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与月亮》云上土豆

5、帮我

　　两天后，山下的村民帮着仓促地办理了林老头的后事。
　　林山君没了唯一的亲人，极为哀伤的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只会整天神不守舍地坐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对面山上的云雾聚了又散。
　　那天赶集赚到的钱被一张张地展开，它们被随意地压在了小木桌上的碗下。本来，这钱应该会被林老头整齐地收好，待凑整了再送到镇上的银行去存起来。然而，现在的家中只剩下了林山君，无人再亲自去将它收起。
　　此时家中的任何东西都进不了林山君的眼，他逐渐没了吃饭睡觉的心思，哪怕饥肠辘辘，也只会面无表情地坐着。
　　山野间的鬼魂们最近没看到林山君在各个山头奔跑的身影，有几个耐不住好奇的直接半夜飘到了他家的矮墙前。
　　“咋了这是？”
　　一位长辫子的老大哥和一位猎户打扮的老人颤悠悠地从半人高的石墙边探出半个脑袋，他们耸着肩膀，脚尖却没入了地面之下。
　　“不知道啊，这小君妹跟没了魂一样。”老猎户似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老大哥闻言，眼睛一瞪，“呸呸呸，别瞎说，没魂就死了！”
　　两只鬼不知这林家少了一个人，只是贼眉鼠眼地窝在墙边，谈论声小而密集。
　　“诶诶，他过来了！”
　　猎户老头看到林山君拿着茶枝棍往两人的方向走过来，连忙拉着老大哥就想离开。
　　“别走！”
　　林山君的声音十分沙哑，滴水未进的他嗓子干得发痛，张嘴说话时更是卡得难受。
　　“咿呀~”
　　两只鬼做不得理会他的话，直接转头就想往深山的方向飘，他们神情紧张又畏惧，似乎此时的小君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瘟神。
　　从门前走过来的林山君见他们想离开，立即迈着大步急速跑到两鬼身前，他抬手将茶枝棍往他们面前一横，这两只鬼才瑟缩着定住。
　　“小君妹，小心啊……”
　　老大哥双眼瞪得直直的，这茶枝棍一伸过来，烫得不得了，让鬼感觉魂魄都快要散了！
　　“你们有见过我爷爷吗？”
　　两只鬼这才细细瞧到了小少年的脸，林山君的面色有些憔悴，双眼红肿，嘴唇也有些干裂，像是一两天都没吃饭休息的样子。
　　猎户老人死的时候跟林老头差不多是同龄，他自然地对林山君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有着看待小辈的疼爱之情。即使身为鬼魂的他对这挡在面前的茶枝棍十分畏惧，老人还是轻身向前一步，关切问道：“你家老爷子怎么了？”
　　林山君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含糊地咽了口口水，低声说道：“我爷爷前几天去世了，你们，有看到他的魂魄吗？”
　　“这……”
　　老大哥和猎户没想到是这么个事情，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小君妹，我们喊兄弟们帮你找一找先。”
　　两只鬼心照不宣地说出这句话，不过他们对能否找到林老头的结果却丝毫未提及。
　　林山君幼时起便能见鬼魂，林老爷子将他护得紧的很，什么辟邪红绳、避鬼安神香等，通通都是试过的；后来，林山君得了一根能震慑孤鬼、打散魂魄的棍子，这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再没有敢吓唬他的。
　　如果说，连林山君自己都见不到林老头的魂魄，那么他多半已经往生，不可能再逗留在这山间了。
　　两只鬼也算是和林山君打过好几个照面，他们不忍心说出这个结果，或许只能等到林山君自己慢慢明白。
　　“好的，谢谢。”
　　茶枝棍被收回手中，林山君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他弯腰对着面前的两只鬼道谢，转身对着山下走去。
　　小时的林山君不懂得分辨鬼的好坏，现在的他亦是如此。不过，能让他对面前的这两只孤魂放下戒心的，除了他们嘴中宛如呼唤幼童的“小君妹”，还有林山君此时内心对于见到林老头的无比期盼。
　　看到这飘于山间的鬼魂，林山君心底突然出现了一丝希望。或许爷爷还在这里的哪个山头等着见他一面，他该赶紧去才行。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大，慢慢地变成了用尽全力的奔跑。
　　往日的恣意似乎完全消失，此刻的林山君像是在奋力地追逐着。
　　疾速而过的身影带起一阵轻风，山路旁的细草被吹得摇摆不止，路面的泥尘也随着留下的脚印不断扬起。
　　宁静的孤山中几乎只有这点动静，无人来往，也无人在意。
　　后来的几天里，林山君像是个机器人一样在山里到处跑。他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回家睡觉和吃饭的时间很短，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由于林山君在山里凡是看到一只鬼，都要上前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林老头，这附近山头的鬼被林山君吓得避墓不出，有心帮忙找人的鬼倘若实在畏惧那根茶枝棍，只敢私下里和那日的老大哥鬼联络。
　　不过，确实没鬼见过林老头。
　　“山君，这或许并不是坏事。”
　　杨浅有些心疼地看着脱了力气、躺在地上的林山君，少年人几天没来，谁知道再见到的时候已经变得这么消沉虚弱。
　　山崖上的百合花已经凋谢枯黄，入了秋的天气也让山中变得有些阴冷。
　　此时的林山君还穿着短袖短裤，他的胳膊和小腿上被山林间的石块、刺草划出了深浅不一的伤痕，少年人浑然不觉，只是安静地躺着动也不动。
　　“唉，或许老爷子是很放心地走的，你这样子不是又违了他的意吗？”
　　世间孤魂皆因生念怨想才不愿往生，林老爷子倘若真留在这里，怎么可能会避着不见林山君呢？
　　“嗤”
　　林山君轻轻地吸着鼻子，他眨了一下眼睛，晶莹的泪水顿时从眼角划到了耳朵尖尖。
　　“可是，”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语调低沉，“我舍不得爷。”
　　林山君知道林老头的身体不好，他还没来得及做好面对亲人离开的准备，老爷子就无声无息地在他眼前离去，他的心神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这几日的四处奔走和全无消息，慢慢浇灭了林山君心中的希望。
　　少年人执拗，听不进去杨浅的话。他自顾自地掉眼泪，一旁的杨浅看着时心中有些怅惘。
　　他想起了当初以魂体状态清醒时的自己。
　　那时候的杨浅发现曾经无比热爱的绿树高山将自己的魂体死死困住，尝试多次的他似乎没了离开这里的可能，只能作为一道孤魂囚于这方寸之地。
　　杨浅站在山顶之上，眼睁睁看着前来搜救的人员在山下走动，他倍感无奈地对着半夜仍在苦寻的父母亲崩溃大哭，然而，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
　　自己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父亲母亲，还有弟弟，也是像林山君这样一直在哭、一直在想他吗？
　　杨浅想着，渐渐失了心绪。
　　林山君的眼泪在山风中慢慢干了，他看着缀于穹顶之上的圆月，心中冰凉。
　　傍晚的寂静时刻，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小君妹！小君妹啊~”
　　没多久，一个鬼影颤悠悠地从山崖边飘了上来。猎户老大爷皱着眉头，他看到面前的小娃子在这儿硬生生挨冻，眼中一阵心疼。
　　“呦，怎么就穿这点啊！”
　　老猎户离得近了，看见人眼睛里还泛着红，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些。“小君妹啊，快回去吧！家里来人了，看着不像啥好人啊！”
　　林山君听清这话，瞬间坐起了身子，他的眉头敛起，眼中生出几分犹疑。
　　“是谁？”
　　“好像有个是村里的村长，和他一起的是个看起来挺有钱的胖子。”老猎户眯着眼睛回想起来。
　　刚才，村长带着那胖子直接推门进了林山君家的院子，在发现没人在家之后，他们自顾自地逛了起来，时不时地还对家中的摆设评头论足。
　　老猎户只是个不知岁月漫长的小鬼，他并不爱贴着生人偷听他们讲话。在老猎户躲在围墙外远看的时候，另外和他一起的那只年轻鬼飘了过去，他听到了一些类似“卖房子”“赶走”之类的话，这才嘱咐老猎户赶忙来找林山君。
　　“卖房？”
　　林山君的声音有点低沉，他站起了身子，手上的棍子被随意地信手舞着，旁边两只鬼一时看得有点讪讪。
　　林山君看了一眼家的方向，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他倒是要看看，是谁不请自来扰了爷爷的清净。
　　少年个高腿长，步伐较于前段时间似乎多了几分稳重。杨浅看着林山君的背影静默不语，老猎户则是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