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是只导盲犬》芜下

12、12

　　凌晨破晓，宋迟沿着楼梯下楼，刚洗了脸，额头还贴着湿发，他看向客厅的沙发，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抱住自己，成了一个团子。他的双手搭在身前，手臂光洁无暇，没有任何痕迹。

　　“……”他还没走。

　　按照平常，宋迟应当立刻将他赶出家门，然后关上门，断绝他的一切，但宋迟再一次犹豫了，他走到沙发旁，静静地注视着这张脸。

　　他莫名期盼着，唐拾睁开眼的一瞬。

　　小拾从柔软的沙发上醒来，双手伸向后方，伸了个懒腰，腰间的毯子滑落下来，这是他昨天晚上在柜子底掏出来的，冬天里唐玥喜欢盖着它坐在沙发上织毛衣。

　　“你醒了？”

　　唐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更缓慢，更柔和，小拾迟钝地转过头，正对上唐玥眯着的双眼。

　　“小迟从来没带朋友回过家，这还是第一次，让朋友在家过夜。怎么睡沙发？怎么不到房间里去睡？”

　　睡沙发是宋迟要求的，小拾将毯子叠起来，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回过头粲然一笑：“阿姨早上好，我觉得沙发很舒服，昨晚睡得很好。”

　　“那就好。”
　　唐玥笑着回答，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小拾静静地望着她，她的白发更多了，眼底是厚厚的黑眼圈，法令纹的痕迹也出来了。
　　唐玥，你比以前更老了。

　　“对了，这是小迟让我交给你的。”唐玥从桌上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小拾，当手指相触的一瞬，唐玥突然愣住了。
　　看着仿佛静止的唐玥，小拾好奇地问：“怎么了？”
　　唐玥垂下眼，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从前家里养的一条小狗，雪白雪白的，很是可爱。”
　　“是么。”
　　小拾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漂亮的钢笔字——梧桐小区东楼606。

　　小拾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这或许是原身的家，他决定按照宋迟的意愿，回“自己”家看看。

　　小拾靠着问路，找到了地址所在地，入眼是一栋陈旧的筒子楼，暗灰的墙壁，斑痕满目，他在侧面找到了隐蔽的楼梯，由漆红色的铁皮构成，狭窄而长，只能供一人通过。
　　当小拾踏上楼梯时，脚下的铁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在提醒着——这是一栋危楼。
　　小拾爬上六楼时已气喘吁吁，他一偏头，阴暗的走廊里，趴着一只年迈的猫。

　　猫懒洋洋地瞧了小拾一眼，又瞧向别处，打了个哈欠，但小拾却不似平常无视他，而是直直向他走来。

　　“你一直待在这？”

　　猫左看右看，确认小拾是在对他讲话，试探着回应：“待了十几年了。”

　　没想到小拾又回道：“这么久了。”

　　老猫惊疑地站起，弓起瘦削的背，圆圆的眼睛定定看着小拾。

　　“是我。”

　　小拾蹲在老猫面前，视线与它相交，笑吟吟地回答。

　　“你能听懂我讲话？喵……”老猫活了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仍然满脸不可置信。

　　“我的房间在哪？你知道吗？”小拾站起，扫视着四周，阴暗而狭长的走廊，紧闭的房门依次排序。

　　老猫抬起爪子，指向了面前的某一扇门，小拾走到门前，破旧的门上悬挂着门牌号“606”，门牌上沾满黑色的污垢，小拾试探着将手放在门把上，轻轻一拧，咯吱一声门开了——门没上锁。

　　门后的景象更是萧条，入眼瞬间小拾就明白这间房间并没有上锁的必要，小小的一居室加一间厕所，空荡荡仿佛无人居住，只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靠在窗边，加一张桌子立在床旁。

　　小拾走进房间，关上门，隔绝外界之后房间更显安静，这间房间甚至还没有他从前“家”的一间厕所大，或许那已经不能被称作他的家。

　　他坐到床边，还好床铺还算松软，也足够容纳一个他，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宋迟已经完全忘了他，他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如果不能陪在宋迟身边，那么他的重生便毫无意义。

　　小拾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似乎在看从前自己的那条短小的尾巴。

　　不行，我必须要回到宋迟身边，小拾心里像燃了一簇小火苗，哪怕是死缠烂打……

　　小拾拉开桌子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张工作牌，他拿起工牌一看，上面印着这个人的脸，以及他的名字——唐拾，目光下移，是他的职称：宋氏集团人事部员工。

　　接触到这几个字的瞬间，小拾的眼睛有了神采。只要去上班，他就可以见到宋迟了，他欢欣地把工牌抱在胸口打了个滚，这是上天的安排。

　　“什么？我已经离职了？”

　　小拾惊讶地站在主管桌前，迟迟不肯离开，“还可以重新入职吗？”小拾试图挽留这唯一一根能与宋迟有联系的红线。

　　主管上下扫视他，面前的人，从前总是阴郁的，不爱讲话，如今看着人两眼都放光，倒是一副委屈的样子。之前因为唐拾是名校毕业，破格录取了他，但他入职后却总是独来独往，惹人非议，这次又是惹了上面的人……

　　“大好人，求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好好学。”小拾双手合十，十分诚恳地拜了又拜。

　　“很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主管摇了摇头，没忍心又暗示了他一句：“这是上面的意思，我没办法做主。”

　　上面的意思，小拾呆滞了，能称为公司上面的人，是宋迟？刚思及此，他飞快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宋迟那么善良，怎么会难为别人，难道是我昨天太鲁莽了，吓到他了……

　　小拾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室，窗外的天气仿佛也随着他的心情，变得阴沉起来。

　　小拾走到电梯面前，看着不断下降的电梯楼层数字，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伴随着一声铃响，电梯门缓缓打开，小拾抬眼看向门内，宋迟就站在他面前，距离他不到三米，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宋迟也正好看向电梯外，于是小拾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双漆黑的眸子朝他直视过来，冷漠又疏离。

　　宋迟从前从未直视过他，宋迟的眼神总是游离的，或落在面前的空气中，或落在看不见的远方，但现在他落在了小拾的眼睛里。

　　心里的阴沉被晴空万里所代替，小拾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进来就关门了。”宋迟的声音打断了小拾的怔愣。

　　“进来，进来的。”小拾急急忙忙地走进电梯，他这才发现，电梯里还有许多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宋迟身边，以宋迟为中心，又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宋迟只是抬眼看了他那一眼，便与身边的人继续交谈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在电梯里却格外清晰，“下午的会议地点发我微信里面，到时候你去接一下……”他身边的人不断答好。

　　小拾站在宋迟身前，双手紧紧攥着，他忍不住悄悄侧过脸，凝视着宋迟在电梯墙面上倒映的侧脸，并不如亲眼所见清晰，却看得心满意足。他真的长大了好多，但一如从前，美丽得像一幅水墨画。

　　“该出去了。”直到宋迟催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拾才跌跌撞撞地走出电梯，他突然开始难受起来，好像马上，他们就要再也没有交集了，这种认知让他的心脏都开始闷痛起来。

　　小拾忍不住屈起身子，用手紧紧抓住胸口，身边的人匆匆的脚步似乎为他停留了一瞬，“怎么了？”

　　问出这句话，宋迟也有些惊讶，他从前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他却鬼使神差地多管了一次又一次。

　　宋迟并没有等他的回答，继续往外走，外面有车在等他，他下午还有很多工作……

　　“我好难受。”

　　宋迟再一次停下了脚步，身后人的声音继续传来，“不要走，好不好。”

　　小拾看着他有些陌生的背影，他渴望着宋迟能够转过身，再看他一眼，只要一眼，他就能活过来。

　　但宋迟只为他停留了几秒，甚至只是一瞬，便离开了。

　　在宋迟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小拾感觉身边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他茫然地站在大厅中央，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没有了宋迟，不如……死掉，小拾缓缓蹲下，他用力抓着胸口，那里有什么在努力地搏动着，或许是被人类称作心脏的部分。

　　助理疑惑地看着老板，他已经在车里坐了约有半个钟头，却不让司机开车，但他也不敢问，因为宋迟的脸色并不好。

　　他一直凝视着车窗外的公司大门，在唐拾到达公司的那一刻，他就收到了信息，他绕开了专用电梯，故意和他搭同一个电梯，故意和他偶遇，故意出现在他面前。

　　宋迟沉默着，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门前，他缓缓挪动着，低着头，看不清脸，宋迟坐直了身子，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转角，宋迟才终于开口道，“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