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侍》三十三座时钟

17、暗起瑕思

　　二人离的极近，屏风前的案桌上香炉出了丝丝缕缕的暖香。
　　苏瑕刚想站起身绕开他，却感到一股绵软从小腹处涌起。
　　她感到意识有些涣散，微微低了低头：“你……”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虚扶了她一把：“苏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竭力稳住身体，他转身离去，又坐回了她对面：“你若是肯配合我，我这儿自然有办法帮你，若是不愿意，我虽不好扣着你，却也能让你难受好一阵子。”
　　苏瑕扶着桌沿，一点点起身，咬字有些迟缓：“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丢了以往的称呼，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没好气。
　　他也不过多苛责，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好整以暇地看她踉跄着往门口走。
　　苏瑕踉跄着推开门，门外正站着那名倒茶的紫衣女子，苏瑕还没来得及出声，端王浅淡的一句：“黛竹，送苏姑娘出去。”
　　她低头行了一礼：“苏小姐，请跟我来。”
　　过回廊，直至一道朱门前，一阵凉风吹过来，她将苏瑕引到一辆马车前，随即躬身道：“苏姑娘，请。”
　　苏瑕没有即刻上车，但她已经转身离去，紫色的裙摆拂过台阶，朱门开合，她一半脸庞隐匿在光影之中，看不清虚实。

　　马车内部富丽堂皇，坐榻前香气清冷，暂且平缓了她的浮躁。
　　车轮轧过青石板，已然到了苏府附近。
　　她故意掀翻了香炉，道：“停。”
　　那车夫犹豫了一瞬，她顺手又砸了一套茶盏出去。
　　“停下！”
　　车夫勒了缰，她掀了帘子下车，一阵凉风吹过来，她看着那辆逐渐远去的华盖马车，眼里闪过一抹阴云。
　　以往苏琅所教的安分守拙、避其锋芒似乎都正在被蚕食，似乎不只是因为今日的香气侵扰，端王一开始就对她有戒备之心，从苏瑕许嫁那天的宫宴开始，进大越门之前，那一抹朱红色的袍角，就是一切的开端。
　　从她暗中救下景承那一刻开始，她的性命就已经被地府收去了一半，不过看何时殒命而已。
　　他认定她不会连累苏家，就想着逼她暴露出手上所有的东西，直到最后孑然一身，彻底被控制。
　　苏瑕感到一阵不忿涌上心头，撕下了所有的淡漠，只剩下从内到外的躁意。
　　她夜叩朱门，却又不踏进重重楼阁之中，而是转身离去。
　　别院
　　苏墨今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已许久不来别院，他也不过多思量，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了无意趣。
　　眼下已是深夜，别院的几个侍从都已经睡下。
　　他搁下笔刚想去休息，却听见一声叩门声。
　　他一怔，立刻开了槅门出去。
　　苏瑕离开之前派人移了一株白玉兰树，三月暮，已然缀满了枝头。
　　他一路过去，石子小径不长，每走一步却都能够忆起往昔。
　　去岁冬日，雨中初见。养伤三月、香包、学剑、围炉煮茶、再到如今。
　　她对他或许没有遐思，可他已然生了凡人之心。
　　他抽了闩，她站在门外，反应似乎有些迟缓，他的目光从她的烟紫色裙摆往上看，却在看清她神色之时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月色之下，她容色显得与以往不同的娇俏，不再是以往的淡漠，珠钗的流苏太长，她似乎也不那么注重仪态，低头提裙进了门槛，带起一连串的声音。
　　他在原地僵了一瞬，抬眼看见半树梨花纷然而下，分外熟悉。
　　他进门，看着她乱翻他理的整整齐齐的书案。
　　她半眯着眼捻了一张宣纸，笑：“这字，好看多了呀。”
　　他唇畔浮上一丝笑意，她盯着他片刻，突然站起身朝他走来。
　　他呼吸依旧平静，但却没有不敢看她颊上胭脂色，只盯着她耳坠：“你没醉。”
　　她轻声道：“没有，但我眼下神智不太清醒，你只需要记得这一点就好。”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彻底愣住。
　　苏瑕抱住了他，并非紧紧相贴，但足以令他呼吸都一轻。
　　轩窗开了一半，吹进一阵夜风，月光一线照在床下书案上，吹散纸堆，他看着她唇上绯色，最终还是不敢逾越，低下了目光。
　　她眼里没有迷醉，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放肆，烟紫色罗袖盖住的手臂因为搭上他颈后滑下来一截，他呼吸又快了些，强撑着把目光又往旁边移了移。
　　苏瑕轻声叹道：“我今夜……在来到这之前发生了挺多事的，现下……有些乏了。”
　　他嗯了一声，分外乖顺：“早些歇歇？”
　　苏瑕摇摇头，随后道：“可我周身无力，公子可愿帮我一把？”
　　他有些紧张，刚想蹲下身去背她，她又挑剔道：“我不愿这样。”
　　他抿了抿唇，随后小臂伸到她腿弯，打横抱她往厢房走去。
　　她看着他耳垂，随手捏了一把：“烫。”
　　只这一下，他原本稳稳当当的步伐都有些乱了章法，乌云遮蔽月光，她看不清他神色，只听见他低声说：“别……走不稳了”
　　苏瑕轻笑，随后闭上双眼，靠在他身前。
　　正堂到厢房不过数十步，在她闭上眼的那段时间里，他唇角浮起笑，低头看着她，目光从她发上珠玉首饰往下滑，颊上绯红，颈见一片雪色，唇色却又如珊瑚一般娇艳，眼睫如扇，不可细看。
　　他放她下来，她展颜一笑，是难得的熟稔腔调：“多谢。”
　　他手足无措片刻，轻声一句：“你好好休息。”便逃似的出了厢房。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除了外衫和珠翠，掀了被子躺下，梦里忧思不再，难得一片春光。

　　江临依旧坐在雅间之内，一壶酒见了底，有人轻叩门，他随意道：“进来吧。”
　　黛竹轻声道：“主子，属下已经把苏姑娘送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酒没了，去新换一壶吧。”
　　她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半晌低声道：“是。”
　　待她转身离去之后，他看着对面整整齐齐的碗碟，只片刻就移开了目光，又从自己腰间扯下一个香包，闻了闻，低声道：“当真是……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