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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言:蝉不知雪 ...

  •   2014年,6月。

      庐潭是坐落于南方的一个小城,前段日子早已进入梅雨季节,每天都是烟雨朦胧,屋外屋内都氤氲着令人生闷的潮气。

      晾晒了几日依旧潮湿的衣物令人发毛,为此周探桉没少听见邻居的谩骂声。当然,周探桉听见的不只是谩骂声,更多的是邻里街坊针对她而生的闲言碎语。

      “你说说,那个老周还正直壮年呢,平时出海倒都是平安归来呢,谁知道这次...哎!节哀吧。要是我说,都是他那个姑娘害的。老周的那个姑娘...不干净。”

      “哪不干净?”

      “哎呦...”

      周探桉走到窗前,窗下依旧喋喋不休嘀咕着闲话的邻居也发现了正站在窗旁冷冷地凝视着他们的周逢安,倒也识相地不再发言。周逢安并不作声,默默转身离开后,那一群人才长吁一口气。

      “老周的姑娘...魂儿不干净,我说老周,就是被他姑娘克死的。”

      “听你这么一说,老周的媳妇儿前段时间不是精神不正常了吗?那这也是那女的克的?”

      “都说是老周死了,她受刺激了。但咱们都心知肚明了...说白了,就是晦气。”

      一群听风就是雨的人,周逢安只觉得荒唐,窗外又传来一阵令人发指的尖锐笑声,嘲笑着那个男人的不幸,顺带着诅咒着周逢安的身世。
      就如同月圆时分嚎叫的一群饿狼,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在撕咬着本无罪孽的羔羊。

      周探桉鼓足勇气,又转身走回窗旁,寂静无声地伫立着。她拉开了窗帘,整间屋子的窗帘都被她拉开,以至于可以一览无余地看清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的雨。

      那群人显然慌了神,但还是满脸恶臭地瞪着周逢安,全无被当事人抓包后的羞耻。周探桉也只是毫无表情地漠然回应道:

      “既然你们说他是被我克死的,那你们不怕也被我克死吗?你们这些随意造谣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她这一番画,把一群人吓得不轻,在他们的认知里,怎能会有亲生父亲遭遇不测还能若无其事的人?不为自己的罪孽感到可耻,而口口声声诅咒别人的人?

      这已经算不上是狼心狗肺,这是大逆不道,是众叛亲离,是妖孽禽兽,是牲畜不如!

      一众人神色变得紧张又惊异,言语早已变得磕磕巴巴,但面容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态,
      他们指着周逢安,尖声嚷着,
      “呸呸!就是你这个祸害,你克死了你爸!你就该死!”

      尖锐不堪的言辞流过周探桉的耳间,又毫无滞留地流逝。周探桉只是平静地回复道:
      “你们还站在这儿,难不成你们真的不怕被我克死吗?”
      一众人有些错愕地盯着周探桉半晌,便一溜烟地逃走,走的时候还不忘留下几句不堪入耳的言语问候周逢安。
      一群嘈杂的人走远,周探桉背靠着墙,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头。刚才那一番话,她不知鼓起多少勇气。

      雨天的屋瓦泛着湿漉漉的流光,远处传来哭丧声,周探桉跑到屋子的另一处窗,循声看去,望见不远处的泥泞路上,有寥寥几名行人踏雨而行,他们身穿白衣.周探桉心里明白,他们是在出殡。
      打头的车扎着把白色纸花,缓缓地行驶着。一路扬出的纸钱纷纷洒洒,被雨水打湿,陷在泥泞中,就此被人遗忘。玷污了空气,也玷污了道路。

      似乎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陨落,但可悲的是世事无常。周探桉平日在街坊集市游走时,也从他人的闲谈中得知出殡的是同县的一个少年,本是花样年华却不幸离世。而对于少年的死因则是众说纷纭,周探桉对此尚无兴趣,只是听闻这个少年与她年龄相仿,并且也是庐潭一中的学生时,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周探桉没来由地讨厌梅雨季节,以往都是从指尖盘旋到周身皮肤每个毛孔都能感到潮湿,所幸今年这种感觉出奇地消失了。只不过周探桉总是感到无名的寒冷,也许是天生性阴的缘故。

      这一地带,人杂,房屋杂,人言更为杂。

      早些年这一带总是有神婆出没,到各家门户敲门,免费给人算命卜卦。恰逢周探桉出生那日,有位自称通灵通得天地万物的人,曾忧心仲仲地对那个出海的男人断言道:

      “这孩子八字弱,阴气重,容易遇上不干净的东西,遇上就会被缠身。你们为人父母的,多保护下这孩子...”

      周探桉也不曾料想到仅仅凭借一个陌生人的只言片语,就能让本就重男轻女的周厉德性情大变,不仅在外大肆宣扬家门不幸,生得个“祸害”,并借此在外搏得众人同情,趁机拉买卖赚得一笔“同情费”,更是在周探桉出生后又让周震扬火急火燎地诞生。

      年方十六的周探桉,脸庞的稚气虽是犹存,但却已生得一双水光潋滟的眉目,一副无可挑剔的骨相。纵使这仅仅是遗传她的母亲,周厉德的妻子,但却也因这点而被街坊邻里大肆污垢。
      明明是现代文明社会,周探桉却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脏水,扣上一个“祸水”的称呼。

      周探桉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也选择忽视走在路上时投来的鄙夷和厌恶的目光,这些外在的箭对于早已适应的周探桉而言,仅仅如同虚设。相比于作为内核本应坚不可摧,实则是散发恶臭的深渊,即是周探桉的原生家庭,根本不值一提。

      出海遭遇不测的男人和精神衰弱的母亲甩给周探桉的另一个累赘,就是仅小她两岁的亲弟弟,周震扬。

      与一身书卷气,夜以继日学习啃书的周探桉形成鲜明对比,周震扬却是误入歧途,整日游手好闲,逃学翘课混迹网吧深巷的人。
      更令人发笑的是,周探桉的境遇远不及这个千求万求,费尽周折得来的周震扬。

      周探桉身上的衣物永远是朴素甚至发旧的,除了平日基本的学习任务之外,还要负责这个岌岌可危的家的起居。

      现如今出海遭不测的男人不在人世,母亲也自然而然地从这个伤痕累累的家中得以解脱。母亲精神衰弱,母亲的弟弟,也就是周探桉的舅舅,知道周厉德死后,不由分说地直接将母亲接走,除了留下一笔钱打发周探桉和周震扬,他没有想理会周探桉和周震扬的死活。

      周探桉也凭借着努力如愿以偿地从小县城考入了这里最好的高中,庐潭一中。
      其中辛酸无以言表,尽管没有人祝福,但周探桉已经在数不清的夜晚里喜极而泣。

      时间转瞬,如今是2014年8月末。临行之际,母亲在疗养院里接受疗养,周探桉去看望过母亲,母亲的状况一切安好。听闻周厉德的死讯,母亲大概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母亲握着周探桉的手,喃喃地让周努力探桉学习,争取永久离开这个小县城。

      周探桉又回到了所谓的家,空无一人的家。她开始收拾行李,几天后她就要离开这个县城,去庐潭一中,去开启她小时候最期盼的高中生涯。
      去离家很远的高中念书,需要准备很多东西,这些没有人帮助周探桉准备。她摊开厚重的行李箱,把最基本的物品都整齐地放了进去。
      周探桉没有别的东西放进去,是因为这个家原本就并无多少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唯一属于她的便是一本发旧的牛皮日记本,这是初中考班级第一时老师奖励给她的。

      牛皮本的封面已经泛黄发旧,但这是真真切切属于她的。

      周探桉翻开日记本,见日期停留在6.26,才恍然惊悟,已有近一个月有余没有继续写日记了。
      “我还真懒啊。”周逢安看着6月26日写下的文字,腼腆地浅笑着,少女的脸庞染上可爱的红晕。

      “2014 6.26
      今天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这样的好消息,可算是冲淡了我对梅雨季节的厌烦。我讨厌梅雨季节,因为我讨厌雨。每逢下雨天,小县城就会变得潮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湿漉漉的苔藓,我总是能联想到已经死去的春天。
      而且,我见不到太阳,我觉得好压抑啊。
      我把这个月做临时工得来的钱藏在别的地方了,周震扬果然没再偷走。
      窗外的那群人又在说我,随他们的便,好想堵住他们的嘴啊,可我做不到。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周厉德不在了,那群人竟然笑得这么开心。他们都是一类人,我不想成为他们这样的人。”

      周探桉的思绪如枝蔓开始攀爬,她侧着头,又拿起笔,小心翼翼地写下:

      “2014.8.27
      明天,我就会开启我的高中生涯,离开这里。虽然是一个人,但我很幸福。

      周探桉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写道:

      “今天看到别人举办出殡仪式了,离世的人是一个少年,那个少年也是庐潭一中的。我为他感到可惜,毕竟生命这样美好。
      别人总说我晦气,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真如他们所说那样,所有接近我的人都会倒霉吧,我应该会有阴阳眼吧,或是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但我现在还是正常的活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的愚蠢?”

      周探桉合上日记本,把日记本也放进了行李箱中,却发觉有一张书签从日记本中悄然逃逸,怦然飘落至地面。周探桉拾起那片书签,那是一张牛皮纸的压花书签,上面字迹娟秀地写了一句话,只不过似乎被雨水打湿过,显得皱皱巴巴的。

      周探桉却对这片书签毫无印象,并没有去仔细看那句话。于是便把书签又放回日记本中,将它尘封在行李箱里。

      2014年的梅雨季节,是从自然界物候角度而言的绵延不绝的雨季,亦是即将步入高中的周探桉,所要经历的雨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言:蝉不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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