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而生》不量三思

34、伯祖父

　　殷红满地，列周把自己清洗干净，他没有睡意，开始收拾东西。
　　以乱七八糟的颜料盒开始，以整洁干净的床铺结束，天色刚刚好亮了起来。
　　他刷了牙，洗了脸，坐在客厅，双手搭在行李箱上等祝熹无醒过来。
　　祝熹无也一夜无眠，将列周留在他洗漱间里的颜料清理干净后走了出来。
　　列周听见他的动静后慌乱不已，连忙站起身：“早、早上好。”
　　祝熹无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走吧。”
　　他接过列周的行李，兀自往前走去。
　　列周一直等着，等到最后祝熹无也没有回来。
　　祝熹无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
　　几分钟后，车里。
　　列周抓着安全带，局促道：“谢谢你。”
　　祝熹无笑了一下：“不客气。”
　　列周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什么都不带吗？”
　　祝熹无面色如常：“地方虽然偏僻，但并不算远，一天足以来回了。”
　　列周听着呼啸的风，神情恍惚：“是吗……”
　　祝熹无想起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在刘璟医生面前夸一夸徐医生，他们是翁婿关系，徐医生希望自己的形象可以更好一点。”
　　列周心口一顿：“我会的。”
　　他很清楚，这原本不是徐医生对他的嘱咐。
　　车里又恢复沉静。
　　列周没有往日那般的睡意，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困倦，即使窗外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他还是神采奕奕。
　　时间过得很慢，也过得很快。
　　渐渐地，地面开始颠簸，山路也愈发崎岖蜿蜒，直至最后，车子再也开不进去。
　　没有了车子行驶的声音，山林空寂得让人害怕，列周呆呆坐着，手里握住安全带。
　　“叩叩——”
　　是祝熹无在提醒他下车。
　　列周慌忙下来：“对不起，我……”
　　“没关系，”祝熹无轻声打断，“我送你到房屋处吧。”
　　列周伸手去拿行李，被祝熹无绕过。
　　他讪讪着收回手：“谢谢你。”
　　祝熹无倏而笑道：“不客气。”
　　祝熹无到底是贴心的，为了照顾列周的身体走得很慢很慢，平常的一步被分解成了好几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狭仄的视线突然开朗起来，平整的地块有序铺展开，里面绿苗茵茵，煞是可爱。深色的瓦片在枝叶茂密的树林间若隐若现，还有青烟袅袅飘出。
　　这趟行程到尽头了。
　　祝熹无停下脚步。
　　列周急忙开口：“你不想和刘璟大夫见见面吗？”
　　祝熹无将行李归还给他：“不过是徒扰他们的清闲，就这样吧。”
　　“他们？”列周嗫嚅。
　　“对，”祝熹无将一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不用担心，另一位是刘璟医生的朋友。”
　　列周痴痴看着他：“为什么给我钥匙？你会在家、家里等我的，对不对？”
　　祝熹无只是温和地笑着：“那套房子很适合你，花园很大，桃树、杏树、李子树……什么都可以种植。”
　　列周哽咽：“你会在那里等我的，对不对？”
　　祝熹无后退两步：“抱歉，……”
　　“我不、不看病了，”瞬间，列周泪如雨下，他伸手去拉祝熹无，“我们一起回去。”
　　祝熹无避让开：“你应该关心自己的身体。”
　　列周抽泣：“我不、不关心。”
　　祝熹无只是看着，不再如从前那般细细安慰他。
　　慢慢地，列周停止了哭泣，他不再问诸如“你不要我了吗”、“你要抛下我一个人吗”之类的问题，只是平静道：“你可以……再陪我一天吗？”
　　祝熹无沉默。
　　列周知道那是拒绝的意思，死死嘴唇，轻声道：“就当是……昨晚人鱼的……报酬。”
　　当即，祝熹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列周却只是看着不远处挺立的竹子：“可以吗？”
　　祝熹无脸色难看，提起行李向屋檐处走去：“我会明早离开，那不是表演，我也不会付给你报酬。”
　　列周浑浑噩噩，不出一语。
　　不远处的屋内，两个老人精神矍铄。
　　其中，穿着紫衣服的老人猛灌水：“你做的什么破菜啊，咸死了。”
　　黑衣服老人不理会他的吐槽，兀自好奇道：“那两个小朋友怎么还不进来啊，说些什么值得说那么久？”
　　紫衣老人舀一勺白米饭：“好像是那个骨折的小孩不想治病了吧。”
　　他就随便听了一下，没太注意。
　　闻言，黑衣老人一下不高兴了：“啧，都病成那样了还不想好好看医生，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像是害怕病人逃跑，说完就放下碗筷快步走了出去。
　　紫衣老人听着门口的动静，懒得提醒他，悄悄把最不咸的那盘菜全部倒进碗里。
　　越过宽敞的院落，木门处，祝熹无和黑衣服老人四目相对。
　　祝熹无放下意欲敲门的手，微微鞠躬：“您好，晚辈祝熹无，多有叨扰了。”
　　黑衣老人点点头：“刘璟。”
　　列周刚好走到，见状本能地打招呼：“刘璟大夫好，我叫列周，很抱歉打扰您了。”
　　刘璟看见他后不由皱起眉头：“怎么还哭了？”
　　列周摸摸眼睛，含糊道：“我怕。”
　　刘璟眉头皱得更深：“又不是小孩子了，怕什么？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列周佯装不好意思：“怕疼。”
　　刘璟：“……”
　　他小声嘀咕：“不疼怎么治好病……”
　　没底气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最后干脆摆摆手：“算了算了，先进屋吧。”
　　骨头上的病，疼起来是真的要人命，他也不好反驳什么。
　　三人踏进屋里。
　　余光一撇，刘璟顿时怒气上涌，他两步冲到桌子前：“我的小炒肉！！”
　　甚至一把抓住紫衣老人的衣领：“你给我吐出来！”
　　“唔——咳咳——”
　　紫衣老人加快咀嚼的速度，完全没有要投降的意思。
　　以及……
　　“祝熹无？”他扒开刘璟，“咕咚”咽下最后一口——这不是他乖孙的朋友吗？
　　祝熹无同样吃惊，猜测道：“罗爷爷？”
　　他其实并没有见过这位老人，但对方的言行举止和轮廓，都实在是太和罗安安相似了。
　　罗不悔点头，以示肯定，他指了指列周：“你朋友？还是你也病了？”
　　祝熹无礼貌浅笑：“朋友，我今天没有事情，所以送他过来。”
　　列周呆在一边，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就是罗安安的外公，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给他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以致于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族人。
　　恰在此时，罗不悔看了过来，列周不自觉挺直身子：“罗爷爷好。”
　　罗不悔“嗯”了一声，随后就一直盯着列周看。
　　他上下左右打量，时而展眉，时而皱眉，每每到了恍然大悟之际又紧接着困惑不已。
　　最后他招招手：“列周？姓列？过来我看看。”
　　列周听话走到他的旁边。
　　罗不悔看得更仔细了，嘴里还念叨着：“不像啊，……”
　　刘璟看不下去，一把推开他：“滚滚滚，别吓着我的客人。”
　　罗不悔难得没有回击，而是直接询问列周：“你认识列安吗？或者列穷、列湘……”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名字，列周逐渐惊恐：“列安，他是我的祖父，请问您是……？”
　　事已至此，列周很肯定罗安安的爷爷和他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可是，他的家族里并没有这位长辈，而这位长辈偏偏还知道他已经去世了不知道几个百年的祖父，以及那些更年长的族人们，难道……是其他族的长辈吗？
　　可其他族的长辈，又怎么会对他们一族那么熟悉呢？甚至准确看出了他的来历？
　　罗不悔很清楚他的困惑，但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起了别的：“那次聚会，山里的人是你？”
　　列周顿了一瞬，很快就想起来他说的是他们集体去后山的那个夜晚，当时罗安安为了找他外公兀自跑开了，于是点头道：“对，是我，怎、怎么了吗？”
　　看着罗不悔扭曲的面容，他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罗不悔很快恢复正常，想解释又懒得说，干脆酷酷地报出真名：“列裘。”
　　列周：“！！！”
　　他目瞪口呆：“伯、伯祖父？”
　　列裘是列安的哥哥，也是族里出了名的“小流氓”。
　　他厌天厌地，就连过路的蚂蚁都看不惯，硬是要凑上前去堵着骂两句。一来二去，族里的人烦了他，外族的人也烦了他，甚至连神们也烦了他。据说，最后因为日子实在是过于无聊和孤独，这位长辈自刎于深海之中了。
　　以上来自于族里的通用版本。
　　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罗不悔摸摸胡子：“嗯，我在族里的名声不怎么样吧？”
　　列周：“……”
　　他违心道：“还好。”
　　如果一直都被作为反面教材也能叫做“好”的话。
　　罗不悔眯起眼睛：“说实话。”
　　列周：“……只是有一点点不好而已，就一点点。”
　　罗不悔：“比如？”
　　他还挺好奇他走后留下了什么传奇的。
　　列周低下头：“比如，不要学您……”
　　对方毕竟是长辈，他说不出口。
　　罗不悔催促：“不要学我什么？”
　　列周犹豫：“真的说吗？”
　　罗不悔老神在在：“当然。”
　　他指指旁边神色各异的两人：“就当他们不存在。”
　　列周深吸一口气：“不要学您，醉酒以后从鹿蜀嘴里抢吃的、逼着雄性灌灌下蛋给自己看、偷吃人类给神的祭品、唔……”
　　罗不悔一把捂住列周的嘴：“好了，谢谢，别再替我回忆了。”
　　刘璟：“噗……噗嗤……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祝熹无也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