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金风玉露（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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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殿试。
本次共有二十五位考生被引上御前金銮殿，天子亲自校考诸生。
金銮殿侧殿摆放着六张椅子，除去年幼的八皇子以及临时有事的三皇子，所有的皇子都坐在这里。
杨槐等人被个穿着讲究的老太监引到了金銮殿，众人按照大朝礼制先叩拜天子，再一同前往另一头的侧殿，听候天子传召。
“这老货叫福临，自陛下小时候就跟着陛下，资历比朝中大半臣子都老，你我待会小心行事，可千万不要得罪他了！”待领着他们进来的那个太监走后，一直走在杨槐身后两个看起来像是世家子弟的人压低了声音说。
另一个声音比第一个略大了一些：“福临公公常伴圣上左右，他身上的帝王恩宠，自然不是我等可以抗衡的。不过好在陛下虽然宠爱福临公公，但还分得清大局，并没有让皇权落到他们这些人身上。”
“你可小点声，待会这话可别传到他耳朵里！”先开口的那个立马跳上去捂住了那个不怕死的世家子弟的嘴，伸长脖子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才又压低了声音说，“陈露白，这些话咱们私下说说便罢了，可千万别让有心人听见！到时候革职罚俸事小，就怕一不留神就连累了家人！”
“这点我自然知晓。”
“唉，我就是怕你不懂分寸，特意提醒你一下。也不知道你这性格怎么养出来的，有那么个聪明可爱的妹妹，你家里人是怎么教出来你这样一个书呆子的？话说你妹妹过两年是不是就及笄了，你娘估计也要开始相看人家了吧？”
“娇娇她……还有两年，这事不急的。”
后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又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这次谈的并不是宫中密辛，而是其他的东西。
杨槐只隐隐听见了“瑶台”二字，之后就被前方不远处一道盛气凌人的怒喝声吸引了注意力：“滚开，这地儿，我看上了就是我的，你哪来的滚哪去！”
声音带着一些哑，那人干咳了两声，又憋着一口气说：“我可是今年会试第一！”
原来是薛兆和。
他原本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只是王梦日日在他耳边叹一声可惜之后还会接一句：“我看那薛兆和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堪堪超你一头！”
久而久之，他对这个名字也算是耳熟能详。
杨槐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撑着上半身躺在地上，脸上因愤怒和屈辱涨的绯红，他指着薛兆和激愤道：“凭什么！是我先来的！还有，礼、义、仁、厚、智、信乃君子六德，你看看你这恶霸纨绔样能占到哪一项！？”
他前面不远处，薛兆和一人歪着身子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看他，腿几乎要抖的飞起：“那你呢？我看你是穷酸样样都占。”又瞥一眼他唇上蓄着的一把山羊胡，嗤笑了一声：“一把年纪了还来学人考状元，害不害臊？”
中年男子哑口无言地缓缓站起身，带着一些期许看向周围，企图找到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人，然而，周围的人要么冷眼旁观，要么不为所动，要么缩在一旁……他心下默然。
世家子弟豪门之后不出手是因为没必要，反而他们也乐意看一段这样子的乐子。
寒门子弟则是不敢站出来，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京中势头正盛的薛家，只有傻子才会做这样子的买卖。
场上唯有两人神色与他人不同。
一人与他一样，身穿普通素衣，那人看向他的眼神不带一丝嘲弄或者幸灾乐祸的意思。
他向前一步，朗声说：“科举，意在为天子选取利于朝廷，利于社稷，利于天下的有识之士，是天下人的科举，不是年轻人的科举，也不是王公贵族、豪门世家的科举。”
这一句一经说出，原本不时响起窃窃私语的偏殿立马安静了下来，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位于偏殿中央的年轻人。
初入朝堂，其举措勇，其言可畏。
在这么多家族的后辈面前，在天底下最大的世家面前说出这番话，天下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魄力？
杨槐又上前一步，几乎是站到了薛兆和的面前。
他本就长得高，而蒋兆和似乎把竖的当作横的长完了，再加之杨槐与他一站一坐，光是气势上就已经被死死压倒了。
“祖皇帝马背上闯出大朝一片沃土，并立下凡天下有能、有志之士皆可参加科举，过者入朝为天子所用，报效国家社稷，不论年龄，不论籍贯。你说的那番话，难道是在质疑祖皇帝定下的祖训吗？”
一番话轻飘飘地灌进了众人耳朵，却砸的一个个都头晕目眩。
太祖之言，谁敢在天子面前说一个不是？
若是说了，那便是狠狠地打皇室的脸面！
王侯将相，豪门世家，头上都压着一个千斤重的皇权。
到时候不仅是自己小命不保，到时候极有可能连累整个家族，因一言之失而被诛连九族的前车之鉴不胜枚举。
这回轮到薛兆和哑口无言。
他被驳了面子，在一看周围几个人，个个眼里都带着一点笑意，似乎是在嘲笑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不自量力还喜欢到处招惹是非。
他一时无言，憋了半天才朝那些人吼了一句：“你们！你们不准笑！我可是薛家子，我姐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薛妃！”
薛妃就是薛婕妤，月前她盛宠不衰，现在已经被皇帝升了位份，入主一宫了。
“你！你谁啊，多管闲事！”薛兆和一下子恼羞成怒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个劣质皮球一样的身材配上那身极尽奢华却不得章法的打扮，更像个小丑了。
“何事喧哗，有失体统！”一个尖细老迈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原来是福临。
所有考生一同弯下腰行礼。
有些考生脸上带着不屑，有些则诚惶诚恐，眼看就要登上青云梯，他们可不想在这一步之遥的地方跌落神坛。
“行了行了，咱家可受不起你们这些读书人一拜，你们该拜的，是天子。待会念到名字的跟咱家来，其余人在这里等着罢。秀岭薛氏嫡次子薛兆和，过来吧。”
被念到名字的薛兆和狠狠瞪了杨槐一眼，这才跟着福临大摇大摆地走了。
临走之前，福临回头看了刚刚站在那里说话的后生一眼。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些浑浊的双眼暗淡不清。
他心里嘲笑着那个年轻人的无知与单纯，难道他真的以为，科举是公平的吗？
这天下没有绝对的公平，而衡量公平的唯二标准就是钱和权。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磨推鬼。
你所以为的天下之士都有机会进入这方朝堂，但事实上，于朝堂上立足的，又有几个是寒门之士，江湖中人呢？
世家大族百年间沉淀下来的底蕴，不是寒门子弟一言一语可以撼动的。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杨槐稍微沉下了一口气，转眼便看见有个年纪跟他一般大的青年公子朝他走了过来。
公子对他作了一揖，却并没有弯腰，语气带着一点欣赏：“在下晋中慕家，慕秋安，字笙长，刚刚听了公子一番话，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与公子结为好友？”
“晋中慕家”四字一出，偏殿中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叹道：“竟是晋中慕家！”
原因无他，晋中乃是大朝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以其境内丰富矿场发家的不在少数，而慕家更是其中翘楚，其积累下的财富不知凡几，更有流言传说慕家私库比之国库乃是有过之而无不足。
因此，慕家被称为晋中首富。
虽是晋中，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字的含金量。
好几个人纷纷朝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想看看这传说中的慕家子弟长什么样。
慕家虽然声名显赫，但其家族中人却很低调，除去生意往来，几乎从不在晋中以外的地方露面，而今年却不远千里来到上京参加了科举。
然而慕家再富，终究只是商，比不得为官之家。
刚才未曾站出来说话，也是情理之中。
只见这位公子身穿一身普通月白色锦衣，发髻间别着一根质地上好的玉簪，腰间青色香囊成了全身上下唯一一抹亮色，不突兀，而且给人添了一层鲜活之气。
他长的也很书卷气，若抛开那双眼睛不谈，倒真的会让人误以为这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小公子。
一双狐狸眼，眼尾狭长，笑起来快要眯成一条缝，将那些暗地里的算计全都藏了起来。
杨槐也回了一礼：“谬赞，在下杨槐，字玉书。”
语气不卑不亢，也不知不畏。
眼前这个人一出手就能买下上京半边城，而他却是一个浑身上下掏不出十两银子的穷光蛋。
真是人比人吓死人。
他们找了两个空余的位置坐了下来，慕秋安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问道：“不知杨兄是哪里人士，今年几何？”
“弱水人士，今年刚好及冠。”
“这么说来倒是我年长几分，哈哈……”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恭维了几句，周围人表面上也在跟自己旁边的人交谈，但落在这边的注意有多少，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肃静。弱水杨槐，随我来。”不过多时，福临又出现在了偏殿门口看向众人，他一眼就落在了杨槐身上，像是拖着一口气一样，“可别耽误了时辰。”
“是。”杨槐起身，“慕兄，我先走一步。”
“再会。”
杨槐跟在福临的后面，福临上了年纪，身形不似年轻人那般高大，但也算得上是健硕。
“待会到了御前，千万注意一点：不得殿前失仪。”福临走的不快，一步接一步却走的极稳，他不急不缓地说，“想要在这朝堂上立足，最要紧的就是懂得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
……
金銮殿正殿修的比偏殿更高更堂皇，一个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人叉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睥睨着龙椅下的一切。
“你就是杨玉书？”
天子一言，不怒自威。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金风玉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