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颗星啊》红束林

23、第23颗糖

　　云颂从上小学开始学习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除了他脑袋聪明之外，他还很刻苦。
　　别人都在调皮捣蛋好玩的年纪，他在看书学习；云父成天在麻将馆，家里的大小事都要云颂自己操劳，除去自己给自己搞饭吃，他还需要处理各种来家里要债的人。
　　这个时候，他也依旧不会忘了学习。

　　一直到高二下学期，云颂的成绩都在校一，还参加了几次竞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那时候他也有梦想和愿望，每天都在期待着它们实现的一天。

　　可云颂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然而这个错误决定的惩罚就是
　　——他永远没有办法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和愿望，一辈子都得待在阴沟里遥望着外面的世界。

　　…

　　那天，云颂刚跟喂猪和赵岑贺打完球回家，远远就看见自己家院门口聚集了很多人。
　　他脸色一变，丢下揽着他肩膀的两个人，一下子冲回了家。

　　院子里，是几个手里拿着铁棒、纹着大片纹身的高大男人，还有被他们围在中间已经被揍的认不出样子的云父。
　　云颂一个健步冲过去，把云父从他们手里夺过来，满脸愤怒，毫不畏惧的模样让几个男人都是一愣。

　　“你们想要干什么？”
　　“你爸欠钱不还，我们是来讨债的”其中一个男人说。

　　云颂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失望地从冲云父低吼：“你他妈又去赌了？”
　　“我……”
　　云父不敢跟云颂对视，这心虚的样子无疑就是承认了。

　　“我们这里有欠条，如果规定日期内没有还上，他就得拿一条胳膊来抵债，这都被他拖了两个月了”男人将欠条摊开伸到云颂眼前，“这里还有你爸的亲笔签名，你看仔细了，我们可是有理有据的”
　　云父慌了，云颂比同龄人懂事早熟，主意很大，是云父的主心骨。他扯着云颂的胳膊，声音颤抖的说：“阿颂，你，你救救爸，爸要是没了一条胳膊还怎么活啊，阿颂！”

　　云颂满脸失望，扭过头来看他，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还淌着血，祈求般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他毫无察觉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将自己的儿子又一次推入火坑。
　　他也根本就没意识到，他的儿子还只是个高中生，只有十七岁。

　　云颂眼尾泛红，将眼里的酸意憋了回去，抬头低声问那些男人。
　　“他欠了多少？”
　　“一共八万六千七”
　　这个数目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无疑是一笔巨债。

　　“好”云颂闭了闭眼，甩开云父的手站起来，直视着中间的男人，因为他看起来像是能拿主意的那个，眼神不畏不惧，“能不能给我半年时间？”
　　男人目光微闪，上下打量着云颂，说实话，他有些欣赏这个孩子。

　　不过他不屑一笑，“规定的还款时间已经过了，我凭什么要给你爸延期？我要是给你爸破了例，那我后面那一堆账怎么办？难不成都给他们延期？”
　　“小子，我手底下的人也是要吃饭的”

　　“我相信你的最终目的是要回欠款，而不是我爸的一条胳膊，不是吗？”云颂眼神坚定坦荡，没有半点讨好和求饶，一字一句道：“半年时间，加上利息我给你十万”
　　男人挑了挑眉，身体往后仰了仰，再次被眼前这个白净少年刷新了印象。
　　毕竟对上他还能临危不乱谈条件的，真的没几个。

　　云颂没有面上表现的这么平静，一直紧着一口气，直到男人笑了一声，他才恢复了呼吸。
　　“行，我给你个机会”
　　男人说完准备离开，临出院门前又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跟云颂说：“我叫曾群，有事可以来万宝车行找我”

　　云颂没搭话，一直到他们彻底离开，云父才歇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缓过神，他站起来咬牙冲云颂嚷嚷。

　　“你怎么能答应给他们十万呢！我当初不过是才欠了不到五万而已，他们黑心肝的涨了这么多利息，我……”
　　云颂眼神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云父一下子就定住身，止住了这个话头，然后红着眼低下头。

　　“对不起阿颂，是爸错了……”
　　云颂没有理他，默不作声将翻倒在地的东西全都捡起来，院门早就关上，门口的人也早就离开了。

　　“你放心，这钱爸一定能赚到，爸明天就去工地找活，他们说工地给钱多。你好好上学，不用操心这些”
　　云父跟在云颂身后絮絮叨叨，满脸忏悔。
　　“爸发誓再也不赌了，要是再赌……要是再赌的话也不用别人来动手，爸自己就把手剁了，行吗……”

　　‘砰’的一声，云父浑身颤了颤，错愕的盯着地上被砸烂的木凳。
　　再一抬眼，只能看见云颂远去的背影。

　　后来，云父托人在工地上给他找了份活，是搬材料的，东西很重，每晚回来腰都是驮着的，肩膀上的伤也很严重。
　　云颂自那以后一直没有跟云父说过话，但是看见云父肩膀上已经溃烂的伤口后，还是去药店买了药给他。

　　云颂早上很早就出门，晚上也是晚归，眼底的疲惫根本遮挡不住。
　　云父之前就知道他在大卖场跟着一个人称高哥的人学东西挣钱，他找上门的时候高哥告诉他云颂很有天赋。

　　那会儿觉得自己儿子特厉害，逢人炫耀。云颂也确实挣着钱了，不多，而且全偷摸着存起来了，说要还给十五岁时资助他上学的那个人。
　　那钱云父知道在哪，但是没敢动。

　　现在那人的钱没还上，还搭上了自己的这份债。
　　云父终于意识到自己不配作为一个父亲，每天都在痛哭流涕和悔恨交加中度过。

　　再没有要债的上门，云颂和云父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两个月。
　　云父在喂猪的爸爸那里得知云颂马上就要省统考了，学习耽误不得，云父立马就让云颂专心学习，不要想旁的。

　　不用他说，云颂自己很自觉，即使再累再忙，他也从来没有耽误过学习。
　　毕竟对于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来说，这才是一条正规且有效的成功道路。
　　他很明白这一点。

　　只是在省统考的前两天，云颂被冯维鑫找上了门。
　　冯维鑫是三班的，学习成绩在全校前三，但在前几次的校联考中，成绩跌到了十名开外。

　　他从来没跟云颂接触过，只是听说云颂家很穷，然而他的成绩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学校里没有人看不起他，或者说没有人敢看不起他，因为那些人会被喂猪揍。
　　云颂家被人讨债的事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冯维鑫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找了云颂。

　　省统考的考试位置是按照成绩分配的，冯维鑫知道他不仅跟云颂一个班，位置可能就在左右，离的很近。
　　所以他找云颂帮他作弊，他支付报酬。

　　云颂拒绝了，态度很冷漠。
　　冯维鑫以为他是觉得钱不够，或者害怕被发现取消成绩。他加了钱，并且再三保证一定会小心，绝对不会被发现。
　　毕竟往常的省考，偷摸着搞小动作的太多太多了。

　　可云颂还是拒绝了，冯维鑫想不通。
　　云颂很冷漠的走了，他就坐在地上哭。

　　过了几分钟，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瓶已经开好瓶盖的可乐，几秒之前开的，还在滋滋冒泡。
　　“起来吧，地上不脏吗？”
　　冯维鑫抬眼，云颂依旧一脸冷漠，可他开始有点羡慕同班的喂猪和赵岑贺了。
　　能跟云颂做朋友，真好。

　　云颂问冯维鑫为什么一定要作弊，因为他确实想不通，明明靠自己就可以拿到一个很不错的成绩。
　　冯维鑫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都下山了，他才开口。
　　“我不想再挨打了”他说。

　　云颂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就看见冯维鑫脱掉自己的校服上衣。
　　他的后背，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有已经结痂的旧伤，也有裂口冒血珠的新伤。
　　云颂瞳孔骤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妈说我这次要是不能考到省前五，就要让我跪在客厅，用鞭子抽一晚上……”冯维鑫说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那是一种想起来就恐惧的痛苦。
　　“你可以去报警……”
　　云颂这么劝说他，可他自己也知道，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还会受到更严重的体罚。

　　“好，我帮你”
　　最终，云颂松口了。

　　可事情终究不会是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作弊的事情被举报了，云颂和冯维鑫的成绩全部作废。
　　学校的惩罚还没下来，冯维鑫就心如死灰的上了天台。

　　一时间学校乱成一团。
　　云颂阻止不了他，静静地抬头看着他，脸色煞白，喂猪陪在他身边。

　　冯维鑫的父母很快赶到，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安抚自己的孩子，反而是觉得冯维鑫在无理取闹，在丢他们的脸，嘴里没一句好话，甚至还厉声厉气的说：“有本事你就跳啊，你个没良心的，你妈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你，把你培养成才，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自己考试作弊被发现了就要去跳楼，你也不怕丢人现眼”
　　“今天回家看我不抽死你”
　　他们甚至觉得冯维鑫在做戏，在吓唬人。

　　然而这句话是压死冯维鑫的最后一棵稻草。
　　他泪眼朦胧，却还能辨认在三楼角落里注视他的云颂，他对着那个角落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在众人的目光中，在父母的不屑中，在他生长的学校中——
　　冯维鑫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