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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吉里夫人的委托 ...

  •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狼狈——往日整洁的发鬏松松垮垮地坠在脑后,几缕碎发遮住了我的视线。而我对此毫不在意,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走:漫无目的,机械地前行。
      再有不到一个月我的女儿就要因杀人罪被判处绞刑,而我却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才能救下她。
      我也曾见过精神失常的妇人在大街上又哭又笑,高声叱骂。想来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才会露出如此丑态。惋惜和好奇之余,我总会带着一丝淡淡的、事不关己的傲慢观望。谁能想到如今我竟也沦落至此!
      我真想大声咒骂那个狗杂.种以抒泄心中的苦痛。可我仅存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这么做。安托瓦内特.吉里是个体面人。我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情。

      在一个路口,我加快了脚步,好似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的痛苦和厄运统统都甩掉。可是上帝——噢,仁慈的主,却不肯垂怜我这个可怜的老妇人。
      我听到了马的嘶鸣声和马夫焦急的大吼:闪开!夫人——快!
      在我恍惚之际,巨大的冲击袭来。我眼前发黑,整个人摔倒在地。
      余光中,一个头戴黑色呢帽的男人从马车上跳下奔我而来。他将我搀扶起,略显焦急地询问我的身体状态。我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告诉他一切都好,只是双腿因为紧张暂时无法动弹。听完我的描述,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紧接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夫人,我想我有必要送您去医院做个检查。

      “不、不,我没事。”我挣扎着推开他,不管不顾地想要离开。可刚走了几步,一阵钻心的痛刺伤了我,我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和马夫合力将我抬上了马车。去往医院的路上,有好几次他向我投来问询的目光。可见我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他也只好作罢。而我听着单调的马蹄声和时不时穿插其中鞭子的抽打声,思绪回到了一个小时前。

      那时我正在E.M.大厦的顶层套间,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埃里克的出现。这里是全纽约最高的摩天大楼,无论是新西泽州的广袤草原还是雾气笼罩的辽阔大海,相信我,世间一切美景都能尽收眼底。可惜由于过度紧张,我从高处向下眺望,只觉得呼吸不畅,甚至产生了眩晕感。

      这时房间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有些沉重又似乎很疲惫。我的心砰砰直跳——这是距梅格干出那糊涂事儿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面对一个被我女儿杀死的女人的爱慕者,一个陷入悲痛中的男人,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门被人推开,埃里克出现在我眼前。破天荒的,他今天没有戴那副能遮住他四分之三脸部的□□。我感到一丝惊讶,但并不恐惧。因为我早已见过他最真实最丑陋的模样。

      我们对视了两秒,双双陷入了沉默。我的心依旧跳的厉害。过了一会儿,埃里克先开了口。他对我说,克里斯汀去世后他就决定永远摘下这副面具。正如一颗子.弹能同时杀死两个人,那一晚她的音乐天使也随之死去了。

      他的声音低缓浑厚。表情平静,透着一点麻木。我暗自叹了口气:明明我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却还是猜不透这个性格孤僻的音乐天才的心思。

      “吉里夫人。”他叫了我的名字(难得他还愿意尊称我为夫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敌意。

      好吧,这不怪他。毕竟梅格做出那样的事儿。我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把繁杂的思绪都晃走,并尽可能表现得淡然一些。可一听到梅格的名字,这个刚才还冷静自持的男人立马变了副嘴脸。
      “绞刑!必须绞刑!”他嘶吼着,五官扭曲在一起,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可事实上我的女儿才是身陷囹圄的那一个。

      “埃里克。”我快步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轻声恳求他冷静下来。以往每次埃里克暴怒的时候我都会这样做,直至他在我的臂弯安静下来。他曾说我的手仿佛有种魔力,如母亲般,能够抚慰他破碎的灵魂。可这一次他却甩开了我的手。

      “吉里夫人。”他的声音变了,“别让我为难。”

      “别这么说,埃里克。”我努力挤出一丝僵笑。我问他,你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而是选择隐瞒,难道不是出于对梅格的保护吗?
      可答案令人失望:他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本案的焦点罢了。
      那些记者都是疯子。哪怕嗅到一丝不寻常就会如秃鹫抢食腐肉之势蜂拥而至。他想低调了事。但必须让梅格付出代价。

      听到这儿,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我愤怒地质问他:是谁把你从马戏团里解救出来你忘了吗?是谁冒着生命危险协助你逃脱警察的追捕?是谁帮你筑就幻影乐园任劳任怨地打理你的产业?这些——你都忘了吗?

      埃里克没有吭声。沉默片刻,他提出可以给我一些钱作为补偿,但被我拒绝了。
      “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我冲他大吼。
      埃里克有些惊愕地望着我。或许是我从未对他发过火的缘故。

      “是的,你有钱。”我的声音低了下来,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你有一副聪明的头脑,知道如何投机。你买下第一个马戏团,开办歌剧院。你的商业天赋足以令约翰.洛克菲勒(注:石油大亨,十九世纪第一个亿万富翁)都妒忌。可是你真的以为事情如此简单吗?没有我们母女俩贿赂zheng客,吸引投资人和媒体,谁会为你的商业帝国买单?”
      “我的女儿,她疯狂地爱着你、崇拜你。为了你,她甚至献出了自己的身体!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瞧瞧你,拥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数不清的财富和富丽堂皇像宫殿一样的房子。你还有个儿子,可爱的皮埃尔,一个同样拥有音乐天赋的男孩。而我的女儿蜗居于阴暗潮湿的牢房与老鼠相伴。”
      说到这儿,我几乎要落泪了。

      “这些我都可以舍弃——我只要克里斯汀!可是她还能回来吗?”
      他冲我大喊大叫。
      喊叫过后,埃里克呼哧呼哧喘着闷气,喘息声重的惊人。
      “她还能回来吗?”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与其说是讽刺倒不如说是悲伤。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转过身去背对我。削瘦的躯体佝偻成一个近乎半圆的弧度。
      “吉里夫人。”他的声音平静下来,有点哑。他对我说,房间的东西,无论是墙上的名画还是来自东方的瓷器都尽管拿去,如果这些能让你感到一丝慰藉的话。只是在梅格这件事没得商量。

      他的话宛如末日审判的号角在我耳边吹响。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一丝恍惚。
      他丑陋的外表,我说皮囊在高尚的灵魂面前不值一提;他犯下的罪案,我说都是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招惹他所致,怨不得人;他的不谐世事,我说那是未被世俗污染过的纯洁。
      如今我回望昔日,这才惊觉自己对这个孩子过于溺爱。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我都原谅并一次次为他开脱。即便是梅格,我的亲生女儿,跳舞的时候动作不规范都会招来我的训斥。而他呢?近乎痴迷地爱着夏尼子爵夫人,如此疯狂,以至于对他人则显得过于冷酷,不近人情。这让我多年来对他的悉心呵护成了笑话。

      怨恨侵噬我的每一寸肌肤,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我这辈子从未像今天这样后悔——是我那愚蠢的善意害了梅格。该死的!这个畸形怪物、狗杂.种,当初就应该让他在马戏团里自生自灭才是!
      汹涌的悔恨袭来,冲溃了我的理智,迫使我挣扎着吐出最恶毒而又苍白的话语。
      “上帝保佑!你会遭报应的——”

      “夫人,我们到了。夫人。”

      男人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马车已经停下,我收起思绪,定了定神。随后在他的搀扶下步入医院。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令人反胃。我没忍住干呕了一声,下意识想逃离。可他却轻柔地扼住了我的手腕。他是位真正的绅士。

      绅士?我仔细咀嚼着这个词,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就是这一刻,我打定了主意:我要见夏尼子爵。求他大发慈悲,赦免我女儿的罪。再不济,说几句宽恕的话也好。我不希求他的原谅,也知道梅格不配得到救赎。只是身为一个母亲,哪怕有一丝可能,我都要去尝试——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走向死亡。

      医生来给我做检查了。他来回按捏我的腿,疼的人直想掉眼泪。我曾是个芭蕾舞女演员,可太清楚这腿伤意味着什么了。为了隐瞒真实病情,我只得紧咬牙关。然而医生加大了力度,我一个没忍住,呻.吟打着颤从唇齿间泄了出来。不过是徒劳。更显得我的伪装可笑至极。最后我被诊断为股骨颈骨折,需要手术。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做。医生走前说。
      不!不——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去法国,去巴黎,去找夏尼子爵!我跌坐回床上,痛苦地啜泣起来。
      “梅格......我可怜的女儿......”

      “您的女儿病了?”男人关切道。

      “她就要死了。”

      男人听罢露出悲悯的神情。

      “他想让她死。”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很富有,他的资产足以买下半个曼哈顿——只要他想。我很害怕,怕他会用钱把我的女儿送上绞刑架。”

      男人的表情转为困惑。犹豫片刻,他轻声问我是否愿意信任他。如果我肯将讲实情,他会帮我想办法。
      我对他说了梅格手.枪走.火误杀了一位身份显赫的女人的事儿。只不过隐去了姓名。事件的来龙去脉他已了然,只是不明白我为何会如此恐惧一个人。

      “他的身份原谅我不能对您讲。他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何况他杀过人!先生,还不止一个。”
      我下意识攥紧了袖口。而他向我投来怜悯的目光。他跟我说,有什么他能帮到我的尽管开口就是了。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我想去法国找那位女人的丈夫(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的住址),乞求他能想想办法。只是我的腿不足以支撑我去往遥远的北大西洋彼岸。

      男人蹙眉陷入了思索。我哀愁地坐在病床边儿,像流落到孤岛上的幸存者。过了一会,他提出可以请一位私家侦探帮我转达(只需要我写一封信即可)。幸运的是,他恰好认识一位会讲法语的侦探。

      男人的话让我重燃希望。他不仅承担了我的手术费用(说真的,我的受伤与他没半点关系),还说侦探的报酬要由他支付。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能让您破费。”

      他抓住我的手,藏在帽檐下的一双蓝眸如鹰眼般盯着我,语气却很轻柔。
      “夫人,我们都是神的子民。兄弟姊妹有难理应施以援手。您眼下只需安心养病。至于我为您做的一切——请您权当做上帝的旨意。”

      而越见他如此,我对埃里克的恨意便越深。我恨他长久以来对我们母女俩的忽视:付出被视为理所应当。我愈发为梅格感到不值。我流着泪对他说,“先生,您是个好人。愿上帝保佑您。”

      当天晚些时候,我见到了詹姆斯.让.海顿。这位侦探姜黄色短发,络腮胡连鬓。身形魁梧。但面孔还很稚嫩。

      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别看他年轻,却最擅长找人。尤其是替客户挖寻妻子背叛他的证据。讲到这儿,站在一旁的心善的男人不自然地干咳一声以掩饰尴尬。我弯了下嘴角,并未多说什么。

      我的手术安排在下午进行。男人有事在身,对我表达了歉意后便先行离开了。年轻的侦探则留了下来。
      我把写好的信给了他。并再三叮嘱:一定要亲自交到夏尼子爵手上。

      “我的女儿,她是我的一切,您能明白吗先生?甚至当我的丈夫带着他的情人私奔去了阿登高地的时候我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可如今......”
      我说不下去了,捂住嘴失声痛哭。
      詹姆斯的脸上划过一瞬的无措,然后默默朝我这边挪了挪身子,递出肩膀,任由我依着他哭泣。

      这个好心肠的小伙子一直陪在我身边。在我被推进手术室前,我握紧了他的手,他也回握了我。我们约好,一旦有任何进展他都会写信给我。而我的女儿是否能活下来,则全要凭他能否找到夏尼子爵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吉里夫人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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