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难题》渔夫的后裔

1、知更鸟健身

　　六月的南京，气温已经轻松得窜到三十二度以上，嚣张跋扈的太阳从早上七点开始就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物，但凡谁敢露出半个脑袋，半个身形，保准甩你一身大汗淋漓，外送一个涨红的猪肝脸！
　　八点的闹钟准时叫醒了睡眼朦胧的林樾，他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翻身下床，推开窗帘，早已日上三竿，偶有蝉鸣，小院里还是静悄悄的，房东王奶奶应该是去老街买菜了，顺便和街坊们唠一路嗑后再蹒跚着往回走。洗漱完毕，给茂盛到酷似假花的两盆绿萝一一喷了水，给急不可耐要干饭的乌龟撒上龟粮，收拾停当，穿戴整齐，囫囵吃了几片吐司面包，拿上一瓶酸奶后，林樾飞奔出了门直驱巷子口。
　　巷子口泻出沙丁鱼罐头似的人流，老街巷子里是菜市场，进了巷子一路都是各种摆摊和商贩，也有成排的小门面房，之所以是老街，那是经历近四十年的风雨飘摇后积攒沉淀出它特有的样貌。巷子口还有个迷你而拥挤不堪的幼儿园，一大早，送孩子上学的，进出菜市场的，做买卖的，赶着去城里上班的人们均混作一团，你进我出，毫无秩序可言。远远的，可以看见鹤立鸡群的一个高挑青年，白色短袖浅蓝色牛仔裤，戴一副墨镜，斜挎一只黑色背包，从巷子里闪出来，至于他的鞋，估摸着应该是双优秀的运动鞋，为啥是估摸，因为远远的根本看不见他的脚！而从青年健步如飞的移动速度来判断，应该是穿了一双运动鞋。那人乌黑发亮的头发在艳阳下，偶会闪耀出刺眼的光，挺括的鼻梁，流畅的下颌线，只需一眼，你就会被他吸引了目光，当然来不及更多的注视，他就会闪电一般消失在你的视野里。
　　上了主路，马路一边是雨花区西善桥办事处即西善桥政府，对面就是公交站台，从办事处前行五十米就是个丁字路口，一头连着铁路道口，这让当地人恨到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道口处当然设有红绿灯，且为了道口需要，那左拐的红灯时长能让所有途经此地的司机们骂娘。西善桥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连接各地重要的交通枢纽，便利的同时，早高峰从七点会持续堵塞到十点多才会缓解。
　　铁路道口年头久远，打此经过的列车多是锈迹斑斑的老旧货车，运送木材，沙子和煤炭等，有些货车看起来早该报废了，铿锵有力的撞击声，铮铮铁骨告诉人们，这些老家伙曾经的辉煌历史。偶有客车经过，透过车窗，明显可以瞧见里面的破旧和脏乱。更奇葩的是最短的铁路货车只有一两节车厢，即便如此，也会逼停所有来往的汽车给它让路。如此这般的铁路竟然是吸引林樾选择住在此处的主要原因。
　　那是初冬的一个夜晚，雨雾蒙蒙，远远的有一辆冒着蒸汽，轰隆作响的老式火车不疾不徐地从远处驶来，让恰逢路过此处的林樾一下子看得入了迷，黑幕下，昏黄的路灯映照着国外电影里才有的极有故事感的火车缓缓向他驶来，是哈利波特里的魔法火车还是安娜卡列尼娜电影里的爱情火车？林樾一厢情愿的认为晚上的小火车都是可爱的天使，让西善桥变得突然文艺起来，所以他住下来了，当然房租便宜，交通便利这些都是后话。
　　趿拉着拖鞋的大叔，挎着菜篮的大婶，拄着拐杖已猜不出具体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们，还有被主妇们强行牵着手快步赶去上学的孩童们，都是孙悟空在世，个个火眼晶晶，逮到空隙就会横穿马路，反正也没有斑马线，虽然马路上货车，面包车，小轿车各种横七竖八，如梭的人们却根本不惧怕它们，反正十几，二十码的车速有谁会放在眼里。偶有等的不耐烦的陌生司机会焦躁地按喇叭催促，但大多数驾驶员都司空见惯这里的路况，就像个老便秘患者既一如既往地堵着，又按部就班，费力地继续用力挤，能挪一点儿是一点儿。
　　所以当林樾的身影从马路上横向飘过时，不少人还是有1分钟的愣神，小伙子好精神啊！为了赶在九点半到达单位准时签到，林樾的移动速度堪称豹子，或是城市森林里的小鹿，因为他动作那么娴熟，轻巧，没有大多数人的慌张，反而显出一丝优雅。从公交站台取了一辆共享单车后，林樾飞身上车往油坊桥地铁站赶去，二十分钟后，他坐上了二号线往奥体方向开的地铁，要在集庆门大街下车，车上逗留十五分钟，下车后，他穿过地下通道，行云流水，三步并作两步地跃上了楼梯，很快出了地铁站，一路冲锋到万达广场商业区，从员工通道进入商场，等电梯上到五楼就是他的工作地点——知更鸟健身。
　　九点二十五，林樾签到打卡成功！近一个小时的奔波没能让他气喘吁吁，但也出了层薄汗。“早啊，美女！”林樾从前台经过，李云回敬了一句：“早啊！陈伟霆！”林樾不以为意，背朝着李云，右胳膊抬起，比了个“六”的手势。吴佳佳在一旁小声嘀咕：“哎呀，虽然他的侧脸看起来是很像陈伟霆，你也不用真这么称呼他吧？难不成你是陈伟霆的粉丝？”“哪里，就是看见帅哥不调侃两句难受嘛，就当生活的调剂了，瞧咱的店名，还致敬人家获了奥斯卡奖的电影《杀死一只知更鸟》呢！”李云煞有介事地辩解，“切，也许就是大老板爱玩鸟，所以起了这个名儿呢，哈哈哈”吴佳佳这句一语双关的带颜色笑话，让一旁擦着玻璃门的保洁阿姨——刘大姐都笑开了花！
　　员工们有个专门的放包和更换工作服的房间，但是不能洗澡，淋浴房和卫生间都在旁边和会员们公用。店里统一的夏季工作服是白色翻领短袖，袖口有店名标识，下身可以是黑色运动短裤也可以是黑色运动长裤，林樾选择了长裤。他是知更鸟会所一名私教教练，算是店里的王牌□□，除了游泳课和肚皮舞他不带课外，其它项目都可以授课，完全看客户需求而定。摘下墨镜后的青年，眉清目秀，身材匀称，手长腿长，肩背笔直，配上178厘米的身高，不谈长相，光往那儿一站，气质也是店里的最上乘，和那些虎背熊腰，肌肉健硕，随时随地刻意散发男性荷尔蒙的教练们比起来，林樾绝对是一股清流！他身形偏瘦，却有着明显的肱二头肌，柔韧的腹肌和诱人的人鱼线，这些都掩盖在宽大的工作服下，一般人根本无从察觉。
　　刚上班，店里就忙碌开来，各人都在做着迎接客人的最后准备，一开门，会员们就会鱼贯而入。有的会员自己进行日常锻炼，有会员报了私教课。林樾的客户较多，男女老少都有，以他的相貌当然女性客户占了大多数。有偏胖的急着减肥的未出阁的姑娘，也有五六十岁退休的大婶，还有其实根本不胖，保养得当的中年贵妇们，当然也有少量的肥胖小伙会羡慕他的健美身材而报他课的。一句话，在这人均消费万元起步的精英会员制健身房里，林樾是最受推崇的教练，没有之一，因为他的业务能力也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去过健身房的人都清楚，私教课除了体育锻炼外，就是找教练顺便陪聊解压。林樾和其他人还有两点不同，虽然他很有礼貌，见谁都打招呼，但他仿佛和所有客户及同事都刻意地保持着距离，和工作无关的话题，他极少提起，另外，他从不轻易接触会员的身体，如果对方动作做错了，他会亲自示范，反复示范，指出错误，而不是直接上手去纠正。所以不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有点傲慢，清高。人红是非多，那些课约不满的教练们难免会暗地里嚼舌根，放点坏水，臆想着哪天大家能撕开林樾虚伪的面具，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后唾弃远离他。
　　林樾今年25岁，体校毕业后就做起了教练，几年工作下来，各个项目早已玩的风生水起，他不羡慕同事们费尽心思苦练出的大块肌肉，可能是审美的问题，林樾甚至觉得那样看起来显得僵硬又丑陋。一般暑假和开春的时候是上课的高峰期，天热胖子身上的膘无所遁形，情急之下，大家才热衷报私教课减肥或者增肌之类的。
　　商场十点开门，所以早上第一节课就是十点开始，今天早上排的是一位退休的大婶儿，虽然年过五旬，林樾却只称呼对方为“姐”，这也是行业内不成文的道道，哄人开心，把人喊年轻可以，喊老是万万行不通的。大婶儿名叫赵娟是县医院退休的妇科医生，赵医生身材矮小，一副不好说话，不苟言笑的样子，她报私教课纯粹是为了健身，本来身上也只有少量多余的脂肪，比如小肚子那块儿，赵医生锻炼时很认真，教练的要求她基本都能做到，空闲休息时两人也会聊上几句，只有这时，严厉的赵医生才偶尔露出个笑模样，至于两人到底说了啥，旁人当然也不好厚着脸皮去打听。“小林啊，过几天我们组团去泰国旅游，你能一起去吗？毕竟我这岁数出国也不方便，你能一起去，也好有个帮衬，你的团费我出，行吗？”赵医生一边喘着气，一边诚挚地发出邀请道。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林樾，生怕他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