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命不可违》兔子越狱

24、初雪问心

　　“静心，一笔一画用心去写，并非为了交差了事而写。”

　　墨竹居偏室，八岁孩童看着突然现身盯着他写字颦眉低语的人，脸一红，慌忙将那写了一半的宗门戒条以手袖遮掩起来，慌乱间袖子沾染上了些许墨迹。

　　莫长泽瞥了一眼，俯身，自孩童身后将他圈在怀中，右手握住孩童拿笔的手，添了少许墨，一笔一画带着他而动。

　　“横，左低右高行，起笔轻按收笔重，行笔稍快力要轻；竖画直且正，垂露收笔重，悬针收笔轻。”

　　“心挂何事？”莫长泽仔细盯着宣纸上的字认真教着怀中的弟子，一边又贴着小徒弟的耳朵出言问道。

　　小徒弟不知为何脑子昏昏沉沉，恍惚着回道：“明日是阿娘的忌日，弟子想祭拜，可这里没有阿娘的灵牌。”

　　莫长泽手微微一收，停了下来，宣纸上被墨汁染了好大一个黑点。

　　“明日为师带你下山，制一个带回来。”莫长泽淡然回了一句。

　　小弟子喜形于色，挣脱握住他的手，扔了手中的笔回身抱住身后的人，埋首于怀中。

　　“谢谢师尊。”孩童轻快说着，眉眼间尽是满足的神态。

　　秦夙立在两人身后，盯着孩童与莫长泽，神色晦暗不明。原来，他们也是有过师徒情深的时候。只是不知莫长泽这份情，又有几分真切。

　　莫长泽看不得孩童的丑字，嘱咐过好生练字后便离开。

　　秦夙亦步亦趋，穿过莫长泽关上的门，一阵冷风骤起，吹散了眼前的画面，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师尊，弟子真的可以吃吗？”

　　黑暗中孩童清脆而天真的话语响起，秦夙循着声音看去，不远处的面摊前，孩童与莫长泽面对面而坐，面前各自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孩童期待地看着对面一尊冷面神。

　　莫长泽垂眼，默默点了点头。

　　刹那间，孩童清澈眼眸中像是掉落了一筐星河，熠熠生光。

　　秦夙走近了，嗤笑着孩童没出息，一碗面而已，怎么就让你心满意足了？

　　孩童吃着，恍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小心翼翼期许问道：“师尊，弟子还可以买红豆糖包吗？”

　　空气静默，秦夙跟孩童眼神一样，也看向莫长泽，好像提问的是此时的他一般，跟着有些忐忑与无尽期许。

　　“可以。”莫长泽不带一丝情感回复着，而孩童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吃面的速度快了起来，止不住的笑意快咧到耳根子了。

　　秦夙吐出一口气，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画面一转，莫长泽背着孩童行走在尘世烟火中，孩童将手中的糖包塞在师尊唇边，问师尊甜不甜。

　　那场烟火下，莫长泽的脸闪烁着璀璨光芒。

　　他咬了一口，含含糊糊说着甜。

　　随后“砰！”的一声，烟火炸裂，漫天绚丽，光彩夺目，亦如秦夙此刻的心。

　　他原本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这一刻却是跌跌撞撞追了上去，伸手想去拉住那个清冷之人的手，却是一个踉跄穿过去，跪坐在地。

　　回首，晶莹白雪纷纷而落，孩童埋在莫长泽肩头，伸手接住一抹莹白，凑到莫长泽跟前。

　　“师尊，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秦夙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两人穿过他行走在漫天飘雪中，雪落了一身，好似他们走了一生。

　　那是他拜师入门的第一年，那一日是母亲的忌日。

　　那一天，还是他的生辰。

　　没人知道，他吃了人生中第一碗“长寿面”，吃过了糖包，寓意来年没有苦楚，甜如糖包。

　　而孩童好喜欢师尊，故而将那糖包分给了师尊，诚心希望师尊此后一生，亦如此刻的他，全是甜味，没有苦楚。
　　--
　　“小弟子，你有些不对劲啊。”子于道人一句话，将秦夙拉回了现实。

　　初雪剑已经抵在他胸前，剑尖没入衣服之中，随着他呼吸起伏，胸口处轻微刺痛。

　　“嗯？”秦夙眼眸深沉，“有何不对劲？”

　　子于道人看着转瞬又清明起来的人，复摇了摇头，不确定起来，不确定这小弟子莫名而起的情愫。

　　“也许是老夫多心了。”

　　子于道人手中剑一转，彼时两人位置调换，剑柄朝向秦夙，剑尖转而对向了他自己。

　　在秦夙疑惑眼神中，他笑吟吟道：“这一剑初雪赠君，不忘初心，如何？”

　　秦夙低头沉思，想到了莫长泽，带着眷恋的笑意脱口而出：“甚好。”

　　子于道人得意于行形，并未在意到秦夙此刻有些魔障的情绪，又捋上了白须，对着人道：“那还不接剑。”

　　“啊？”

　　“不用你拜师！”看着张口就要拒绝的人，子于道人恨铁不成钢地抢先吼道。他已经放弃了，随意吧。

　　其实若是这小弟子愿意改拜他为师，他才是真瞧不起的。

　　想当年他与自己的师尊斗得你死我活，也没想过改拜他人门下。斗归斗，气归气，若当时有人给他些诱惑让他另拜师门，他一定提剑削死他！

　　“谢师叔祖！”

　　秦夙恭敬一拜，只要不逼他另拜师门，他还是识时务的，毕竟灵剑可遇不可求，谁还嫌灵剑多的？

　　握上剑柄，剑身微颤，发出欢愉的泣鸣，而后微微白汽散发出来，絮绕在他的身上，微凉之意令他神魂一激，整个人霎时清明。

　　他内心冷哼，这剑的气息倒是与莫长泽相似。

　　子于道人看着秦夙眼眸中欣赏之意，也算欣慰，初雪也算有个归宿了。

　　“初雪还未认主，将你精血给它一滴，此后它便奉你为主，与你契合。”

　　子于道人看着秦夙的惊喜之色，倨傲之感上升了上来，可刚上升到咽喉，更多显摆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噎了一口。

　　“弟子认识一人，他更适合此剑，弟子想赠予他。”他想莫长泽有没有初心？若是有，那又该是什么呢？

　　子于道人，猝。

　　话音刚落，初雪剑气横生，挣脱开秦夙，一股子怒气朝着密林杀去。

　　霎时灵鸟惊起逃窜，树倒烟尘起，一片狼藉。

　　秦夙看得呆愣，暗道了一声：小脾气也跟师尊很像，果然是适合莫长泽的。

　　最后还是子于道人苦口婆心将其劝下，说秦夙年纪小不懂事，出去后跟着他师尊，压他一头也是不错的，往后他还得对它恭恭敬敬，行礼跪拜。再不济，出去后爱上哪上哪玩，谁也拦不住你。

　　秦夙咋舌，这师叔祖可真会教。

　　然而秦夙不知道的是，子于道人心累啊，这剑送了三次，就没送成功过一次。

　　第一次，他也想送给自己的师尊青叶道尊，不辞艰辛前往北方极寒之地寻得不化玄冰，亲手铸造。却不承想，还未送出两人就生了间隙，那柄剑直到他与青叶道尊陨落都未曾送出手。

　　第二次，第一个进来的人，冷漠瞥了一眼，说看不上。

　　第三次，哄着骗着接了，却是要转手送人的。

　　这初雪剑哪有不气的呢。好歹也是有灵的，却无人肯要它，多憋屈啊。

　　子于道人想着要不再诓一诓，这小弟子反正也不懂，到时候再另一随便给他另一柄剑去送。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之前跟着进来的妖兽雪狮陡然窜了出来，前足抱着额头滚来滚去，痛苦挣扎。

　　子于道人看了一眼雪狮额间的契纹，拉住了要上前的秦夙，提醒道：“那是御兽峰的结契，御兽峰与你同宗，之前你便阻拦过一次，再插手以宗门规定来说，是抢夺资源引起宗门内斗，是想去戒堂受刑吗？”

　　他顿了一瞬，但下一瞬，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它不愿意，毅然踏出步伐。

　　它曾救下过自己一命，眼下它既不愿意，他理当是要报恩的，至于御兽峰那边，他往后再看看如何补救吧。

　　雪狮额间的血色契纹正在被黑色所腐蚀，原本的半圆形也仅剩下三分之一，看来那人的灵力也精进了不少。

　　秦夙结阵而起，以雪狮为中心，蓝光大放，四周灵气疯狂涌入阵法之中，雪狮身体骤然涨大了一倍，身体骨骼咔咔作响，背部皮肤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在迅速蠕动。

　　蠕动越来越快，雪狮亦承受不住，张口嘶吼，两颗獠牙比之前更长了一些。

　　突然！雪狮子背部尖锐的骨骼破皮而出，自肩颈往后，似竹节开花，一节一节凸出，直至尾巴骨，像只巨型刺猬。

　　雪狮仰头一吼，响彻天地，即便是秦夙都不得已调动灵力护住自己的耳膜。

　　稍许后，雪狮才甩着脑袋，跳出了聚灵阵，坐在秦夙跟前，呼哧呼哧喷着热气，乖巧而软糯，全然没了初遇时的那般强势。

　　额间依旧是红色的半圆形，在它一身雪白中鲜艳无比，好似一轮下玄月。

　　雪狮自我进阶，销毁了契纹，但这抹赤红它保留了下来，倒也不是要与秦夙结契，只是它念恩，要以这赤红下玄月为证。

　　“恭喜狮兄，你自由了。”

　　雪狮低头，亲昵蹭了蹭他，以示回应。

　　子于道人负手相看，透过少年与雪狮好像看到了曾经的他。少年就是少年，不问前程不计后果，无所畏惧，随心而走。

　　曾经他师尊青叶道尊常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为玄德。

　　说得好像就是少年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