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是只导盲犬》芜下

11、11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宋迟单手掐住了他的脸，柔软的脸早已被雨水打湿得冰凉。
　　“小拾。”小拾仰着头回答。
　　宋迟认真端详着对面的人，眼睛是圆的，鼻子是高的，眼神是无辜的。

　　“我真的是你的狗。”

　　你的狗——三个字给宋迟的震撼，像播音器般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让宋迟怀疑是不是有某些自己不知道的XP存在。

　　“喝多了不要随便在外面游荡。”雨幕里，宋迟的声音不甚清晰。
　　小拾：“我没喝酒。”
　　喝多了，大概就是宋致远之前回家时暴戾的模样，宋迟怎么会将自己与他联系起来。
　　“没喝酒就赶紧回家。”宋迟松开了钳制他的手，站了起来，小拾跟着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角。
　　宋迟比他高上不少，他只能微仰头直视他，“家，就在里面。”
　　“你也住这个小区？”宋迟上下打量他一番，破破烂烂的衬衫和牛仔裤，看他的衣着打扮，并不像是住这个小区的人。
　　小拾真诚地陈述着：“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你是无赖吗？”

　　“我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宋迟有些无奈，想甩开他的手，但他偏不肯放，抓得更紧。
　　宋迟沉下声：“我的时间很宝贵，不应该浪费在这里，和奇怪的人进行没有意义的对话。”
　　他转身离开，身后的人却寸步不离，宋迟将伞往前偏移，小拾落入雨中，仍然紧跟不舍。
　　直到走到家门前，宋迟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小拾还揪着他的衣角。
　　“你再这样我要叫保安了……”
　　宋迟回头一瞬，正好对上小拾委屈的目光，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话被堵在喉咙里，宋迟一时哽住。
　　沉默了会，宋迟将伞递了过去：“伞给你，回去吧。”
　　小拾摇了摇头，不愿伸手。

　　宋迟：“你家在哪？我帮你叫车。”

　　“我家就在这里。”

　　又在门前僵持了会，宋迟终于屈服了，他打开了门。而小拾立刻从他胳膊下钻了进去，连滚带爬，似乎非常害怕宋迟将他关在门外。
　　在小拾进入房子的那一刻，宋迟拽住了他的手，厉声道：“不要发出声音。”
　　已经很晚了，唐玥睡眠又差，他不想吵醒她。
　　宋迟的视线转到他身下，湿哒哒的衣服不停滴水，干净的地板上落下一圈水渍。
　　宋迟叹了口气，关上了门，所有的杂音被隔绝，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不要动。”
　　宋迟说完这句话，小拾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注视着宋迟脱下皮鞋，换上拖鞋，进了房间，消失在视线中。
　　小拾抬眼看向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唐玥……应该已经睡了，宋迟每天都回来得这么晚吗？
　　他不自觉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这时宋迟回来了，手上拿了条毛巾。
　　他将毛巾扔到了小拾身上，“擦干净水再进来，还有，不要穿着你的脏鞋子踩到地板上。”
　　小拾连忙将身上擦干净，甩下沉沉的鞋子，光脚进了房里。
　　转过头，昏黄的灯光下，宋迟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白光照在他脸上，纯洁无瑕得像落入凡间的天使。
　　小拾又一次看呆了。
　　宋迟正垂着眼，眼神落在电脑上，或是其他地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偏过头，正好对上小拾呆呆的眼神：“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小拾慌张地摆手，这只是单纯地出于对同类的欣赏。
　　“去洗澡吧，别着凉感冒了，我这里没有药。”
　　“好。”

　　宋迟刚想告诉他浴室在哪，一声关门声响起，小拾轻车熟路地进了浴室。
　　跑得倒是快，宋迟看向紧闭的门，拿出手机，拨打号码，然后贴在耳边：“帮我查一个人。”

　　小拾进了浴室，却有些手足无措，第一件事应该是……脱衣服，对脱衣服。
　　小拾开始解扣子，但对手指的控制实在太难。他操纵食指和拇指捏住扣子，从缝中穿过，竟像穿针引线一样艰难，又解了几颗，他没了耐心，直接将衣服自头顶脱下，扔到地上。
　　裤子还算好脱，解开拉链往下一扯，露出光洁的双腿，瞬间失了所有束缚，觉得舒服极了。
　　浴缸里放好了热水，他抬起脚尖，轻轻点了下水，已经没了狗狗时对水的恐惧感，相反水流十分温暖。
　　他将身体没入水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而手臂上的伤口，小拾用水冲了下，洗去了血迹，也不甚明显了，毕竟只是擦伤。

　　宋迟再次看向磨砂玻璃门，又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了半多小时，他还没出来。
　　助理的消息发来：需要他的照片。

　　宋迟合上了电脑，走到门口，屈起指节敲了敲门：“怎么还没洗完？”
　　“好了。”隔着门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好了就快点出来。”

　　下一秒，门开了，但门后出来的，是一个□□的人。
　　“……”
　　一时间，两人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是变态吗？”宋迟发出灵魂一问。
　　小拾仰着头，眼里一片坦诚，“衣服穿着不舒服。”
　　宋迟看了一眼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衣服，留下了一句：“等着。”

　　他揽着一件真丝睡衣过来，递给了小拾，“穿上。”
　　小拾立马穿上了衣服，光滑的材质十分舒适：“谢谢主人。”
　　宋迟捏了捏眉心：“不要乱叫。”主人这个称呼又是什么cosplay……

　　待两人坐在沙发上，宋迟的第一句话便是：“以后不准再提你是狗这件事。”
　　小拾刚想开口，宋迟又说：“再提一句立刻出去。”
　　闻言小拾抿起嘴巴，乖乖地一言不发，双手放在膝盖上。
　　“过来点。”
　　“嗯？”
　　话音刚落，宋迟挽过他的腰，并用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轻轻地说：“抬头。”
　　小拾倾过身，还处于呆愣之中，清冽的香味从宋迟身上传来，应当是花香。
　　下一秒，那只手离开了他的下巴，举着手机贴到他面前，咔嚓声响起，宋迟拍下了他的大头照。照片上，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宋迟将照片发给了助理。
　　“好了。”
　　小拾又望了他一眼：“嗯？”

　　宋迟放下手，看着手机屏幕，“我去休息了，不要乱动房子里的东西，还有，明天我不想看见你还在这里。”
　　刚站起身，小拾又拉住了他的衣角，弱弱地问：“我们不一起睡吗？”
　　宋迟一时竟无言以对，平时在公司他是受人敬仰，畏惧的存在，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我只喜欢一个人睡。”

　　叮叮叮
　　助理的消息传来，宋迟按开手机，传来了他找的资料——
　　唐拾，23岁，父母双亡。大学毕业不久，现在是宋氏集团的实习生，平时工作马马虎虎，几日前离奇消失，公司打电话也不接，就快被辞退了。
　　父母双亡这几个字实在醒目，宋迟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澄澈的目光，难免心软。
　　但心软是大忌。
　　而离奇消失，怕不是摔坏了脑子，而且怎么会那么巧，正好是自己手下的员工，跑到老板家里死缠烂打……
　　联想到公司内部最近的骚乱，心里警觉起来。
　　宋迟眼色一沉，幽黑的瞳孔直视着他，喊道：“唐拾？”
　　小拾眨了眨眼，姓唐，那岂不是正好和唐玥一样了，和妈妈姓是理所应当。
　　于是小拾回道：“我的名字？”
　　落入宋迟耳中，疑问句成了陈述句，宋迟挥开了他的手，“以后不要随便碰我，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然后利落地转身就走，上了楼梯，消失在拐角处。

　　唐拾窝进了沙发，沙发柔软，他从前没机会上沙发，如今倒是可以独占了，比起狗窝，也大差不差。
　　他闭上双眼，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虽有坎坷，但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家，就像一场梦，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宋迟在身边，未曾离开。

　　宋迟关上了房门，房间里的摆设与从前一般无二，包括角落处的狗窝。
　　就算小拾已经走了好几年，这块区域也没有变过，这是他留给小拾的，永远可以回来的家。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他不希望小拾被忘记。
　　宋迟侧身倒在了床上，他将袖子挽起，里面藏着一个银白色的吊坠，在空中摇晃。
　　吊坠的背面，刻着两个字母“xs”，这是他当年拜托叶霖刻上的，手指抚过凹陷，他可以清晰地看清了，他以往好奇的一切。
　　只是为什么，直到见他最后一面，才重见光明，甚至只来得及看见那具没有起伏的尸体。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宋迟又翻了个身，他想到现在还在楼下的那个怪人，那个自称是他狗狗的怪人。
　　明明长了副良善的模样，做的事却如此奇怪，仿佛沉迷于某些臆想中无法自拔。
　　而自己的反应也如此古怪，就算是再可怜的乞丐，他平时也是看都不看一眼。
　　但今晚，他竟然让一个陌生人进了家门。

　　等明天他走了，一切都会恢复正轨，他这样安慰自己。

　　时间到了，宋迟看向床边桌子上的一瓶瓶药，他打开瓶盖，将药片一一倒入手心，沉默着一口咽下。

　　他不也是如此，沉迷于臆想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