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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金风玉露(6) ...

  •   “你就是杨玉书?”
      李睿的声音在龙椅上遥遥地传了过来。
      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点没什么危险性的好奇。
      杨槐抬起了头,目光落在龙椅前的那一小块铺着闪着金光的地砖上,回道:“是。”
      “看起来倒是年纪轻轻。”李睿看了候在旁边的福临一眼,后者立马心领神会,清咳了一声,才面朝着杨槐拉长着嗓子喝道,“陛下有旨,弱水杨槐,上前十步,聆听圣意。”
      立即有不远处的小宦官为杨槐搬上来一把精巧的小椅子,椅子不大,杨槐坐下后只余五指宽的空隙。
      面前的人脸上天真有之,单纯有之,敬畏有之,或许还有那么一丝被藏在皮囊下的野心,可是就是没有李睿希望看到的表情——害怕,或是畏惧。
      有时候他会故意砸碎一个茶杯,或是弄丢一份无关紧要的奏折,然后反问身边伺候的宫女宦官为什么没有保管好他的东西,借此看到他们脸上那种惊慌失措,痛哭流涕或是磕头认错,那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至于留不留他们的小命,具体还是要看他的心情。
      渐渐的,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畏惧,带着害怕,连皇后都不例外。
      只有薛晴雪那个丫头,每每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着濡慕和崇拜,像猫儿一样依偎在自己身边,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个世界上能驯服男人的只有两样东西,一种是野兽,一种是家猫。前者代表杀伐征服,后者红香软玉。
      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装不出的,就像当初那个贱人,看向自己那个短命鬼皇兄的眼神就像那样一般。
      想到这里,李睿刚刚稍好一点的心情立马急转直下,垂眼看见杨槐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更是更加不悦了几分,但毕竟刚刚让他坐下也是自己的旨意,总不好朝令夕改。
      于是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太高兴地说:“朕听福临说了,你刚刚在偏殿说的那一番话。敢在薛家风头正盛之时出言顶撞,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杨槐一顿,道:“争吵发生在金銮殿侧殿,陛下总不会毫不知情,就算草民不站出来,陛下也会很快派人前去的。草民这么做只是觉得与其让陛下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败坏了心情,总归不好。”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若李睿有心管,早该在薛兆和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福临就该赶到了。可李睿不想管,他也想看看这些人在遇到这件事的时候到底会怎么做。
      李睿闻言稍稍坐正了身子,可坐了一会便觉得腰痛,于是又依靠在椅背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可知其实当年太祖留下的话还有第三局。不论年龄、不论籍贯、不论男女,皆可为朝廷所用。可是这么多年了,却依旧没有在朝堂上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你可知为何?”
      “是因为,缺少一个肯任用女子,敢开先河的决策者!”杨槐挺直了背,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太祖的话草民自然知道,可是,在后来却没有带来太大的改变,朝堂、官场、商道依旧是男子的天下。而我认为不论男女,皆可入学科考,可入朝为官,可经商习武,可以做她们想做的事情,而不是究极一生困在院庭闺房,靠别人度过自己的一生。”
      “呵呵,你这是在质疑朕以及朕的先祖不遵守太祖的话吗!?”李睿一挥袖重重的拍在了身旁的引枕上,沉闷的一声响动惊得养心殿内侍奉的宫女宦官们集体一个哆嗦,齐刷刷跪在了地上,头紧紧埋着,生怕这飞来横祸落在了自己身上。
      福临也冷冷地看着杨槐,皱纹遍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嘲笑着面前这个后生不知天高地厚。
      为女者,就应当谨记三从四德,待字闺中时以父母为先,嫁做人妇时以夫家为重,相夫教子,温柔小意,孝敬父母,懂得为夫君分忧。为正室者更要识大体明是非,为夫家开枝散叶,子息单薄时还要为为自己的夫君纳入妾室。
      这才是一个女子应该做的。
      固然,前朝是出现过几个惊艳一时的女将军,但那不过凤毛麟角,真正靠得住的还是男人。
      “为什么?”
      本以为那个后生会退缩,会惊慌失措,会收回自己的话,没想到的是,他还是好好地坐在那,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都在女子的裙摆下诞生,但她们却被世道困在院子里?”杨槐的语气不快,语气里都带着一点适当的疑惑,仿佛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女子掌权,向来是古代伦理纲常口中的大忌。
      一个女子走向高位,往往需要背负更多,付出比男子多十倍百倍的努力,到最后还逃不过一个离经叛道的骂名。
      杨槐低下了头,装作在思考的样子,实际上身上的冷汗几乎快要压不住,心脏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地跳动着,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的战栗感让他一时间头晕目眩。
      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吟了几句,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龙椅之上的帝王:“就因为所有人都说女性不该做这个不该做那个,所以她们就必须在所有男人的言语中生活,在世人的眼光下遵循‘本分’,过着乏味的人生吗?”
      不可殿前失仪,不可顶撞皇帝,可在那一刻,心中积累的愤懑和兴奋几乎要跃出胸膛。
      朝堂是人的朝堂,不是男人的朝堂,也不是世家的朝堂。
      杨槐忽然有一种感觉,只要今天自己敢迈出这一步,那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反正死了还能复活,大不了存档重来。
      那一刻,李睿感觉自己突然被什么击中了,那样的一双眼睛,那样的目光太干净,干净的像是入世不久的婴孩,或是不懂人言的小猫小狗。
      他恍惚间想起了前太子的太傅说过的一句话:“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当时的他看向太傅摸着前太子的头,笑得和蔼而慈祥:“殿下,要是以后有人说了一些在所人都认为是错误的话,不要跟其他人一样第一时间就给他定罪,而是要先看看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李睿愣了一下,一句“放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身旁的福临此时也揣摩不清上意,只好呆在原地低着头等李睿发话。
      “滴滴——警告——0214号宿主,你的心跳已经到达临界值——”系统在杨槐的脑子里发出刺耳的警告声,杨槐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狠狠吸了一口气后慢慢吐出,如此反复几次,快要过劳的心脏才慢慢降下速来。
      场上一度安静地令人害怕,跪在两旁的宫女宦官们顾不上已经发麻的膝盖,继续跪在原处,等着龙椅上那个最尊贵的人发话。
      “好……很好……”过了不知多久,就连杨槐都以为自己今天这一步是棋差一着,触怒了皇帝,注定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李睿突然发话了,“杨玉书是吧,今日你问的很好,朕给你两年时间,若是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朕准你高官厚禄,若是没有,你阖家性命来抵!知道了吗?”
      “是……”
      “你先退下。福临,宣下一个人。”
      走出金銮殿的时候,杨槐才发现自己的脚有点软,几乎是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
      走过殿宇前那截高高的门槛时,杨槐一个没注意被绊了一下,好在快要倒下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还未合上的殿门,这才稳住了身形。
      里面的衣服几乎全湿透了。
      杨槐重重地喘出了一口浊气,回头看了一眼庙堂之上高高供着的皇座。
      这就是封建社会人人都想坐上的位置吗?
      刚才在偏殿的时候,他的那番话确实是一时口舌之快,加上对方蒋兆和确实……算个草包,这才让他一时无言以对。
      本以为这里的对话传不到皇帝的耳边,可他忘了,这里是皇宫,这里到处都是皇帝的耳目,只要他想,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杨槐才会临时改变主意,行了一步险棋。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好像赌对了。
      朝堂是人的朝堂,天下是人的天下,人人都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
      后来,无数女子因为这几句话而进入学堂,长大后从商习武,或是年少一起快马江湖,成为了赫赫有名的侠女……
      新朝九年,诞生了大朝历史上第一位女状元,从此以后,越来越多的女性身影活跃在了大朝的历史上。
      以一言为百世师。
      功德无量。
      ……
      皇子所在的偏殿中——
      “呵呵,这个叫杨什么的,倒是会耍些小聪明,就凭寥寥数语就得了父皇给的一个机会,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机遇?”李逸兰不屑地嗤笑了两声。
      “我倒是觉得,这个杨玉书说的有几分道理,女子或许也可以有更好的结局呢?”李鸿的位置离李逸兰只有几步之遥,因此把他的话完完全全听了进去,“二弟,你说若是他的话成了真,这大朝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能是什么样子?当然是乱了套了呗!女子就应该好好待在院子里,难道应该让她们拿起账本做生意,拿起武器上战场吗?”李逸兰坐没坐相,翘着二郎腿,“她们靠什么?靠自己的身体让对手乖乖举手投降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未免说的太过露骨下流,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只有李逸兰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着,突然,他眼珠滴溜溜一转,不怀好意地看向了李逢舒:“哟,他叫杨玉书,你叫李逢舒,醉里又逢书,好名字,好名字!”
      李逢舒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切,装模作样。”李逸兰笑了一会也觉得没甚意思,把心思重新放到了继续下去的殿试上。
      李时芷伸手捧起旁边小几上早已凉掉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膝盖上的衣服早已被一股大力抓皱。
      他自以为没人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可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到了坐在最角落的那个人的眼里。
      ……
      三月十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弱水杨氏,性情真率,品行端正,为堪大用之才,朕心悦之,赐之状元之名,望杨氏不负朕托。”
      簇新的鲜红长袍,衣襟前翻飞的白鹤,金绣线,黑锦靴,乌纱帽后的绢翅顺从地垂在脑后。
      慕秋安得了个探花郎之职,也是一身红色官袍,不过其做工没杨槐身上这件那般精细。
      但他长得好看,穿上这一身倒也算得上风流倜傥。
      慕秋白伸手替杨槐理了理肩膀上一道微小的褶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倒不像个状元郎,要是换上一身轻装,配上一柄宝剑,更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杨槐摇了摇头,摆摆手说:“慕兄说笑了。”
      “好了,去吧。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慕秋安从旁边的侍从手里接过等了许久的骏马的佩绳,将它珍而重之地递到了杨槐手里,“这一生快意之事不可多得,趁现在一人一马,纵享韶华!”
      “好!”
      天元十七年三月十六,新科状元杨玉书于皇宫正门打马游街,无数人涌到街上一睹风采,一时之间,管道被围的水泄不通。
      杨槐骑马走过,众人就纷纷把怀里的鲜花朝他抛去,各种各样的花香盈怀袖,不知状元与花孰更明艳。
      五百人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
      ……
      “七殿……您在这里,是在等人吗?”
      “……不是。走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金风玉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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