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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范欣荣按部就班地凌晨三点起床,洗漱过后便从正门走出汽修厂。
      马师父家的院子里一东一西挂着两个100瓦的灯泡,地上零星散落着零配件和维修工具,木杖子上挂着轮胎、钢圈和轮毂,汽油、柴油侵湿的泥土黑乎乎的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院子东边停着两辆修好的辆摩托车,西边摆着一辆拆得只剩骨架的摩托车。

      范欣荣推开门迈进院子里。马师父端着一碗汤坐在摩托车旁边边吸溜边研究,见他进来指了指摩托车另一边的板凳。板凳上放着一碗热汤,厚厚的蛋花里裹着面疙瘩,蛋花上面飘着一层香油。

      “先吃了。”马师父道。“最后一辆,修完可以好好歇几天了。”

      范欣荣端起汤坐在凳子上,伸着脑袋看发动机:“爆缸?”

      “让人偷加了柴油。”马师父说,“差点没炸飞个屁的。”

      师徒俩喝完疙瘩汤,放下碗开始干活。马师父想起最近小工换宿舍的事儿,提醒道:“趁着机会换个宿舍,总对着死人铺上瘾咋的。”

      “我不怕。”范欣荣道。

      “咋回事儿你!”马师父抬头瞪对面的徒弟,“那小子是横死!人家都躲得远远的你非得往前凑嫌命大是吧!”

      范欣荣低着头干活,像个受气包又像个闷葫芦,他道:“我躲远了就能长命百岁吗。”

      马师父噎了一下。转念想起范志贤那一家人,又想起追着徒弟的那个姑娘。他话锋一转道:“有些机会你得抓住,能翻身就能脱离苦海。”

      范欣荣不接这句话,反而问道:“是横死的?”

      “嗯。”马师父继续干活。“别问了。回头赶紧从那屋搬出来。”

      “不是因为那张铺,是那屋的人有问题吧。”范欣荣淡定地说。

      马师父听得喉头一紧,偏头看向埋头干活的徒弟。徒弟有张好脸,他才多说了两句。看来提醒的晚了。

      当天刘明没来上班。带刘明的大师傅姓安,资历老,技术高,已经很久不带徒弟。若不是厂长指名道姓让安师傅带刘明。安师傅都不会睁眼敲一下刘明。因为不喜欢,所以安师傅极少过问刘明的事,连刘明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请假都不过问。
      旁人问及刘明怎么没来,安师傅语带嘲讽道:“不知道,不是我该管的事我不问。”

      范欣荣当晚也没有出汽修厂。

      隔天上午,杨梅突然出现在汽修厂附近。

      范欣荣从仓库抗出千斤顶正要给车换轮胎,就见王二柱猥琐地摸着下巴从外面走进来。

      有人问:“笑什么?”
      “大门对面的公交牌那有个姑娘。脸白的跟面团一样,俩大眼睛水灵灵的。”他用食指和拇指圈出两个圈套在自己眼睛上,撑开手做两拃状,两拇指和两个食指相扣,“腰这么细,”,手打开又挪到胸口做托起状,颠了颠,笑道:“大的哟赶上五斤秤砣了!”

      周围干活的大师傅们和小工们全都笑起来。正是忙的时候没人跑出去看姑娘,全都当笑话听一听,松快松快耳朵也松快松快脑子。

      范欣荣趁着帮师父拿工具的时候从库房和维修厂之间的过道再次翻南墙出去。落到汽修厂和毛巾厂的夹道,他向北走了一小段路,站在夹道阴影里看见杨梅站在汽修厂斜对面的公交站牌下面,像是在等公交车。她长得好看,身材也好,路过的人都会看她一眼。

      范欣荣还没抬手出声招呼她,杨梅若有所觉地抬头朝夹道这边看过来,一眼看见了他。她拎着袋子过马路朝夹道这边跑来。

      范欣荣怕有人翻墙出来,于是转身往平安路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夹道走上平安路,顺着平安路往四十一号小区走。

      杨梅快走两步赶上来,范欣荣的眼睛在杨梅身上细细地检查,“范文武又去找你麻烦了?”

      “没有。”杨梅欲言又止,慢慢停下脚步才道:“你不知道吧,他出事了,现在还在局子里蹲着。”她也是听杨建说的。

      这段时间杨建找过她两次,先是哄她嫁人,她不应,杨建拿最狠最脏的话骂了她一通:“咱爹咱妈太惯着你了!谁家姑娘二十好几了还在外面上学。家里活一点不干,爹病的要死了你照顾过几天!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我夏天就实习了,到时候有了工资就有钱给爹看病了!”
      “他治不好了!”杨建吐沫星子满天飞。“大夫说的!不是我说的!你挣钱?你能挣几块钱?”
      “一个月一百。”杨梅颤着声音说。
      “!!!”杨建像被细线勒住脖子似的瞪着她。他似乎从没想过妹妹上个学,以后一个月能挣那么多。况且她现在只是个学生,实习期间就有一百,还是一个月。他们一家人伺候二十亩地,一年下来才剩几千块钱。她妹妹以后一个人一年就能挣出来!这不行,凭什么她在城里上班,他就要在家种地,还要伺候爹妈。
      “爹拿了范文武的钱,咱家没钱还他。别怪我没告诉你,不管你想不想都得嫁给他。”杨建怒气腾腾地挥舞着手臂,“家里的活多的干不完。没人照顾爹,你嫂子又怀孕了,我和妈天天起早贪黑的忙!你他妈有点良心就给我滚回去!”

      杨梅从没那么绝望过。她没有退路。杨建的话压得她听不进去课,睡不着觉。她去找郝老师提出退学。郝老师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这几年来卫校招来的女孩多,男孩儿少,女孩儿占三分之二。”郝老师坐在办工桌后面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夹,翻开放到她面前,白纸抬头写着“1988——1990年退学学生登记表”。表格共有姓名、性别、身份证号、家庭住址、自费公费和退学情况说明六项。

      郝老师指着性别一项说:“退学的全是女孩儿。”又指向自费公费一项,“全是公费生,”又指向退学说明这项,“务农、结婚、父母病重、家庭困难……等等。杨梅,你不是第一个。我了解你家的情况,我问你,你回家了真的能改变家里的问题吗?还是扬汤止沸?说实话吧,公费生能学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甚至不足三分之一。政府拨这笔款一是为了培养护理人才,二是给农村学习好的孩子提供一种出路,能不能抓住全看你们自己。有些人这一辈子,大概就这一次机会了。”

      杨梅没填写退学登记表。她想自私一次。不,是两次。

      杨建原本指望她跟范文武结婚,结果范文武被抓了。家里再次陷入绝境。杨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她让她回家。杨梅一再像杨建保证,她马上能挣钱了,暑假实习工资有两百,全都给他。而且她正跟南厂的工程师谈着,现在走肯定黄了。她搬出所有“利”放到杨建面前,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棵未来可期的摇钱树,如此这般总算让杨建相信留她在丰安市才是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里杨梅心里堵的难受,深呼吸两下才平复满腔愤懑。

      范欣荣愣怔过后拧眉做出惊诧状。“他又打人了?”他佯装不懂地问。

      “赌博,跟范涛一起……范涛没了。”杨梅缩了缩脖子,消息也是杨建说的。杨梅压下心里的酸涩,把手里的帆布提袋递过去:“不说这个,我来是给你送衣服。”

      她说过要给他做衣服,真的做了?范欣荣惶惶不安了几日的心脏忽然落回原处,散发出一蓬一蓬的热。他接过袋子,撑开袋口往里看,灰色呢子外套整齐地叠着。
      “是呢子?”
      她说要做一件呢子大衣给他,可是呢子很贵,她哪来的钱?他压下疑惑,伸手想摸摸细腻的布料,手伸过去瞧见满手油污又收回来,抬头笑着对杨梅道:“现在穿不了,得秋天。”

      “嗯,留着吧,秋天我不一定有空做了。欣荣。”她轻声唤他,像思念时的辗转缠绵又像悲恸时痛彻心扉的呻|吟,她望着他红了眼圈,泪溢出,她抬手腕抹掉。“你要好好的。”

      “怎么说这个。”范欣荣屏住呼吸定定望着她。心底一蓬一蓬的热蒸出的热气堵在胸口,让他难受的喘不过气。“你爸你哥又让你回去了?别回去,小工和学徒都发工资了,我供你上学千万别回去。”
      杨家父子都不是好东西,谁给钱给的多,他们父子就会把杨梅嫁给谁。目前形势看,除去范文武没人能拿的出满足杨家父子胃口的“彩礼”。

      “不,我跟我哥说了,我暑假实习的工资都给他,以后的公子也给他。”杨梅笑起来,湿润的眼睛噙着不舍的笑望着眼前的人,“我是太想你了。”

      范欣荣上前一大步,撑开手要抱杨梅。可是他的手上都是油,身上的工作服也很脏。他又后退一小步,贪恋地望着她。“我也想你,周末能出来吗?”

      “这周四去医院,以后都没休息的时间了。”杨梅垂着头十分愧疚地说。

      “没事,我去医院看你,医院更方便。”人多的地方便于隐藏。范欣荣努力笑起来。“我想看看你穿上护士服是什么样。”

      杨梅抬头,她早已泪流满面,喃喃地唤道:“欣荣……”

      范欣荣心脏一疼,手一抖,包掉在地上,他忍不住抱住杨梅。“别哭,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杨梅哭湿了他半边肩。她像病重绝望却拼死想活下去的人那样强烈地残喘着、挣扎着,从泥淖里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

      范欣荣第一次感觉到来自杨梅身体里的绝望像漩涡一样将她卷在其中几乎看不到生的希望。
      是因为父亲的病,还是因为总被摆布的命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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