线从周探桉的眼睛落向周探桉摊开在桌子上的笔记本。
　　赵自游的眼里像是漾着调侃的意味，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遇到危险了呢？你在数学题上遇到危险了吧。”

　　周探桉一怔，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烧了起来。

　　“胡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还是消失吧...”

　　听罢，赵自游扫了一眼笔记本上工工整整的字迹和函数图形，低声笑了。

　　周探桉不解地看着赵自游。

　　赵自游悠然地说道：

　　“笔记做得还不错。你是想把笔记抄上几遍，直到能背过所有知识点吧。”

　　周探桉瞪大双眼，满是惊讶地看着赵自游。

　　赵自游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声说道：

　　“初中的知识简单，初中的你用这种方法死记硬背是完全可以的。但现在是高中了，你不能再用这种方式了。”

　　“你怎么知道我初中...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啊？”周探桉瞪大眼睛问道。

　　“...我猜的。”看着满是惊讶的周探桉，赵自游叹了口气。

　　愣了半晌的周探桉又低下了头，不再去看向赵自游。她合上了笔记本，拿出习题册，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谢谢你的提醒，也许我的学习方式真的有问题，但也还是让我自己去探索，自己去纠正，这样好一点。”

　　她翻开习题册，心想检测知识的最好方法就是趁热打铁。然而当她开始读第一道题的时候，整个人就很是绝望地再次呆滞住。

　　这是一道比较函数大小的题目，周探桉盯着题目，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是何种感觉。她十分纳闷，书本上记录的知识点怎么和题目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呢。

　　周探桉不说话了，握着笔的手心渗出了汗水，她悄悄抬眸想着看一看赵自游还在不在，结果赵自游依旧坐在她面前，一言不发。
　　像是心知肚明一般，赵自游捕捉到了周探桉乱飘的眼神，他轻咳一声：

　　“需要我的帮助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告诉你这道题该怎么去解。”

　　周探桉感觉无措至极，她有些发颤的声音都带着被人戳穿的窘迫感。她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拒绝，于是她把笔放在桌子上，整个人只是定定地盯着摊开的练习题，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见赵自游仍旧没有动静，周探桉才忍不住弱弱地说：

　　“笔都给你了...你怎么不写啊。”

　　周探桉话音未落，就听见清脆的浅笑声。她抬眸一看，赵自游像是被逗笑了一般，微蹙着眉，笑着说道：

　　“你的记忆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看来我昨天跟你讲的话都白讲了，你觉得我能碰到笔吗。”

　　周探桉想到了昨天他说过的话，登时恍然大悟，眼前不由得又浮现昨日她被吓得哭哭啼啼求饶的样子，耳廓又泛起红晕。

　　看着再次犯傻的周探桉，赵自游淡漠地说：

　　“我说，你听就可以。最好拿着笔记录，这样能加深印象。”

　　周探桉点点头，急忙又拿起笔，一脸严肃认真地准备着。赵自游也清了清嗓子，放慢语速，开始一字一句地讲出每一题的考点和步骤。一节课过去，赵自游像是不知疲倦一般，毫无厌烦。周探桉看着密密麻麻地笔记本，有种如梦方醒的成就感。

　　周探桉如获至宝般地端详着她记录的每一个字，除了成就感之外，她其实非常惊叹于赵自游极其清晰的思维和严谨的逻辑。

　　赵自游不作声了，但周探桉心中仍有很多疑惑，她便低声闷哼道：

　　“他们说，你生前是学霸，很聪明的那种...你不会后悔吗？还有...我能问问，你是因为什么才...离世的啊。”

　　赵自游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但随即便淡淡地说道：

　　“一般吧，说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差。但我给你讲题倒还是绰绰有余。”

　　周探桉一时语塞，但还是不服气地问：

　　“那第二个问题呢？你是为什么才离世的啊？别人说什么的都有，各种难听的揣测，我听了都不好受，更何况你呢？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离世的啊？”

　　闻言，赵自游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很不自然，但还是平淡地说：

　　“自然死亡，仅此而已。他们说的都是虚构的，你没有必要去相信。而且，你没有必要为我感到难过。相比于我，你更应该为自己感到难过吧。我想你经历的流言蜚语也不少吧，你还有闲情关心别人的感受吗？”

　　周探桉一怔，像是被人戳到痛处一般，莫名有些委屈地辩解道：

　　“我...我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吧？你不要多想，我...只是为我自己担忧罢了。倒是你...你明明都不在人世了，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地跟在我周围，你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啊？谁知道你究竟会不会害我？”

　　由于情绪的加持，周探桉本就颤抖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变大，赵自游一怔，欲言又止，刚要张口说些什么，教室后门就传来陌生的声音。

　　“！！”周探桉只觉头脑“嗡”的一响变得空白，她局促地循声望向教室后门，只见后门依靠着一个女孩，正有些诧异地看着周探桉。

　　周探桉心如鹿撞一般，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一个字。她害怕方才和赵自游沟通的场景被这个女孩撞见，毕竟外人是不能看见赵自游的样子，在旁人看来，自言自语的周探桉就无疑像是着了魔中了邪般可怕吧。

　　门口站着的女孩似乎没有过于惊讶，只是简单地缕了缕头发，瞥了一眼周探桉。

　　“同学，你有姨妈巾么。有的话借我一个吧，好不容易也看到一个没去军训的。”

　　周探桉神情茫然了半刻，于是局促不安地翻出姨妈巾，跑向后门，颤抖着递给那个女生。

　　女生看了一眼周探桉，接过了姨妈巾。女生走上前，试探性地随意望了望教室，有些奇怪：

　　“真奇怪，我刚才听见你在和别人说话呢，教室里竟然没人啊。”

　　周探桉不知所措地摆了摆手，急忙回复说她一直有自言自语这个习惯，刚才大概是女生幻听了。

　　周探桉一紧张就会磕巴，说不出话来，于是她尴尬地低下了头，像是在等着女生审判一样。

　　女生却只是上下打量了周探桉几眼，若无其事地嗤笑一声。她环抱着双臂倚靠在墙上，问了周探桉的姓名。周探桉其实不太敢和别人直接对视，她习惯低着头。但她偷看向女生时，发现女生的面容十分姣好，朱唇润红，看样子还描了眼线。

　　“谢谢你的姨妈巾，有机会还给你。”说罢，女生就走了。

　　看着女生走远的背影，周探桉慌乱的心才得以平复。从听到那个女生的说话声开始，过度紧张的她就像是脑中崩着一根紧弦。

　　周探桉这才发现赵自游又不见了，对于赵自游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的行为，她有些不满，于是她小声地念了遍赵自游的名字。

　　“赵自游？”

　　然而赵自游并没有出现。这下周探桉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她又喊了一遍赵自游的名字。

　　“怎么了？”赵自游的声音总算是响起了。
　　赵自游这倚坐在周探桉的座位上，有些慵懒地看着周探桉，倒像是仿佛把一切世俗都隔绝，悠然的样子宛若置身事外，不染纷尘。

　　“看不见我，反而不习惯了吗。”
　　赵自游本是冷淡的语气中带了些许调侃的意味，让周探桉更恼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平时有人的时候，你就别出现了，就算你不得不出现...你也别说话，行吗。”
　　周探桉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赵自游应得倒是轻飘，漫不经心地漾起笑容。

　　“是避免被人发现你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吗？你真是霸道啊，我都不是人了，你还剥夺我说话的权力。”

　　“你...”周探桉又气又急，一时间又是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听你的。”说完，赵自游就自顾自地再次消失了。赵自游消失得倒是无影无踪，暖风从窗外拂过，笔记本也随风翻动了几页。周探桉满是无奈，但也只能先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