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燚火火

5、高嫁

　　董小萍在母亲绝食第三天的时候妥协了。

　　他们家在部队上属于外来户，董小萍六岁的时候才随军到了这里。转了城市户口，一家子才算在大院儿扎了根

　　她爷爷当年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在补给供应队。之后就一直留在了部队里。后面还混到了一个小参谋。家里那时候在村里算是很不错的。可惜她爷爷在她出生前就过世了。

　　她爸参军后一直在部队上当伙头兵。和平年代的部队后勤那是能吃饱吃好的代名词。部队上宰杀完动物后的下水或者破掉的压缩饼干，快过期的罐头之类的都是可以带回去的。但董小萍的父亲老实懦弱，这种好事基本轮不到他。

　　董小萍父亲上面有一个老大年纪还没出嫁的姐姐。底下还有个妹妹，家里没有人闲着，上班的，下地的，在家里糊纸盒子的。连不到六岁的哥哥都带着弟弟在帮忙割猪草，捡柴火。所以当时不到三岁的董小萍是奶奶眼中唯一一个吃闲饭的赔钱货。

　　一家人夙兴夜寐，整日里忙忙碌碌没得歇。但就算是这样，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家里还是不够吃。混着地瓜，玉米渣子也只能对付个半饱。

　　董小萍没有出生的时候，在那个极度重男轻女的村里，即使她妈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但也没少受到她奶奶和她大姑姑搓磨。怀着孩子也没有一天不下地的，还要做饭洗衣伺候一大家子的起居。每天就是清的见底儿的米汤，杂面窝头配咸菜丝。董小萍她妈怀她时候晕倒过两次。生董小萍的前一天还在地窖里面码白菜。

　　后面生了董小萍。她奶奶知道是个丫头，扭头就走了。月子里没有抱过她一次，没给她妈端过一次吃食。她妈吃不饱下不来奶，刚出生的她饿的哇哇哭 董小萍她爸去正屋管她奶奶要点鸡蛋和小米。被她奶奶和大姑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是饿死鬼投胎，自己没带口粮来。家里没有余粮养赔钱货。让她早死早投胎。

　　农村的土房子并不隔音，她奶奶她们说这话又没避着。董小萍她妈听见了哭的更狠了。一哭，奶更没了。她妈让她爸去厨房熬点米汤来喂孩子。发现她大姑姑竟然把厨房的门给锁了。

　　她大姑姑当年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年轻时候家里条件又好。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起的。一心想嫁个知青去城里。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少奶奶的命。她奶奶也是这么觉得的。觉得这个姑娘最像她，自己以后肯定是要跟着这个大姑娘享大福，当诰命的。

　　结果一来二回的，就耽误了。后来她爷爷没了。家里条件差了。但大姑姑的心气儿还是那么高。高不成低不就的，就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了

　　董小萍她妈自小没了父母，她是两个哥哥和姐姐一起带大的。两个哥哥收了董小萍家不算少的粮食和一只羊，却只给陪嫁了两个脸盆，和一床棉花被。

　　至此，她大姑姑像是找到了自己姻缘不顺的发泄口，每天变着法的折磨她妈。难听的话更是张口就来。她爷爷在的时候两人还收敛些。她妈曾说过，她爷爷是这个家里最善待她，把她当个人的。

　　她爷爷去世后。她奶奶和大姑姑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她爸窝囊的一声不敢吱。蹲在地上不停的抽着旱烟。只有她小姑姑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会帮着怼回去几句。董小萍她妈没有娘家撑腰，孩子们又都那么小。她每晚枕巾都是湿的。却连哭都不敢哭的很大声。

　　最后是她小姑姑卖了自己及腰的黑油油的大辫子。换来了五个鸡蛋，去她奶奶那偷了几捧小米。又给她妈找了编篮子的活。这才好歹是把董小萍保住了。

　　董小萍两岁那年部队要移防，要去的地方很不好。所以想随军去的家属一户没有。她奶奶也让她妈留下来继续伺候她们。

　　但董小萍的母亲回了自己屋子。压低了声音第一次对她父亲发了大火。说你不报上去，就等着回来给我收尸。以后这一大家子都你自己管去吧。

　　她爸平生第一次忤逆了他的母亲。最后申请批下来，她妈行李都没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带着几件衣服还有她陪嫁的那床被子。偷偷的带着他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个不把她当人看。折磨了她十几年的地方。

　　部队之后去的地方。条件确实艰苦，但她妈却经常有种像是偷来的幸福。感觉很不真实。突然没人再指着鼻子骂她，哪怕唾沫星子喷她一脸，她都不敢擦。没人天天逼她丢自己孩子去喂狼。没人会吃一地玉米杆子渣，让她一遍一遍打扫。没人会不分缘由就上来掐的她身上没一块好皮。没有天天里里外外忙的脚不沾地的活，最后干完还落不到一句好。

　　在这里的条件虽然艰苦，但连呼吸都是自由的。而且日子其实没有之前难熬。相反，不需要伺候那个难缠的母女两。她现在的活计比以前少了不少。

　　那段时间他们全家都过的清贫却快乐。连大哥后面都说那是母亲最温柔爱笑的时候。

　　董小萍六岁的时候，好日子来了，部队再次移防到了城市。他们祖祖辈辈的农民，竟然跟着转了非农户口。在城市落了脚。

　　虽然她爸这次连炊事班的工作都没保住。去了锅炉房烧锅炉。但董小萍她妈觉得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日子了。

　　所以他们在大院里谁也不敢得罪，对人永远小心翼翼，堆笑讨好。生怕有点儿差池就保不住这得来不易的幸福。他们自己这样，也要求家里孩子这样，出去谁都不要得罪。咱们家和人家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