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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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⒈
代号,苏格兰威士忌。化名绿川光。
卧底于这个大型跨国犯罪组织已有……这里不便提及。
苏格兰来这里是为了执行一个任务。
组织干部琴酒下派任务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绝对不会是因为身份暴露。苏格兰快速回忆了一遍自己长期以来的行为表现,正欲出声打探那眼神的起因,就听见琴酒冷笑一声,掐灭烟,上了他那辆保养良好的保时捷老爷车。
仅剩下苏格兰一个人,吹着冷风站在原地,细细端详着组织手机上的任务详情。驻足片刻,拢了拢衣帽,回了自己的安全屋。
让狙击手去当近身的保镖,很奇怪的任务。
他以前不是没接到过类似的任务,但最终任务目标一定会死亡,在任务期限逾期之后。直觉预感到不对劲,线索却怎么也连不成一条线,苏格兰按住眉心,想要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情绪,再瞄一眼屏幕,视线却滞空了。
没有标明,期限未知。
他是不是该给zero报备一下……苏格兰迟疑地想,又回忆起对方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模样,换了个手机,调到手动编辑的页面,发去了一串看似无意义的代码。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在外人看来只会是一则普通的垃圾广告。
简单地收拾一下刚刚完成任务身上沾染的东西,苏格兰背上自己用来装狙击枪的贝斯包,按任务要求拨打了特定司机的号码。
然后就到了这里。
见到了本不该见到的人。
看着对方熟悉的墨绿色眼睛,比过去更多一份的孤僻气质,苏格兰终于不得不承认这是命运的捉弄:他在卧底的组织里遇到了同样潜伏着的zero,又在执行的任务里遇见了他和zero共同的好友。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任务详情,心脏因而高高地悬起——对方是这次的任务目标。
⒉
要把持好一个度。
疏离感势必要恰到好处。
他是卧底、他是卧底、他是卧底——他已经杀死了很多人,不能再害死这个。
他只要做自己目前应该做的事,他只能做不令自己的身份遭到怀疑的事。首先要伪装,按照自己在组织里的表现。为接下来的行动找好所有合理的解释;其次要验证,探清友人与组织之间的牵连,尽量让己方人员打好配合。
苏格兰沉默地看着面前半点不带表情的少年,确认对方健康状况良好之后才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却不免有些在意:他好像习惯了坐在轮椅上的生活,不像是一时兴起把这作为一场游戏。
上次告别以后,友人并没有如约地好好照顾自己。
今天是阴天,山庄里静谧无声,屋顶上有几处适宜伏击的位置,苏格兰收回心绪,集中注意力保持警惕,时刻关注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事故。
万幸友人不曾抬头看过自己,苏格兰心里苦笑一声,如果友人还是过去的友人,见他这幅样子就会画一则小短漫了。
内容的话……大概是一只护食的小鸭?
想到了什么,苏格兰的嘴角微微上翘,又重新抿回一条直线。
护食啊……
他们两个不能再靠近了。
⒊
任务被中止了。
管家把苏格兰送到半路,不知什么时候联系了琴酒,叫琴酒把他接走后,管家便自行开车回去了。对,原来山庄里只有管家可以外出——作为司机。
苏格兰目送着那位中年男人的车辆远离,脑海却绷紧了一根弦。而琴酒突然开口,带着冷然的杀气,仿佛下一秒伯莱.塔就要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苏格兰,解释一下,你的狙击枪是怎么回事?”
什么?
苏格兰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迷惑,却瞬间串联起全部线索。事件并没有因此而清晰,相反,那根弦“挣”地一声断裂,久久回荡于心间。
山庄内没有任何电子设备——除了管家随身携带的、貌似也产自于组织内部的手机。
友人的异常表现。
琴酒对这个任务的熟悉程度。
还有——“那里没有任何能威胁到生命安全的隐患,为什么还需要一个保镖?”苏格兰心中反问自己,眸子也变了温度。
“全在‘那位’的默许之下。”
他回答。
琴酒的眸色幽深了。大概间隔了六七秒,他的手机屏幕一亮,划开,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慢悠悠撤去了杀气,琴酒不再探究。
苏格兰大致明白对方态度变化的原因。
任务不出意料地仍需进行。
友人不会死。苏格兰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后,像卸下一切负担,躺在床上讥笑自己。片刻后又喃喃,“我需要及时调整自己的角色。”
在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原本许多有风险的部署都得以废除。可是复盘整个事情经过,苏格兰总还有种冥冥之中受人控制的感受,不知友人过去常常提及的监护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一夜很快就会过去。他收敛心神,打算为接下来的任务养精蓄锐。
另外需要更正的一点:应该换上以前与友人相处时的表现。但要有所差别。
……卸下伪装竟成为伪装了。
但为了任务,他不得不。
⒋
其实本就不必刻意为之,友人的气质就是天然保障。苏格兰在跟在友人身边推了几天轮椅之后才意识到。而对方也一直不打算主动与他交流。
这本来该是一件说笑间的谈资,可是出现的场合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苏格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思绪却翻到了一页陈旧记忆。
友人一直不大爱说话,不知该说是孤僻还是孤傲。当初自己和zero一起去找他,正碰见他的同学站在一边,犹犹豫豫小半天怎么都不上前和他搭话。听见他们两人的好奇询问,友人合上书,皱眉,语气困惑,“学校里不会有人来找我。”
刚刚友人说了什么?苏格兰延迟般收回思绪,再看向对方。
——‘我以为佣人都不会说话。’
友人额间的碎发略长了,松松散散地搭下,遮住几分阴郁,却平添些恬静气质。苏格兰忆起那件事,眼底不禁染上笑意。
再逐步隐去。
友人似乎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发布任务的人,要怎么确保佣人们能够“不作为”?
苏格兰静默着,那双蓝色眸子恰如无波深潭。友人又在开口说话了,苏格兰才感动身上温度逐渐回归,挤出精力去回应。
他又戴上面具,隐瞒别人,欺骗自己。
⒌
是雨天。友人问了一个问题——“可以说说对我的意见吗?”
他那么单薄的身子,就坐在雨幕前。苏格兰一时失语,下意识蜷起手指。这是幕后黑手来验收了吗?他心说不妙,面上只欲言又止。友人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苏格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以确保自己能及时做出应急措施。
因为现在的情况不适宜做出任何回答,一旦对方的举动是别人提前布好的棋局,或许他一开口,便不知不觉踏入了陷阱之中。唯有沉默最好收场。
可与人交谈时该是双方彼此放在同一位置才合乎情理。苏格兰迟疑片刻,走到友人面前,蹲下,直视对方的眼睛。
因为面前这个少年眼神太过破碎。
或许沉默才是对方算计过的反应呢?苏格兰这样想着,嘴唇微张:
“我只是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答非所问。但看见对方的表情,苏格兰心下一沉。
友人刚才……没听见。怎么会这么巧?
他近乎本能地伸出手,攥紧对方,乞求一般望向友人的脸,试图找出一点不自然的表现,搜寻无果后终于开始相信先前自己做出的判断:
组织在进行人体实验,友人可能是众多项目中,一个特殊的实验体。
友人的手被扣在苏格兰的掌心里,前者大概感受到了温度的传递,神色怔忪,好像刚从沼泽中被拉出来,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了。他幅度很轻地晃了一下脑袋,叫人听不出一点情绪:“你和贝尔摩德一样。”
苏格兰一愣,大脑下意识开始检索相关信息。
贝尔摩德,酒名,大概率是组织的代号成员。zero在情报组……对对方的了解应该更多。苏格兰的手劲又大了些,凝重地皱起眉:为什么会是贝尔摩德?他们两个在友人眼中的共同点在哪里……
以及,友人到目前为止,有哪些行为是受到引导或控制的?
庭院里住了几棵枯木,看不出其品种,只能通过其宽度粗略估计出它们岁数比较大了,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已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今天下了小雨,打在枝上总该有点响声,不知是否叶子太吵,盖过那点难得的生气。细听是分辨不清的。
待苏格兰松手后,轮椅上的少年听了小半天的雨。
苏格兰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眼前这一幕,一会儿,闭目,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他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看到了生动和空洞,这不和谐也不合理。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友人,至少作为普通人那样活着?
⒍
苏格兰接到了一个任务。
并非事关友人,“保镖”任务又被中断了,这次依旧是过去的“本职工作”——狙击。时间定在这天晚上,但任务是山庄里的佣人告知于他的……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苏格兰身上仍有组织派发的手机。有待考究,但这并非首要关注的事。
计算着日程和计划,苏格兰心里已然有了决断。
仅此一次,不作为卧底,让友人回归自然状态,笑一笑吧。私事处理完之后,才是情报时间。仅此一次。像曾经他们心情糟糕时,总会有一人率先跳出来调节气氛那样。
回忆起往事,苏格兰的眼神柔和许多,又略带了一些无奈。
说起来,友人还是跟他学来的小把戏,关于怎样不过火地捉弄别人。那时zero是主要受害人。说是“捉弄”,友人做起来却成了哄人开心的东西。
嗯,“哄人开心”。
比如把zero画成小鸡崽,宣称画真人会被投诉,传播暴力、血腥等不良信息之类的。
苏格兰眉眼一弯,收拾收拾心情就要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回归岗位。视线一触及友人身边站着的管家,又重新冷静下来。
最近自己的警惕性下降了很多,苏格兰动作一迟,暗自警醒。他要小心一些了。
只是过了一个下午,友人将有关贝尔摩德的、他自己已经确认过其真实性的事迹告知于苏格兰,便由着他从山庄出来随便做些什么了——是多晚回来都可以的意思。
倒显得“暗号游戏”功利了起来。尽管他看出了别的东西:友人久违地感到有一丝放松,或许是因为他对身份进行了坦白。这恰恰证明友人先前并不认为他属于警方,可是,为什么?友人是知道他做过警校生的。
苏格兰一时有些心情沉重,按了按眉心,背好贝斯包向着新任务前往。已经算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组织不知在谋划着什么,他仅能凭直觉意识到自己身边发酵着愈发浓稠昏暗的厚重乌云。
抬手压了一下帽檐,他透过车窗,视线落在虚空,暗自祈祷。
这几天山庄大概会更换保镖,但愿友人……一切安好。至于他自己,则需要额外处理一些杂事。
还有,“贝尔摩德……”心中默念这个代号,苏格兰的大脑开始放空,友人跟他关系似乎很亲密——也是实验体吗?
⒎
苏格兰离开山庄有三天。
手机上没有接到信息,但管家联系了他,要求他在三个小时内赶到。
苏格兰一愣,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不知道地址。”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按我说的路线来走。”语气里有几分不耐和催促。
山庄里出事了?
苏格兰不再迟疑,立即报上了自己的所在地。到了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不过友人好像有点发低烧,病怏怏得说话都像强行打起精神。
虽然是饱含威胁意味的质问,“绿川,你有做过什么事吗”却似乎要哭了。
——“似乎要哭”是基于对友人脾性的了解而做出的推断。
今天是阳光照不到实处的冷晴天气,他和友人待在室内。苏格兰朝友人身上望过去,看到了暴露在光下的尘埃,以及友人微颤的鸦羽般的睫毛。
友人今年才多大年纪?苏格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可不知怎么回事,好像从来没有合适的机会去提及。
但更重要的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希望,那不会是一串数字编码——人至少要拥有一个还保留着温情的身份吧。
友人却生硬的转换了话题,谈起了自己的身世,谈起山庄的种种。像交代后事一般,誓要把放心不下的事全都推给别人。悲哀的是,苏格兰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只有耐心倾听,不仅为那寥寥几句里蕴含的巨大信息量,还因他察觉到一个令人扼腕的事实:友人将那视为救命稻草了。
仿佛只有这番行为才能救赎自己浸泡在罪恶中的灵魂。
苏格兰能做的惟有接受友人付与他的使命,而怯于在此刻深思。对方掌握的东西不在少数,不事关组织,而聚焦于山庄内,那些本应用于他自己逃脱的手段,此刻统统交付给了苏格兰,而对于他如何设计出这些一概不谈。只深深的看着苏格兰,点头表示感谢——他希望苏格兰协助他。
对后续苏格兰该如何应付组织,他同样草拟了一份计划。
……
苏格兰突然感到十分陌生。
“我不理解他未曾提及的一切。”他想,左臂下垂,右手抬起按在友人的头顶,揉了揉,嘴角上扬,不见笑意。
无边的黑暗将他的灵魂四处拉扯。
友人不信任他。他早就知道,却无端揪心。
⒏
友人总算停歇了一阵。
脑袋上还顶着苏格兰的右手掌心,神色却一片茫然,他困惑地仰起头,投以询问的视线,原就微微凌乱的发型变得更加随意。
顶多只纳闷了一小会儿,友人又继续: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禁足吗?”
天气果然很糟糕,外面的风刮在窗上,嘈杂刺耳。苏格兰偏过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明白友人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他放下右手。
……
“有我陪着你呢……”苏格兰几乎算得上勉强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以表“安慰”。
……
正义感,仅仅作为一个锚点,绝不稳固。
他是卧底、他是卧底、他是卧底——是苏格兰威士忌是绿川光,不是诸伏景光。他已经杀死了很多人,不能再害死这个。
锚点,锚点……
他来自警方,就不能轻易信任。
苏格兰看起来已然平静下来:“你很擅长欺瞒,不是吗?”
友人回以更加冷漠的态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诸伏景光——你要被溶解了。”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说不上剑拔弩张,却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屋子里有两个人,以谦卑的姿态,蜕去试探便寻不见安全感。
诸伏景光道了歉,绿川光却没有。
片刻后,友人低下头。
“任你揣测吧,反正我也不需要同情。”
他说。
原则是有的,负罪感也同样。
他是个正常的人类,只是摆脱了正常的社会。
……但是,“他”,还是“他们”?
⒐
苏格兰、不,诸伏景光至今没想明白,一个晚上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
飞鸟高着辽远,山林空着幽静。
枪声响了两回,他往后山深处跑。
他了悟了太多,一边跑一边想:原来管家是友人的盟友,原来组织给友人留了枪,原来自己的人生轨迹一直在被别人所引导,原来友人与他连初见都被组织算计好,原来友人一早就全部知晓……
对方还发着低烧。
他还不知道友人的名字。
正式成为好友之前,自己还对zero说:“那位监护人把他教的很好。”
诸伏景光已经无所谓组织是否得知友人的行动,他已经联系好上线,随时预备着离开。要拎得清,做事得分轻重缓急。待一切就绪,他会拉着友人一同回归到他们本应拥有的生活。
于是诸伏景光循着友人先前的指示,找到了对方口中“可有可无”的寄语。
于是心中激起的希望又被扑灭。
脑海中没来由的顽固念头腾的冒头,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很擅长欺瞒,不是吗?”」
「——“绿川,你救救我,好不好。”
——“苏格兰,我们互换一下身份。”」
.
[附件]
1.
记忆的习性是欺骗。
诸伏君,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吗?
抱歉,但毕竟我作为你的心理医生。
……
就算是真实经历,也请将它遗忘吧。
你要学会掩埋伤痛,至少为了你的家人。
[附件]
2.
那位先生一时兴起,叫上鹤见寻一起逛艺术展。
“十六岁,不是小孩子了。”那位站在一幅油画前,忽然笑道:“考虑好自己的未来职业了吗,寻?”
寻思考了不到一分钟,认真回答:“都试试吧,只要合法就可以。”
那位先生笑意加深了,愉悦道:“随你高兴。”
“最好不要遇到家长们通常困扰的难题?我可不想跟你吵架。”
鹤见寻闻言抬眸,悄悄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友人A是位作家,自己要不要先试试写作?寻迟疑着,在书桌前放好了纸笔。写下来的东西,迟早会有用的。考虑到这点,他便开始动笔:
「我需要……」
「我需要……
试探你的温度,
记录你的呼吸,
触摸你的心跳;
倾听春天踩在草地上的声音。
我需要
一只来自林间的鹿,
跳跃着经过我家窗台;
迟疑片刻,又转身毫不留恋的跑。
我需要
牵动时间起伏的游鱼,
漾起冰面下的波纹;
让黄昏穿过晚霞,
群鸦飞不到盛夏。
——」
并不押韵……这算是诗歌吗?写完后,寻从头读了一遍自己的作品,沉思。
他把手稿折叠好,放在了左侧第一层抽屉里。
但是没有句号,看起来会不会更好?睡前,鹤见寻昏昏沉沉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