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颗星啊》红束林

24、第24颗星

　　冯维鑫没死，成了植物人。
　　他的父母将这一切全部都归咎在云颂身上，认为要不是云颂帮助冯维鑫作弊，他们的儿子就不会这么偏激的去跳楼。

　　更让人恶心的是，医生发现了冯维鑫背后触目惊心的鞭伤，他的父母不仅没一点反省自觉，第一反应就是去学校反咬一口，诬陷云颂长时间在欺负打压冯维鑫，导致他的心理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

　　虽然没有证实的证据，可流言依旧传遍每个人的耳中。他们的信与不信，好像并不重要。
　　而当事人云颂从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就此退学。

　　就连喂猪和赵岑贺也不知道那些鞭伤是怎么来的，他们以为云颂是因为冯维鑫给钱他才帮着作弊的。
　　赵岑贺也是因为这事儿跟云颂吵了架。

　　知道云颂家被人上门讨债后的第一时间，赵岑贺就打碎了自己的存钱罐，里面是从小攒到大的压岁钱。
　　他家境不错，家里亲戚也多，所以这压岁钱还不少。

　　但他捧着那一张张叠好的纸币递给云颂时，云颂没接。
　　赵岑贺的父母一直很不喜欢他跟云颂喂猪来往，说白了就是瞧不起他们。
　　所以钱和朋友，云颂永远只会选择赵岑贺。

　　赵岑贺当时不明白这些，非要把钱硬塞给他。
　　云颂跟他说要是拿了这钱，他俩以后连朋友都没法做，这才吓得赵岑贺赶紧把钱收回来。
　　那时候云颂开始拼命在大卖场接活，吃饭特别省，赵岑贺怕他营养跟不上，变着法子给他加餐。

　　后来发生了冯维鑫的事情之后，赵岑贺先是震惊，他去找云颂求证，云颂承认了，他就开始生气愤怒。
　　气云颂不接他的钱，反而去接冯维鑫的，更气云颂为了那点钱葬送自己的前途。他们明明约定好一起考最好的大学，一起完成自己的梦想。
　　为此他还说了很多气话。

　　其实他的气早就过了。
　　可每回去求和，当他看见云颂远离学校之后的样子，他的气瞬间就上了头。
　　那是一种已经融入到最颓败生活的样子。
　　明明云颂可以跟他一起将未来这条路走的顺顺当当……

　　…

　　安阳市的第一医院。
　　盛星雾一下车就先去了洗手间，云颂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喂猪去找地方停车了。
　　三个人下车的时候都一言不发，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市医院的洗手间很干净，水龙头在哗啦啦的往池子里流水，盛星雾注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眼睛有点泛红，脸色煞白，还没从在车上听到的内容中缓过神来。

　　盛星雾用手接了一捧水浇在脸上，刺骨冰冷的寒凉却远不及刚才的万分之一。
　　在车上听到的每一个字都让她难以接受。
　　甚至是害怕。

　　搭在水池上的手在微微颤抖，盛星雾想要极力控制下来，可她不行。
　　背靠在墙上用力呼吸，盛星雾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不能反应太激烈。
　　这是云颂将事情告诉她之前的嘱咐，她也答应了的。

　　努力了很久，盛星雾终于可以从洗手间出去了。
　　喂猪也刚回来。
　　云颂上下打量了盛星雾一眼，目光落在她微湿的发角上，盛星雾朝他一笑。

　　云颂眸光微动，抿了抿唇，低声说：“我跟喂猪进去，你在外面等我们”
　　“我也是要进去的”
　　盛星雾不依，她知道云颂是担心她抵触医院会发生像上次那样的情况，可她自己心里明白，有他在，不会的。

　　两人相望了很久，谁也没拗过谁。喂猪见他俩气氛不对，赶忙上前打圆场。
　　“我是觉着吧，咱仨一起来的，就一起进去嘛。而且你把星雾姐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地方，你能放心吗？还有星雾姐也是，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说出来，你可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重要一百倍”

　　见她的眼神坚定，云颂也知道阻止不了，索性不说什么了，直接带着他们一起去冯维鑫的病房。
　　云颂在冯维鑫刚住院那会儿来过一次，冯维鑫一直没有换病房，很快就找到了。

　　冯母估计是接到了冯父的通知，云颂三人到病房楼层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她守在冯维鑫的病房门口，一脸的警惕和惶急。

　　冯维鑫的母亲原名叫郑芳芳，是本科毕业。
　　在梧禾那个小城镇，在他们那个年代，能读个大学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更何况是读个好的大学。
　　所以郑芳芳回到梧禾的时候，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看不起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看不起自己的父母，看不起自己懦弱的丈夫。

　　后来，郑芳芳被公司开除，原因是因为她得罪了一个在公司有后台的人。
　　她深受高权的侵害和诱惑，于是拿着所有钱回到梧禾培养自己的儿子。
　　她成为不了自己的后台，那么她就要让她的儿子成为自己的后台。
　　可惜的是，她偏激到了极致，也愚蠢到了极致。

　　医院走廊里没什么人，静悄悄的。
　　所以当看见云颂向病房走来的时候，郑芳芳躲也躲不掉，她惶恐不安的站起来，而后从玻璃看了眼病房里躺着的儿子，没几秒钟神情又变得硬气起来。

　　“你来干什么？来看看我儿子死没死吗？”她这样对云颂说。
　　盛星雾脸色冰冷，喂猪气炸了，冲上去就要跟她理论，被云颂拦了下来。

　　云颂很平静，“冯维鑫怎么样？”
　　郑芳芳心里面忐忑着，狐疑的观察着云颂，随后眼眶红红，开始掉眼泪。
　　“石医生说小鑫他这次要是手术失败，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人都到跟前了，还睁眼说瞎话。
　　喂猪气不过，眼睛死死瞪着郑芳芳。

　　“好，还差五万手术费是吗？”云颂依旧是很平静地问她。
　　郑芳芳迟疑的点了点头。
　　云颂继续问：“这次手术之后是不是就结束了？”

　　结束？
　　郑芳芳愣了一下，随后脸色大变，“不，没有的事，医生说还得观察观察……”
　　说着说着她又厉色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再负责了是吗？你想摆脱我们小鑫自己去过好日子了是吗？你害我儿子躺在病床上跟个死人一样，你这辈子都别想撇清关系。你这个杀人犯，我打死你”

　　郑芳芳的巴掌即将落下来，云颂没有躲的迹象，然而她的巴掌并没有如实际那般落在云颂的脸上。
　　云颂稍稍偏头，视线聚集在站在他身旁的盛星雾身上，接着目光缓缓上移。
　　她替他截住了郑芳芳。

　　盛星雾甩开郑芳芳的手，冷眼盯着她，语气又沉又怒，一字一句：“你要是敢打他，我就让你也躺进去”
　　然后拿出湿纸巾开始擦手，每一个缝隙都擦上，脸上是止不住的嫌恶和恶心。

　　场面一度凝滞。
　　“星雾姐说得好！”喂猪最先反应过来，他拍着手叫好。

　　郑芳芳没见过盛星雾，但她认识盛星雾身上富贵骄人的气质。
　　即便是过了很久，可她还是从前那样，在这类人面前不敢抬起头直视。

　　“这里是医院，吵什么？”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的中年医生从拐角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看清门口大声说话的人后，眼底尽是无奈和厌烦，“冯维鑫家属，又是你？”
　　“石医生，不是……”

　　石医生打断了郑芳芳，看着她身后惊讶地喊了一声。
　　“云颂？”
　　云颂点点头打招呼，“石医生”

　　两人看起来似乎并不陌生，喂猪杵了杵云颂的手臂，“什么情况？你认识这医生？”
　　云颂还没开口，石医生就先笑着说，“我们昨天联系的时候你没说你今天要来啊”

　　“你，你说什么？”郑芳芳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这石医生是冯维鑫的主治医生。

　　石医生以为郑芳芳是在问云颂联系他的原因，如实回答道：“云颂他啊，每周都会准时问我冯维鑫的状况，他还去咨询了很多这方面的专家医师，种种唤醒病人的方法我们都有讨论过。当然，在没有确切把握的情况下，我们是不可能去动任何手术的。”
　　其实他还想说，云颂甚至比他们做父母还要关心冯维鑫，不过看这气氛不对，石医生也就没说这话了。

　　喂猪嘴唇颤了颤，难怪他跟云颂说冯维鑫爹妈拿着他的钱在安阳挥霍的时候他没什么反应，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你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合着我成小丑了？”
　　他脸色沉了下来，自己一声不吭的去旁边的长椅上坐着。

　　盛星雾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在摩擦着，她看了眼喂猪，眸光沉寂。
　　她想抽烟了。

　　石医生不知道什么情况，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云颂说，“石医生您先忙，一会儿我去找您”
　　石医生点头离开了。

　　郑芳芳在一旁低着头，她不敢直视云颂的眼睛。
　　云颂向她走了两步，她立马往后退，生怕云颂动手，“你干什么？我告诉你，这，这里可是医院”

　　“你以为我会对你动手？”云颂冷笑。
　　他看着郑芳芳的身后，透过透明玻璃看见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冯维鑫。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那句无声的对不起。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帮助冯维鑫的。
　　可偏偏选择了最愚蠢最糟糕的一种。

　　“这么久了，他背上的鞭伤应该好了吧？”
　　云颂的一句话，让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什，什么鞭伤？”郑秀秀眼神闪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喂猪又从椅子上回到了刚才站着的地方，那是云颂的身边。

　　云颂没说话，冷冷地盯着郑芳芳。
　　郑芳芳横在病房门前，恶狠狠的瞪着云颂，同时也是畏惧的。
　　“你不想给那五万块钱就算了，可是小鑫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还是你来承担，否则我就去告你”

　　“好”云颂很快应声，“那就去告吧，造谣、诬陷、敲诈勒索，先起诉这三条可以吗？”
　　郑芳芳浑身僵硬，心里慌成一片。

　　云颂依旧冷漠道：“一会儿我先去派出所报个警再把钱给你”
　　“小，小颂啊，你先听阿姨说。你，你别冲动”郑芳芳害怕了。

　　“还等什么一会儿，现在就去”喂猪怕云颂反悔，拉着他就要去医院旁边的派出所。
　　“别，阿姨求你别去行吗……”
　　云颂的另外一只手立马被拽住，他回头看，郑芳芳跪在地上，流着眼泪祈求他。

　　“你说要告，所以我现在在跟你好好商量，你这是做什么？”
　　云颂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郑芳芳立马也向前爬了两步。
　　“阿姨错了，阿姨真的知道错了。你，你就看在小鑫的份儿上，别去报警”

　　“看在他的份上……”云颂低声呢喃，眼神越来越冷，“你用鞭子体罚冯维鑫的时候，有想过需要看他的份上吗？”
　　“什么？体罚？”喂猪震惊地转头看向病房。
　　随后他满脸愤怒，恨不得一脚踹在郑芳芳的身上，“操你妈的，原来冯维鑫背上的伤是你打的，你还敢跑去诬陷阿颂？”

　　“我……”郑芳芳瘫坐在地上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可以看在冯维鑫的份上不计较，如果他醒过来亲口跟我说的话”

　　旁边的办公室里，石医生站在门边听见了一切。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明明几乎没有可能拯救回来的生命，云颂却毅然而然的坚持着那微乎其微的希望。

　　…

　　“所以说，你答应冯维鑫作弊要求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希望能帮他躲过郑芳芳的体罚？”
　　云颂刚从石医生那儿回来就被盛星雾和喂猪一左一右的夹在中间。这话是喂猪问的，他看着云颂这平静的样子气得牙痒痒，但不敢骂不敢打的，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我也气过，只是想到冯维鑫比我惨，我的气也就消了”云颂偏头跟喂猪说，“你也别气了，回头交货的分成多分你一成”
　　喂猪哼了一声，得寸进尺，“一成你也好意思说出来，起码三成”
　　云颂轻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喂猪对他从来就生不起来气，白了他一眼，扬了一下下巴，脸上笑着，嘴里却还在口是心非。
　　“以后再有什么瞒着我，咱俩就老死不相往来”
　　“还挺严重，行，威胁收到了”
　　两人轻轻碰了一下拳。

　　静了两秒，喂猪看了眼盛星雾，云颂接收到他的目光，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喂猪叹了口气，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这小子心里紧张，还真别说，低气压的星雾姐真不是一般吓人。平常虽然也有冷脸的时候，但跟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
　　“咳，那什么”喂猪站起来，指了指医院外面，“有点饿了，我出去找点吃的”

　　喂猪走了，空荡的走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云颂”
　　隔了很久，盛星雾开口了。

　　没等云颂应声，盛星雾扭头问他，“你还有关心你的亲人吗？”
　　云颂心里一颤，偏头躲开她的目光。
　　“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说她要是知道这些事情的话会是什么感受？”
　　云颂没说话。
　　“连我都心疼到感觉像是死过一遍……”

　　盛星雾的声音有些哽咽，云颂瞳孔紧缩的扭头去看。他看见她的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湿润而剔透，耀眼得让人心悸。
　　它让他震撼。
　　她也让他震撼。

　　“你说她知道了会是什么感受？”盛星雾接着说完。
　　“她不会知道的”
　　云颂回过神，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扬起唇角微微笑着，眼神温情，语气柔和。

　　盛星雾顿了顿，随后跟着笑，“那真是太好了……”
　　云颂收回手，摩擦着指尖的水渍。

　　“不用心疼我，其实我算是苦尽甘来”
　　盛星雾不理解这个‘甘’在哪里，她疑惑的看着云颂。

　　云颂也在看着她，很认真的看，很仔细的看，眼睛都没眨过。
　　那么漂亮的眼睛里，此时只盛着一样风景。
　　那样风景璀璨的令人心惊。

　　随后云颂的眸色渐深，心脏颤得厉害。
　　可这样风景易碎又脆弱，需要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好好的护起来。

　　云颂的眼神太过炙热，盛星雾不敢多看，视线先一步仓皇地移开。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从他哥那里听到的一个项目。
　　投资方和被投资方的故事。

　　如果云颂是那个使用另类手段谈合作的乙方，那么她输了。
　　如果云颂没有使用另类手段的来谈合作，依旧是他成功。
　　此后需要使用另类手段的是她这个甲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