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对我念念不忘》不知春加涓豆腐

5、梨花木簪

　　“呃，仙师？”

　　初见李千逢时那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李韶音仰头盯着纱幕，明明看不清那双眼，却总能察觉到对方正定定望向自己，区别于陌生者间的试探与审视，也无法划分单纯的善意与恶意，只觉得似有什么深长沉重的，掩在云山雾罩中，隐晦不明。

　　李千逢默不作声，只抬起手，把手中握着的东西递给李韶音。

　　李韶音凝眸一看，却见那是支木簪，颜色与李千逢腰间挂着的木剑极为相近，玄色深沉。

　　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木料，纹理细腻，簪头似是刻意要拟仿树木抽枝的样子，雕刻出了几节横生的枝杈，而这枝杈上被施了术法，竟开着几朵雪白清雅的花。

　　簪身似是被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了许久，已变得光滑，那握着木簪的手指骨节分明，本就是苍白纤长，更是被玄色映衬如玉。

　　他盯着木簪看 ，再去看拿着木簪的李千逢，对方除了一身玄衣，一顶帷帽，一柄木剑，身上再无一件多余的配饰，很难想到这样的人会随身带着如此精致的木簪。

　　李韶音心中暗自思忖着，这木簪怎么看都不像是李千逢自己会用的，自己不用却还是随身带着，那便极有可能是对方珍重之人的东西。而这簪头还开着花，也不是寻常男子会用的发簪，主人大概率是年轻女子。

　　这看着冷淡寡言的千逢仙师莫不是还有什么心上人。

　　李韶音一时不敢去接木簪。

　　原因无他，若这真是对方心上人之物，就算人家好意相借，他也不好意思去接。更何况，

　　若说旁的花不好辨识也就罢了，这簪头处的梨花，李韶音却是断断不会不识的。

　　自一千五百年前那遭后，只要看到梨花，他便不可避免会回想起楚少阳苍白的脸，还有那柄闪着寒光的剑，不可避免地思考楚少阳到底是为什么忽然拔剑相向。

　　这样的情况下，把梨花木簪戴在头顶上，委实是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他刚要出言谢绝，许是见他许久没有反应，却是李千逢先低声开口，“拿着。”

　　李韶音忙摆摆手，“仙师，这木簪看着如此精致，想来于仙师也是珍重之物，我怎么好随意接受。”

　　“无事，”李千逢沉默了一瞬，补充道，“闲暇时随手所做而已。”

　　李韶音盯着那木簪明显是被反复摩挲过的簪身，心道，若是闲暇时随手所做的东西怎会如此。面上却只得干巴巴地赞道，“仙师当真是心灵手巧，心灵手巧。”

　　他举起手中刚刚从地上精挑细选的破木棍给李千逢看，“不过，我用这个就行了。”

　　李千逢不搭他的茬，依然保持着举着木簪的姿势，再次重复道，“拿着。”

　　李韶音：... ...

　　想不到这千逢仙师竟如此执着，不想看着如此冷淡寡言，竟是如此乐于助人之辈。

　　“那便多谢仙师了。”

　　他只得丢开手中的木棍，站起身接过梨花木簪，手指擦过李千逢的手，触到淡淡的凉意。

　　李韶音心里想着，也罢，反正是戴在头上，他头上没长眼也看不到那梨花，日后没准便忘了。

　　待到手握木簪的一刻，李韶音又犯起了难。千年前，他都是用法术将头发束起，鲜少会亲自动手束发。

　　也只有当年的坤音上神，某段时间突然对凡人的各式束发方式好奇非常，什么辫发，盘发诸如此类的，不但爱在自己的头上尝试，还把手伸向了周围的人，说是周围的人，也不过就是他还有坤音收的那凡人弟子沈毓秀，毕竟另外两位神明，一向冷淡寡言的楚少阳，还有正经端庄的徐乾泽，是断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

　　记忆里，一向温和聪慧，古灵精怪的女神，领着那时已被她收为弟子的人类少女，后日里名震四方的太阴宗开宗掌门沈毓秀。沈毓秀此刻顶着满头的麻花辫，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李韶音在旁看着好玩，刚想逗她几句，沈坤音却扭头看向他，“怎么样，韶音，给你也梳一个？”

　　“不要不要，”李韶音推辞着，把沈毓秀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小毓秀快帮忙拦着你师父。”

　　“别着急推辞嘛，保证好看，你就别跑啦，”沈坤音说着哈哈笑着就要来抓他。

　　李韶音忙蹲下躲到沈毓秀背后，沈毓秀回头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后来，他自然是被沈坤音抓住，梳了个极为繁杂的发型。

　　那日，天朗气清。午后的日光温暖，透过神殿半开着的门照进来。坤音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念叨着，韶音的头发滑滑的，好像缎子。沈毓秀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偷偷笑他。徐乾泽坐在不远处也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说韶音这样束发看着也不错。

　　他听到沈坤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怎么样，少阳呢，你觉得好看吗？”

　　那时距离他与楚少阳在千逢山拔剑相向还没过去多久。

　　李韶音闻言，只觉得心跳一滞，他明白另外两位把他和楚少阳都找来聚在一起，实是想帮忙缓和他们俩剑拔弩张的关系，忙带着点期待地望向楚少阳，不想正对上对方淡色的眼眸。

　　坤音在此时继续道，“看你盯着韶音看了半天了。”

　　“没有，”在与李韶音对视的那一刻，楚少阳迅速扭开了头，声音冷淡平静，

　　“不怎么样。”

　　虽然希望能缓和关系，但对方的反应也算是意料之中，李韶音倒也没太失落，反而又盯着楚少阳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也许是阳光的映衬，李韶音总觉得楚少阳一向苍白的脸，在此刻也泛起丝几不可查的红晕。

　　回忆归回忆，此刻，他无法用法术束发，更是没有坤音来帮他束发，李韶音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一手握着发簪，一手从自己的头顶上随意地抓了一把头发，把头发转了几圈随便盘了盘，就要把簪子往上插，结果当然是因为头发太过松散，簪子又滑落回他掌心。

　　李韶音面露难色。偏头看到李千逢还在一旁注视着他，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仙师见笑了。”

　　李千逢沉默了半晌，再度向他伸出手，还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给我。”

　　李韶音愣了愣，刚刚是拿着，现在又是给我，难不成他的束发技术太糟糕，仙师看不下去了，觉得这精致的发簪不适合戴在他这整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

　　不过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还是自己先找根破木棍插头上安心。李韶音连忙从善如流地把发簪递还给李千逢。

　　对方从他手中接过发簪，却并未如他预想中那般，再一言不发地走开。

　　“转身。”李千逢再次发出指令。

　　“啊？”李韶音不明所以。

　　“转身。”对方不解释也不着急，只把刚刚两个字原封不动地又重复一遍。

　　相处这短短片刻，李韶音已发现了这位千逢仙师的两大特征，惜字如金，以及执着。故此，他也不欲再问，只是听话地转过了身。

　　李韶音只觉得有只手轻轻穿过了他披散着的头发，捋顺了蓬乱的位置，微凉的指腹不时从他的头上擦过。李韶音感觉有点变扭，下意识地想躲。

　　“别动。”仙师又发话了，声音低低的，近在耳畔。

　　李韶音感觉到自己头顶的发被重新握起，意识到李千逢这是要帮他束发。

　　仙师是一片好心，若是他再扭扭捏捏不配合，委实是不合适。

　　李韶音乖乖地站着，等李千逢帮他把头发梳好。两个人离得很近，他甚至可以听到李千逢轻轻的呼吸声。感觉到发簪稳稳插进了发丝间，李千逢放下手，“好了。”

　　“多谢多谢。”李韶音回过头边道谢着，边下意识地去摸发髻，无意间却触到了木簪上的梨花，轻盈而柔软。

　　“无妨。”

　　就在此时，几人设下的防护禁制忽然一闪，李韶音和李千逢同时扭头向一侧看去，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谁？”

　　寂夜里响起啼哭之声，片刻后，一缕孤魂从密林中现出踪影，出现在禁制外围。

　　却是个小女孩模样的魂魄，看着也不过是十岁出头的样子，那孤魂既不攻击禁制，也不离开，只是在原地徘徊转圈，似是发现他们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那孤魂在啼哭之余，着急地张嘴，却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咿咿呀呀的音节。

　　沈子义和沈子凌被那魂魄咿咿呀呀的喊声吵醒，连忙翻身起来，还未彻底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便看到有亡魂飘荡在外，两人立即抓起剑与符篆冲了过来。

　　李韶音却抬手挡住了二人，“等等。”

　　“仙师，无归兄，这是怎么回事？”还是沈子义先冷静下来询问。

　　李韶音还没来得及作答，只听得林间一片啼哭声响起。

　　接着，越来越多的魂魄从林中冒了出来，男女老少皆有，竟有十多个，亡魂聚集成群将几人设下的禁制围了起来。

　　李韶音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望向李千逢，发现对方也正微微偏头，似是在看向他。

　　李韶音瞬间理解到，对方大抵也发现了。

　　这些亡魂看着尚且还是新魂，死亡不足月余，却有十几人之多，还都出现在了无归山这人迹罕至之地，背后定有作祟之物，若不及时揪出，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受害。

　　十几个亡魂都想张嘴，开口却都只能像那女孩魂魄一般，发出些啊啊啊的无意义的声音。

　　寂夜中一时响彻啼哭与喊声。

　　这吊诡的一幕看得沈子凌一哆嗦，颤着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韶音向着那鬼魂女孩走去，隔着禁制望向她。

　　亡魂满脸泪痕，见他走近，缓缓张开了嘴。

　　“啊！”身后的沈子凌瞧见了，不由得喊出了声。

　　女孩的嘴里空空荡荡，竟是被割掉了舌头。

　　接着她转身，似是在示意他看向她身后跟着的十几个魂魄，李韶音望过去。

　　十几个亡魂一同张开了嘴。

　　此时，长夜正要过去，天边泛起了白，光勉勉强强透过遮天蔽日的密林照下来，照着亡魂们张开的嘴。

　　李韶音的手不由攥紧了。

　　十几个亡魂的嘴里，竟都没有了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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