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命不可违》兔子越狱

12、自述

　　三年前，晚春时节。

　　郦水城东郊大黑山。

　　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间，一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灰色布衣，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篓，手里拿着蛇夹四处翻翻找找。

　　少年是郦水城南百草堂医馆的少东家柳元秋，每年到蛇蜕时节，他便往这大黑山中跑，只为抓蛇取胆，给他那位青梅竹马治疗眼疾。

　　那日他一如往常在日暮时分准备下山归家，身后的竹篓满满当当装满了蛇。

　　今日收获不错，好几条年份大的老蛇，不止可以给他的小青梅萧执梦入药，还有剩余的可以入其他药。

　　故而他连下山的步伐都轻快了起来，走了一条往日不曾走的捷径，想着早点回家。

　　只是那日不知为何，忽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响彻天地的雷鸣似乎就在他头顶之上，要将他劈裂开来。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他慌不择路间摔下山坳 ，竹篓掉落，刚捕的蛇四处逃窜，而他的一条腿则被树枝插了个对穿，正洇洇往外渗血。

　　他没敢直接将树枝拔出来，只将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简单处理了伤口，捡起竹篓，拖着一条腿在山坳里找出路。

　　行至不过十米，他忽而听闻前方似野兽嘶鸣，而那雷电则一道又一道地劈了下来，径直落在他的前方，那雷电每落一下，嘶鸣就削弱一分。

　　他本能地就要往回走，然而刚要转身，前方的山坳突然飞沙走石般有个庞然大物袭来。

　　天色似乎暗了下来，空气里有着浓重的焦味，像烤肉。

　　寻着味道抬头，一条比他身体还粗的银蛇直立着大半个蛇身，虎视眈眈盯着他，口中呼着白气。

　　脑子告诉他，逃，快逃。可身体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迈不出腿。

　　银蛇并不想理会此时的少年，她只想逃，这雷快要劈死她了。

　　她腾空而起，欲想越过少年赶紧逃命，却又是一道雷应声落下，直直劈在少年的头顶之上，而她正巧位于少年上方。

　　这道雷是她所能承受的最后一道了，她虚弱落在少年身侧，再也没有力气逃，巨大的蛇身开始收缩，渐而变成了寻常小蛇大小的银蛇。

　　雨势渐小，黑压压的云也继而散去，山坳里升腾起了一阵白雾，将柳元秋的视线掩盖去了大半。

　　他看着那条银蛇，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将她装进了自己的竹篓。

　　明明他是个捕蛇人，却单单对这一条，生出了要救她的心思。

　　“元秋，你我就要成亲了，以后不要再进山捕蛇了好吗，以后你陪着我，你做我的眼睛可好？”萧执梦听说柳元秋捕蛇受了伤，她内心自责不已。

　　为了她的眼疾，柳元秋从少时就进山捕蛇给她入药，那时他也总有擦碰，被毒虫咬伤，他还总安慰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疼的。

　　如今她即将成为他的妻，绝不允许他再冒险进山。

　　“好，听未来柳氏夫人的。”

　　萧执梦面上一热，“谁是你柳氏夫人，还没过门呢，不要脸。”她娇嗔着夺门而出，满脸通红。

　　半月有余，柳元秋腿伤好了大半，小银蛇也醒了，整日盘踞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上晒太阳，看葡萄架下的郎情妾意，缠缠绵绵，嗤之以鼻。

　　两家将亲事定在了七月初七，正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日。

　　柳元秋成亲前一日，小银蛇吊在柳元秋的房梁上，将自己的蛇身荡来荡去，“你明日就成亲了，我送你个礼物吧，权当报答救命之恩，你想要什么？”

　　柳元秋看着荡秋千似的小银蛇，活像个顽皮的孩子，摇了摇头，“没有了，我此生最大愿望就是娶执梦为妻，我已经实现了。”

　　小银蛇停止了摆动，一双绿瞳盯着床榻上规规矩矩躺着的人，静默了半晌，幽幽道：“你曾经进山捕蛇是为什么？”

　　“为执梦治眼疾。”床帘将柳元秋遮去了大半，床榻的阴暗里，柳元秋的声音亦有些幽暗。

　　小银蛇从房梁上摔了下来，落地却成了身段妖娆的女子，银色长发铺散开来，一双眼全呈白色，唯有一点竖瞳泛着幽幽绿光。

　　她信步走向床榻，撩开床帘，恰时柳元秋睁眼，四目相对，一人一妖皆是惊艳之色。

　　执梦是温婉的大家闺秀，如涓涓溪流抚平他的岁月。可眼前的小银蛇却是冲击性的妩媚，烈火般席卷着他的平静，在心头翻滚叫嚣。

　　妖果然都是魅惑人心的，他当时这么想着。

　　“柳元秋，当初你救我，是不是也想象对那些蛇一样剖开我的蛇腹，取蛇胆给萧姑娘治眼疾。”

　　“没有。”柳元秋坚定地看着小银蛇，“若想取你的蛇胆，早就在你没醒的时候取了。”

　　小银蛇笑，变戏法似的拿出锦盒，递给柳元秋，“贺礼，算是报恩，你我之间两不相欠。柳元秋，我叫银香，红袖添香的银香。”

　　她顿了顿，“我要走了。”

　　柳元秋打开锦盒，是一颗蛇胆，与寻常蛇胆不同的是，它碧绿得宛若一颗宝石，泛着滢滢光泽，亦如她瞳孔的颜色。

　　这是她的蛇胆！

　　他猛然抬头，张口欲问什么，银香却先开口道：“柳元秋，你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银香。”

　　“银香，谢谢。”

　　诗云：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张灯结彩爆竹声声，身着红色喜服的新娘子下了八抬大轿，被她心心念念的新郎官拉着跨过了火盆，欢欢喜喜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敬了亲朋，走进了她此后一生携手恩爱的婚房。

　　然而诗的后半句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死人了！新娘子死了！喜丧！喜丧啊！”

　　高朋满座，大喜大悲，红绸换白绫，贺词转悼词，三炷高香拜神明，香未尽，又添一炷祭亡魂。

　　“银香！银香！”

　　天未亮，大黑山，一抹红色身影穿梭在杂草丛生之中，蓬头垢面，衣裳被划得破败不堪。

　　“银香！你果然是个冷血动物，不懂人心！你害我发妻，大喜变大丧，今日我柳元秋以命起誓，定要杀尽天下之蛇！”

　　柳元秋将萧执梦下葬后不足一日，便被刨了坟，尸身不翼而飞。

　　直到银香带着萧执梦的尸身出现在柳元秋的面前，萧家怒不可遏，散尽家财找了十几名道士伏击银香。

　　然未果，银香反杀十几名道士负伤逃走。

　　此后柳元秋发疯一般杀蛇无数，银香大怒，逼他服食蛇丹，看着妖化成半人半蛇的柳元秋癫狂大笑，“你不是要杀尽天下之蛇吗？柳元秋，如今你半蛇半人，我看你如何自处！”

　　“你身死之日，便是我自裁之日，银香，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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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间内的烛火又重新燃上，没有此前那般阴郁。只是此刻静默的二人一妖，却又显得气氛更加低沉了。

　　“故事很动听，但终归是故事，还是个漏洞百出的故事，柳公子可否为我解惑？”

　　“哎哎，小子你怎么乱闯乱撞的，来人啊，将这浑小子打出去！”

　　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柳元秋面上一瞬讶异，他的幻阵竟没了，来者不善且不简单。可他看莫长泽与容筝没有任何异样，便也跟着默不作声。

　　秦夙看着雅间内的一片凌乱狼藉，傀儡丝被丢弃在地面上，而正堂上坐着的人虽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眉头却皱得很深。

　　他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珠帘内的人时有些暗沉。

　　他不知道为何，胸腔里团了一股气，尤其是看到这些被丢弃的傀儡丝，便对珠帘里唯一的外人充满了厌恶之意。

　　“就是他，尽快给我弄出来。记住别惊扰贵客。”

　　六七个彪形大汉手拿棍棒窜了过来，他默默盯着屋中清冷气质之人，丝毫不带反抗地被擒住。

　　他在赌，莫长泽的这一世会不会不一样，会护着自己而非厌恶。

　　彪形大汉压着他转身欲走的那一刻，桎梏着他的手的力道忽而一松，身后扑鼻而来的清冽竹香让他微微上扬起了嘴角。

　　他赌对了，莫长泽会出手。

　　六七个彪形大汉被莫长泽的冷冽气息压得大气不敢出，这人不说话，他们亦不敢轻易出手，但碍于老板娘的指令，只得僵持了起来。

　　赶来的宋金莲扫了一眼被道君护在怀里的少年，人精似的她哪里还不明白。

　　已经带着一个作陪，还喊了一个助兴，如今竟还有一个俊逸美少年，这道君可是好生厉害呢，带的人一个比一个要精致好看。

　　“既是道君的人，就散了吧散了吧，但道君还是轻省一点吧，瞧这屋，这....”满地的傀儡丝让宋金莲哑了口，尴尬笑了两声，迅速关上了门。

　　莫长泽带着怀里的人转身，面向柳元秋，手指搭在身前少年肩头，沉声低语，“问。”

　　“萧执梦的死因是什么？银香又为何要盗走萧执梦的尸身，你早就捕杀蛇许久，为何后来她才发怒逼迫你吃蛇丹，既是发怒，杀了你不是更简单，一了百了。”

　　柳元秋听着少年的质问，苦涩一笑，“死于蛇毒，拜完堂，我将去了毒性的蛇胆交给了执梦，宴完宾客再回房时，执梦已经断气了。为何盗尸身，我不知。至于为何逼我吃蛇丹，不知小道君可听过杀人诛心。”

　　柳元秋微顿，他看到了秦夙陡然收缩的瞳孔，细微的变化让他放慢了语调，“恨一个人不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让他做自己最厌恶的事，成为自己最痛恨的人，看他生不如死才痛快。”

　　“那她为何恨你，你做过什么让她如此恨你。”

　　柳元秋指尖摩挲着琴弦，轻声道：“因为爱吧，爱到极致便是恨。”

　　秦夙轻呵一声，“柳公子的自信令人敬佩。”

　　“无关自信，心之所感，小道君不会明白的，爱这种东西它藏不住，它会在你的眼神里，动作里，甚至呼吸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您说是吧，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