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第 36 章 ...


  •   一行人从医院回来已经过了汽修厂的下班时间。范欣荣脱臼的胳膊已经复位,脸上和手上的伤口不严重,简单处理过就跟着车回来了。另一个学徒被铁管砸到脑袋,检查结果良好,大夫建议留院观察一晚。

      厂长等在办公室,听见熟悉的发动机声音,开门出来,问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都没事吧?”

      马师傅替大家回答道:“小范没大事,另一个再观察一晚,没事明早回来。”

      厂长走到几个人面前,叹道:“这事儿闹的不是时候,正巧公安分局的队长过来找小范看见了。说明天让人来看看。另外小范啊,你那个哥,涉嫌抢劫伤人在逃,要是见着人赶紧报警。不能窝藏啊。”

      “抢劫伤人?警察说的?”范欣荣问。如果范文武真的涉嫌抢劫伤人,那只能是昨晚去医院前动的手。刚才他在医院远远看见了往妇产科走的钟大丰和丁文婕,看两个人面容严肃的模样,大概已经知道了杨梅被撞“原委”。

      昨晚巡楼的保安盘问过范文武,以范文武的长相气质也足以让保安记住他。警察大概率已经去过医院。以钟大丰对杨梅的重视程度,极有可能会追究到底。

      “分局刑警队的新队长王乾,没打过交道,听说挺轴。如果李春刚还在,我还能说上话。”孟建军显摆完人脉,立即正色警告道:“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管好嘴,别节外生枝。行了去休息吧,今晚别加班了,明天把所有架子重新检查一遍。”

      第二天九点刚过,分局的三位小警察和南厂办公室负责三十周年大庆的负责人一起到了汽修厂。

      小工带着意外迟到的学徒们,把所有花车架子全都检查了一遍。

      所有花车架子,只有范欣荣的花车架子被人动了手脚——固定螺丝卸掉了一半,剩下一半拧松,加固的铁丝从不起眼的地方掐断。所以一开始大家都没注意到,这个看起来完好无损的花车架子堪比三四岁小孩儿搭的积木一般不牢固。

      孟建军很生气,背着手围着一堆车架子转圈,边走边骂道:“都是一个厂子的工人,说出去让别的厂子笑掉大牙。别人还没来搞咱们,自己人倒是勾心斗角起来了!这是没出大事,万一穿了糖葫芦出了人命!看谁跑得了!等着吧公安局的同志马上到了……”

      “孟厂长。”郭一凡带着两名同事走向孟建军。

      孟建军立刻笑脸相迎上去握手。“警察同志辛苦了。我让他们把所有花车架子又检查了一遍,这次保证不会再出问题。”他又对南厂的负责人保证了一遍。

      “您不用紧张,我们例行问话。”郭一帆道。“麻烦您给安排一间屋子。”

      孟建军再次把办公室让了出来。收拾桌面的时候忽而想到,最近这两年也不知道顶撞了哪路神仙,厂子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先前横死一个,后来毒死一个,还有一个差点被打死的,警察更是三天两头上门问话,他的办公室都快成问讯室了。

      第一波被叫去问话的人是范欣荣那一组的三个人。范欣荣开门进去时,发现另一名警察由安师傅带着往库房那边走去,库房再往里面走就是宿舍。

      “快点小范,你第一个。”孟建军在办公室里催促。

      范欣荣收回目光,迈进屋。

      另一边,安师傅带着郭一凡来到了库房门前。

      “这是库房,库房东边是宿舍,宿舍东边是水房。它们三个挨在一起。”安师傅说,“我给南厂修车快三十年了,第一回出这种事,也是丧良心了敢这么干!”

      “依您看,是厂子里的人干的?”郭一凡站在库房门口往里看。库房上千平米,简易房的构造,里面有几十排大小不一的货架,堆满了新旧汽车零配件。库房进门右手边有一个值班人员待着的小屋子。

      “我就是瞎猜。”安师傅含糊道。

      郭一凡大致看过库房,接着往里走。宿舍最大最宽敞的一间是大师傅们的休息室。

      “有时候我们晚上也在这睡,没人睡的时候也敞着。”安师傅道。

      “不怕丢东西?”
      郭一凡走进去,从一张张铺叠整齐但不算干净的床上看过去,最后落在墙上一排衣挂上,上面挂着工装、帽子、手套、焊接帽子等等。
      紧挨着门的墙上挂着一个挂表——亚克力外罩上的灰尘落积了一层又一层,因为挂表下方是一个脸盆架,洗手甩的水点子落在挂表外罩上,水点洇湿上面灰尘形成一个个泥圈,泥圈一个摞一个。

      这是一块正常的挂表。

      郭一凡退出宿舍,再往里面走,后面紧跟着两间宿舍是小工的宿舍。甫一迈进去,一股汽油、机油混合着衣服袜子馊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间小工宿舍住满了人,每个铺上的被子都散开着,衣服扔在被子上,满地胶鞋、布鞋、拖鞋,其中有几双翻毛皮大头鞋。标配的脸盆架,上面的搪瓷脸盆盆底底积存着一层油砂,放在皂盒里的胰子已经看不出原色,脸盆架上挂的毛巾窟窿挨着窟窿。

      安师傅停在门口没往里走,皱着眉骂道:“老鼠进去都得晕死三回。”

      郭一凡把两间小工宿舍都认真看了一遍。他是来完成师父留的作业的,再说这点脏乱差跟盯着腐烂尸体看不知道好多少。临出门前,他都会看向挂在第一个上下铺对面墙上的挂表,两个挂表跟大师傅那屋的挂表一模一样,区别是更脏,而且都停了。

      “最后这间宿舍是学徒宿舍。没住满,只住了十一二个。”安师傅推开门停在门口,示意郭一凡自己进去看吧。

      郭一凡独自迈进学徒宿舍。入门左手边第一个上下铺的下铺是空的。他回头问:“这么好的位置没人住?”

      “这个,原来住了一个小工。死了。”安师傅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见小警察盯着自己不动弹,只得道,“是我徒弟,叫刘明,家住四十一号小区,父母是烟厂和毛巾厂的正式职工。前段时间跟……人喝药自杀了。”

      “喝药?”郭一凡仔细翻找前段时间的报案记录,并没有喝药自杀的出警记录。“没报警?”

      “两个人想死,两家人也没张扬。”安师傅捡了些不重要地说。

      郭一凡听罢激起一肚子的疑问。如果不是因为师父有交代,他肯定要刨根问底。

      他继续往里走。这间宿舍之所以分配给学徒不是没道理。前面三间宿舍与这间一样狭长,但是前面三间宿舍南头有一扇大窗户,白天光能照进来,北面有门又有窗,南北通透,通风效果良好。
      而学徒宿舍南面无窗,是一堵黑黢黢的墙,北面有门有窗。这样的屋子格外阴冷潮湿。他走到最后四个隔开的上下铺前停步。转身面朝空荡荡的上下铺。两张上下铺,四张床,只有最里面紧挨着墙的那张下铺铺了褥子,被子和枕头整齐地摞在一起紧靠着墙。

      即便不开灯,郭一凡也能看清那张床铺铺叠整齐,被褥旧但干净,他站着也能嗅到淡淡的胰子味道。床铺对面有一只脸盆架,上面的脸盆干净光洁,架子上挂着昨晚洗净的衣服、裤子、袜子、秋衣秋裤和内裤。脱线的毛巾平整地搭在脸盆边缘。所有的东西——架子、脸盆、衣服、毛巾都是旧的——但它们展现出的姿态足够一丝不苟。
      像……像……一张张波澜不惊的脸。

      郭一凡的心脏蓦地一颤。
      这是谁的铺?
      目光下移,脸盆架下面的横撑上斜靠着一双解放鞋。
      如今零下十几度,还有人穿单鞋出门吗?出门办事自然没人穿单鞋,如果留在厂子里干活兴许会穿。但是干活穿的鞋,有必要天天刷吗?
      他想起昨天下午师父问那个小学徒的话,以及小学徒的回答。
      不用问了,这张铺叠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床铺是范欣荣的。
      范欣荣在一屋凌乱和脏污中给自己辟出了一块清净之地。

      “这三张床没人睡?”郭一凡站在昏暗中问门口点烟的安师傅。

      安师傅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他道:“你跟前那张铺死过一个小孩儿。半夜死的,血流了一床。”

      郭一凡的心脏再次一颤。手背上、脸颊上起了一层细栗。

      “放心吧,小范他哥不会躲那儿,那小子看着横,其实还没小范胆儿大。”安师傅道。“整个厂子里也没几个像他那么胆儿大的。”

      郭一凡离开前又看了一眼整洁的床。走到门口,他停下看墙上的挂表。果真就在第一张上下铺对面。而且正对着上铺。小学徒的铺上被子抟成一团,枕头折着,枕头旁边有一本折页的武侠小说。两只皱巴巴的袜子和一条内裤挂在床尾栏杆上。栏杆锈迹斑斑,晒干的袜子上也有锈色。

      郭一凡偏头看墙上的挂表。亚克力罩子干净的像玻璃,他的倒影落在上面,表针所指的时间比他腕表上的时间慢五分钟。他走过去摘下挂表,翻看背面,依旧十分干净。他凑到鼻尖细细地嗅闻。胰子的味道。他将表迎着光前后翻看,光洁如新,没有一点痕迹。

      表挂回墙上,郭一凡后退看着表下面的脸盆架。跟前两个小工宿舍的脸盆架一样脏,盆底有油砂,水点子砰溅的架子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上面的手巾脱线拔丝洞挨着洞。皂盒里没有胰子,脸盆架下面有一袋撕开的面碱袋子,白色面碱结块,上面一层被脏水染成灰色。

      郭一凡又去水房看了一圈,往回走的时候,经过大师傅们的宿舍,郭一凡指着墙上的表状似不经意道:“这表是不是慢了五分钟?”

      “是。”安师傅狡猾地笑道。

      “特意这么调的吧。”郭一凡也笑。“我上学那会儿我爸总把表调快,就为了让我早起十分钟。”

      “小工和学徒的表,我也让快五分钟。”安师傅一副要分享经验的样子,“既然要学本事,就要起早贪黑,哪能徒弟起的比师父晚,干的比师父少。这样偷懒耍滑的人谁敢要?想学本事就要赶在师父到之前进入干活的状态。不能我们溜溜达达去了,他们还打哈欠撑懒腰,嚼吧嘴里的饭渣子……”

      安师傅自豪地讲着三十年带徒弟的方法。郭一凡的心绪却没再他的经验之谈上。

      大师傅有自己的带徒方法,小工们可以不领情,毕竟已经是正式职工,所以的宿舍里停止不走的表不是没电了,很可能是特意不让表走了,以此来反抗师父。

      但是学徒宿舍的表要按照大师傅的要求调,他们还都是学徒,不敢造次。

      按理说学徒宿舍的表该比他的表快五分钟,比大师傅宿舍的表快十分钟。怎么会跟大师傅宿舍的表一样快?

      安师傅并没有刻意检查三个宿舍的挂表。在他的认知里,小工和学徒没人能忤逆师父。

      郭一凡经过坍塌的架子,看见范欣荣带着自己的徒弟正重新搭。两个人隔着纵横交错的铁管和脚手架看向彼此,眼神一触即离,然后各自转开了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