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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辞岸（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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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中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起初，辞岸只是回应村民们的请求，帮助他们驱赶走洪水后借机侵扰的魔物。
李韶音与沈子凌眼看着这小幻妖身上的魔气日益淡去。慈安的仙力，也因着替村民实现愿望获得的信仰之力而变得日益强大。
就连李韶音也不得不感慨，这辞岸确是魔物中修仙的好苗子。
日复一日，辞岸与村民越走越近。
他帮着村里的大伯搬重建房屋的木头。生在水中的小幻妖瘦弱的肩膀哪里扛起过这么沉的东西，辞岸冷不丁被肩上的重量一压，单膝跪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大伯见他这样，哈哈笑起来，“你这小身板儿，哪里干得了这么糙的活儿，还是我来吧！”
辞岸闻言脸上一红，不服气地悄悄用上了灵力，再次用力扛起了那截木头，脚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那大伯愣了愣，马上追过来，想接过他肩上扛着的木头，可辞岸却不放手。看着他因用力憋红的脸，大伯好笑中又带着几分担忧道，“公子别急啊，我刚刚不过是开玩笑，你们修道人这握剑的手，可别给这破木头压坏了。”
辞岸好不容易把木头搬到了地方，正坐着气喘吁吁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仙人哥哥，喝水。”
他扭头看过去，正是他初来洪村时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头发有点乱蓬蓬的，脸上红扑扑的，正带着笑看着他。
辞岸也有点腼腆地对着她笑了笑，尽管他这个幻妖根本无需饮水，他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端着的水碗，学着凡人的语气小声道，“谢谢。”
“阿娘说仙人哥哥是漪澜的救命恩人，仙人哥哥不必客气。”漪澜的眼睛很亮，映着辞岸背后正缓缓沉下去的夕阳。
“我...还不是仙人。”辞岸有点不好意思地纠正道。
“可是哥哥救了我，还帮村子赶跑了魔物，大家都说你是仙人。”漪澜望着他，神情认真。
辞岸面色微红地挠了挠后脑勺。
“你...叫漪澜？”辞岸问她。
漪澜点了点头，“不过不是一二三的一，也不是兰花的兰，阿娘说漪澜的名字指的是水面一圈圈的波纹，但是那两个字太难写了，阿娘也不太会，漪澜的名字是很久以前来过洪村的另一个仙人哥哥给取的，听阿娘说他和哥哥一样，都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服......”
漪澜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然而辞岸也不过是一只才上岸不久的小幻妖，在集市里写的那块“驱邪看事，积德行善，不收银两”的招牌，已经用尽了他毕生所学的凡人文字，他自然也不知道“漪澜”二字长什么样子。
不过，要说水面一圈圈的波纹，
自诞生时便生活在江中的幻妖自是最熟悉不过。
辞岸的眼中闪烁起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
在那只有些破旧的水碗里，忽然跃起一条以水凝结成的小鱼，小鱼落回水面，溅起零星几点水珠便重新融于水中，消失不见了。但那碗水中，却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那是一个极其微不足道的小幻术，若是被他的幻妖同族看到，没准还会被嘲笑一番，可眼前的凡人女孩却瞪大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眼里，也泛起了惊喜的涟漪。
辞岸也跟着笑起来。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当初来到洪村，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一片被神明遗忘的地方，当这片土地上的人对神明的祈愿不被回应时，他便有了可趁之机，替人们实现被神明置之不理的祈愿，从而分走些原本属于神明的信仰。
一开始辞岸只把洪村当作他修仙路上的机会。
可现在，帮助大伯搬木头，用幻术去逗一个小女孩开心...他主动为洪村中的凡人所做的事情，但凡非是出于凡人的请求与祈愿，皆不会算作信仰之力，于他修仙也不会有任何助益，但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沈子凌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洪村，看着被村民们簇拥着总是腼腆地笑着的辞岸，沉默良久。
修道人与魔物间或多或少带着几分天然的对立，可此刻，沈子凌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看着好像也不赖？虽然这辞岸是假扮了慈安宗的弟子，还偷走了慈安宗的法器...可他确实没有做什么坏事，洪村的人看起来也挺喜欢他的，”
沈子凌说着顿了顿， “为何后来...”
像是要回答他的问题似的，回忆幻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既是假扮了慈安宗弟子前来洪村支援，那么便总要有离开的一天。
辞岸原本也是这样计划的，如果他能在此时离开洪村也确是最合适的时机——他已初具仙体，而慈安宗与天上那位上神也都还没注意到他窃取法器，冒名顶替之事。
回忆里的天翻涌起阴云，与他来洪村时一样。
临别时，几乎整个洪村的人都聚集到了那条狭窄的，通往村外的路上。
辞岸最后看向那一张张望向他的脸，终于狠下心要转身离开。
可就在回眸的一瞬，他看到了那张总是红扑扑的脸。尽管小姑娘已经很努力地仰着头，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跌落，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辞岸的脚步一滞。
李韶音知道，这小幻妖怕是走不了了。
果然，那天夜里，辞岸便去而复返。
夜半时分，天上的浓云散去了，月光从虚掩的门照进庙里。
辞岸站在神庙中堂，那一线月光恰好落在他的背上。
李韶音跟随着辞岸的视线抬眸望去，中堂神龛上摆着一尊泥塑的神像。
许是工匠水平有限，这神像塑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比起临水镇中供着的那尊白玉神像，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回忆中，辞岸的视线却轻移，停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那供桌上摆着几个新鲜的供果。在这个洪灾过后的村子，这或许便是村民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供奉了。
且这洪村中的慈安庙虽看着徒有四壁，甚是简陋，却也是唯一没有被洪水淹没过的地方，原因无他，这个饱受洪水折磨的村落却把神庙建在了地势最高，也最安全的地方。
寂静中，小幻妖轻声开口，“他们从未疏于供奉信仰的神明，”
他抬头望着那尊泥塑的神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质问，“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为何你从没降临过呢。”
辞岸又向前走了一步，他抬起手，微微颤抖着的手指一点点靠近那尊神像。在指尖触碰到神像的一刻，辞岸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月光的影晃了晃，神庙内重归空寂。
“我听闻，”沈子凌的声音打破了静默，“常有魔物会附身于未曾有神明临降过的神像中，尤其是在荒村破庙中，以此借机蛊惑路人。”
“这辞岸该不会也附身到了神像上吧？”
回忆中的画面再次淡去前，李韶音看了一眼那尊泥塑的神像。
“看来正是如此了，”
在辞岸消失的一刻，原本灰暗陈旧的神像却笼罩上了一层微弱的仙力。
“只是比之藏匿于神像中借机害人的魔物，他的目的似乎恰好相反。”
“他附身于神像中，虽不能再现身于村民前，却可更加名正言顺地倾听他们的祈愿，帮村民实现愿望，同时，那慈安上神原本不屑于收取的供奉，也便化作了属于他的仙力。”
“可是，”沈子凌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犹豫，“从他假扮慈安宗弟子来这里开始，他所做的一切，在洪村人看来便全是慈安宗的功劳了，他如今附身神像上守护村民，他们也会以为是神明显灵，没人会知道一切明明都是他做的...”
“毕竟嘛，魔物的身份总不好光明正大宣之于口，他想守着这洪村，也确实做了自己能做的，”察觉到沈子凌语气中的不平与低落，李韶音玩笑道，“子凌兄，我看这小幻妖附身于神像的方法倒是不错，灵力修为的进益可比你们修道快多了，要不你们也学习下？”
沈子凌闻言果然抗议道， “神像岂是能随便附身于其上的！况且，什么是‘你们修道’，你难道不是修道人？不过也是，你连离震灯中神力都能吸走，搞不好也是什么旁门左道...”
眼见得沈子凌又开始对离震灯的事耿耿于怀，李韶音只得赶快糊弄过去，“哎！子凌兄，这回忆幻境的画面好像又要变了！”
雨季，洪村再逢山洪暴发。辞岸又一次化作了慈安宗弟子的模样，动用了慈安宗的法器乾坤舟救人，这一次，洪村无人伤亡。可也正是这件事，为此后急转直下的一切埋下了伏笔。
在他动用乾坤舟救人的一刻，天上那位慈安上神也终于察觉到了失窃法器的位置。
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自己的神像竟然被一个魔物占据，纪慈安自是恼怒不已。
黑云翻墨，夜色沉如深潭。
真正的神终于降临在了洪村。这千年一度，却并非是来回应信徒的祈愿，而是为了降下神罚。
山坡上的神庙之中，慈安上神环顾这简陋的小破庙，神色更冷了几分。
辞岸早已被他用法术捆了，跪在神像旁。
幻妖自己认下了所有罪责，他一次次对这位神明磕头，“是我想修成仙，才附身在了神像中，窃取了给神明的供奉，”
“洪村的村民也是被我蒙骗的...”
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殷红色的，从苍白的脸上蜿蜒而下。
可最终，纪慈安只是扫了他一眼，“洪村之人虽受你蒙骗，可他们连神与魔都难以分辨，供奉一个鸠占鹊巢的魔物如此之久，也委实令人意外。”
“作为此地的神明，”纪慈安加重了语气，“我自当教会他们，为免来日，再受蒙骗。”
“这家伙！也太小心眼了吧！”沈子凌愤慨道，“不，小心眼都不足以描述，好一通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他这就是迁怒无辜之人啊！”
一日之内，这位慈安上神在沈子凌口中的称呼一降再降，终于又从“纪慈安”变成了“这家伙”。
那一晚，身在洪村的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那位慈安上神说他们，“放任一魔物假扮神明，鸠占鹊巢，却浑然不觉。”
“洪村之人，既不辨善恶，难分神与魔之分别，那么就降下魔物妖邪，作为惩罚，万望尔等日后明辨。”
这位神明可以对这个村庄不屑一顾，却不能容许有人冒名顶替他，享受了原本属于他的供奉。纵使这个村庄的供奉在他看来本是微不足道，纵使这个魔物所行皆是善事，也不能平息慈安上神的怒火。
李韶音皱了皱眉，他竟不知自己沉睡了千年，如今的神明竟成了这幅样子。他忍不住想到楚少阳，若对方在那什么一方神境上，想来不会对这些事全无察觉，更不会置之不理。
正这样想着，沈子凌的声音再度响起，“就这还什么慈安上神！怪不得八百年前，少阳上神弃了神君之位，离开了一方神境。”
“你说什么...”李韶音刚要细问，却因着辞岸回忆中出现的一幕，僵在原地。
在那神庙之中，一团黑雾悄然凝聚，身着白袍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纪慈安身后。
“上神，”对方开口，“魔物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纪慈安点了点头， “嗯，放出来吧。”
李韶音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在纪慈安说着要降下魔物妖邪时他就该意识到，这世间能驱使魔物妖邪为祸者，几千年也不过就那一个。
鬼修灾殃拔出了黑雾剑。
“你这是做什么？”纪慈安警惕地看着他。
兜帽遮掩下，难辨其面容，只听灾殃笑了一声，“上神不必紧张。我既承诺了帮你登上神君之位，定会全力以赴...”
“只是有件事，需要提醒上神。”
“什么？”纪慈安斜眼看他。
“上神可知这世上有招魂之术？”灾殃的语气中带着诱导。
“当然知道。”
“今日魔物侵袭此地，难免死伤，上神降下神罚虽是天经地义，可来日若有人招魂到这些魂魄，他们说出些什么，总是无益的。”
千年前便有传，鬼修灾殃最擅蛊惑人心。
李韶音终于在此刻明白了那些亡魂为何会被割去舌头，又为何会有黑雾缠于伤口之上。
纪慈安眯了眯眼， “你待如何？”
“上神受天道约束，不可亲手伤害凡人，可天道却并没说过不让神明伤害亡魂，”灾殃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里总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笑意常让李韶音想起蛇，光滑冰冷的表皮，仿佛从后颈爬过，留下一片悚然黏腻之感。
“上神不妨想想，”灾殃继续‘循循善诱’，“死人已死过一次，不能再死，想让他们口不能言，还有什么办法呢？”
纪慈安的眼神动了动，“你是说...舌头？”
“啊！”沈子凌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无归山中被割去舌头的那些亡魂！”
灾殃已将手中的黑雾剑递给纪慈安，“上神的剑怕是做不了割亡魂舌头这种事，但是我这把却可以，愿助上神一臂之力。”
“丧心病狂！”沈子凌愤怒地低吼，“这个兜帽怪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坏家伙！”
纪慈安接过了那把黑雾剑。
神庙内，隐约可以听见山坡下传来的魔物尖啸和人们的哭喊哀嚎。
仿佛已经被抽去灵魂，久久未曾动弹的辞岸，在听到那远远的哭喊后，忽然又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
响动声惊动了已经转身要走的纪慈安，他转过身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辞岸。
“差点忘了，”他提着黑雾剑一步步走过来，
“虽不能亲手伤害凡人，神明除魔，可是顺应天道。”
随着那柄剑一点点靠近，李韶音心口处剑伤的刺痛尖锐地袭来，愤怒与疼痛交织在一起，他不受控制地跟随着回忆里的辞岸发抖。
“放心，我还不会杀你，”纪慈安抬手施了个法术，辞岸的喉管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呼吸被压迫，他不得不张开了嘴，
“我还得让你看着，自以为可以冒充神明，自以为是地拯救凡人的代价。”
“但你的舌头，留着已经无用了。”黑雾剑一点点靠近。
“啊啊啊！！！我怎么记得，纪慈安对临水镇被拉进了回忆幻境的女子说过，她在幻境中真的受了割舌之痛！”沈子凌喊了起来，如果不是被束缚在回忆中的辞岸体内无法行动，他真的很想抬手把嘴捂住，
“李无归！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韶音强忍着心口的疼痛，艰难地开口，“子凌兄，忘了说了，想离开回忆幻境，在记忆终结点，需要与幻妖共感，所以这割舌之痛...”
“啊！”沈子凌再次绝望地大叫起来。
缠绕的黑雾已经逼至眼前，李韶音的头上渗出冷汗。在被那雾气占据的视线里，他仿佛又看到了千年前封魔一战惨烈的画面。
李韶音闭上了眼。
耳边传来了辞岸凄厉的哀嚎，与沈子凌的尖叫叠在一起，接着幻境中便感受不到了沈子凌的存在，想来对方已经被传出了忆境。
可预想中的痛感却迟迟没有降临在他身上。
李韶音睁开眼。
纪慈安手里握着的黑雾剑移开了几寸，接着沿着他的脖颈缓慢下移，剑尖停在了他的心口处。
接着眼前的幻境迅速开始崩塌为一片虚无，纪慈安的面容也变得模糊，直到化为一团黑雾，最终白色兜帽遮掩下，看不清面容的脸从黑雾中显现。
李韶音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灾殃却轻轻开口，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诡异的温柔，“韶音，好久不见了。”
一股冷意瞬间沿着背脊一路窜了上来。不知何时，灾殃已入侵了辞岸的回忆幻境。
此刻，灾殃也确实可以再一剑刺入他的心口，而现实中的他，也会受到同等的伤害。
偏偏那被黑雾剑抵着的心口处，如潮水般涌来的一波波疼痛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没来由地，灾殃握剑的手忽然一僵，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对方笑了起来。
“就知道他不会不管你的。”
灾殃的话音刚落下，凛冽肃杀之风便挟着泠泠剑光而来，在那柄剑穿胸而过的一刻，灾殃却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了。
剑锋穿过黑雾，本是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到了他面前却小心翼翼地收住了。
李韶音缓慢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千年未见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好消息：老攻断线重连成功了！
坏消息：反派也上线了！
感谢所有看文的朋友们！！！希望你们看得开心~~~感谢在2024-05-06 00:11:53~2024-05-08 02:4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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