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非故》剑含霜

16、绝地围猎（二）

　　那些人影身形极快，如鬼魅般化做一股黑色飓风，朝她们直扑而来。

　　少女银剑出鞘，寒光闪过之处，楚杭登时看清了他们的脸。

　　一个个面容枯槁、双目圆睁，有人胸口已被洞穿，有人只剩半截手臂，但他们仿佛没有痛觉，拖着断臂残肢挥杀不停，并指成爪向女子们袭去。

　　恐怖的嚎叫声在空谷回荡。少女扑向结界，央求道：“我们是玉女宗的弟子，求道友相助，让我们进去吧！”

　　她容貌清丽，稚气未脱的脸庞哭得梨花带雨，眼中尽是哀求之色。

　　见死不救，实非君子所为。但这云纹结界乃萧亦行所设，旁人是万万进不来的。楚杭目光瞥向身后，已有几名师兄弟同他想法一样，提着剑准备出去一战。

　　他心下一横，大步踏出了结界。

　　这几具傀儡身着不同门派的袍服，显然是刚刚战死的宗门子弟，不知被何人操控，竟变成了疯狂杀戮的道具。

　　楚杭掐指成诀，顷刻间数道藤蔓从地面下方破土而出，在傀儡们扑至眼前的瞬间，将他们紧紧束缚住。

　　残破不堪的尸身疯狂扭动着，骨骼发出瘆人的响动，但藤蔓枝桠越缠越紧，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将他们捆得挣脱不得。

　　楚杭正在凝神聚力，忽觉神识一震，有一具傀儡竟然从重重包围中冲出，把周身藤蔓震得粉碎。

　　待他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登时如同被雷电劈中一般，一阵寒意从脊背直窜向头顶。他踉跄退后一步，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具傀儡，竟然是苍穹派长老，左淮风。

　　沙青色的袍服已然撕裂，他胸口浸着大片血渍，似是被利剑穿心而过。

　　楚杭心中一阵骇然，不由自主地握紧剑柄。不过眨眼之间，那人已面露狰狞，带着冲天的煞气直扑而来！

　　那可是左淮风啊，即便成了僵尸，在场又有谁能匹敌。

　　“防御结阵！”楚杭脸色骤变，朝着碧云天众人喊道。

　　江屿白和另一名弟子心领神会，十指跳动，身形一闪，立刻围成一个三角形的阵网，将左淮风圈在阵中。

　　重重灵力如潮水一般向阵心压去，若换做旁人，那定是动弹不得。可左淮风脖子嘎吱一转，稍一使力，便踏出一步，紧接着，又踏出了第二步、第三步。几乎他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骨骼肌肉发出的扭曲之声，他所到之处，地上皆留下深深的凹痕，如同被庞然大物踏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左淮风一脸木然，面上的肌肉僵硬无比，径直朝着楚杭的方向走去，拳头嘎嘎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捏个粉碎。

　　阵法不可破，其余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谁也帮不上忙。楚杭额上已渗出丝丝冷汗，眼见左淮风步步逼近，他只好换单手结印，右手抽出佩剑，腕中暗暗蓄力。

　　还剩不到两步之时，他笔直一剑刺出。

　　一声闷响。眼前人空手接白刃，手臂青筋根根暴起，暗黑粘稠的血液顺着手掌滴滴答答落下，形同厉鬼再世。

　　剑身被以一种近乎恐怖的力量向下压去，已然弯曲到极限，发出阵阵战栗的嗡鸣声，眼看就要被生生折断。

　　楚杭暗道不妙。他左手保持结印姿势不变，旋身一记侧踢踹向左淮风，意欲逼他放开佩剑。不料那傀儡不仅力量惊人，反应也不慢，只听“咔嚓”一声，腿骨粉碎的疼痛骤然传遍全身。

　　天旋地转间，楚杭被一股巨力甩了出去，在空中连翻了几个滚方才落地。

　　阵法被骤然打破，雄浑的戾气从左淮风躯体中暴虐而出，惊人的力量在爆发瞬间就将其他人震出数丈之远，纷纷倒地。

　　他快若闪电，一记凌厉的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楚杭劈去。狂暴之力幕天席地而来，眼看挡无可挡，就要命丧于此，楚杭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轰隆隆。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划破夜空，磅礴的剑气如排山倒海一般横扫而去，与冲天的戾气碰撞缠斗在一起，巨响在耳边炸开，如山河震碎、大地颤抖，寒鸦簌簌惊飞。

　　“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易星辞大声喝道。

　　地上东倒西歪的弟子们顿时反应过来，凡是还能动弹的，皆拾起佩剑一拥而上，连玉女宗也加入了战斗。

　　一时间银光爆闪，无数剑刃虚虚实实地向左淮风刺去。在接连甩出上百张定身符之后，大师兄终于瞅准机会，与众人合力把左淮风摁住，用捆仙锁绑了个严实。

　　易星辞蓦地跌坐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强行冲破穴道封锁，又调动真气与左淮风恶战一场，此刻毒素迅速蔓延到全身，就在支持不住之际，一白一蓝两道人影急掠而来。

　　萧亦行迅速倒出解药推入他口中，又替他运功逼毒，过了好一会，才松口气道：“终于赶上了。”

　　江屿白方才被震得头脑发昏，稍稍清醒点就想去看看楚杭怎么样了。可目光一瞟，就瞧见两位玉女宗的弟子一左一右搀扶着楚杭坐下。

　　楚杭此刻面上镇定，实则内心如山呼海啸一般，咬紧牙根才没让自己痛哼出声来。左淮风能一剑破天，即使变成了傀儡僵尸，那力道也绝非常人可比，这一扭，几乎将他的腿骨碎了个干净。

　　一名女弟子柔声道：“方才多谢道友出手相助，你这腿伤拖不得，要不我帮你看看？”

　　楚杭抬眼望去，正是一开始在结界外向他求助的那名少女。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少女温柔一笑蹲下身来，手挽软纱刚要用剑尖挑开他的裤脚，萧亦行已经走了过来，声音凉凉道：“我来。”

　　他方才注意力都集中在易星辞身上，好不容易祛了毒，这才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不是告诉你待在结界里不要出来吗？”萧亦行张口就斥责道，语气严厉。

　　楚杭已经疼得快神志不清，实在没有力气跟他解释来龙去脉。刚刚死里逃生，师尊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指责，他忽然没由来地生出一丝恼火，干脆别过脸去，闭口不答。

　　少女夹在其中，看气氛不对，羞赧道：“萧仙尊息怒，方才我们一路被僵尸追杀，多亏这位师兄出手相助救我们性命，还望仙尊莫怪。”

　　萧亦行凤眸冷淡地垂着，沉默不语，走过去就要察看他的伤势。

　　楚杭心里正窝着火，见萧亦行冷头冷脸地走近，立刻用袍服盖住裤腿，哑声道：“没什么大碍，不必看了。”

　　灵力耗尽、痛彻骨髓的滋味让他倍感疲倦。这短短一日，心情几番轮转，他忽然谁也不想理，谁也不想管，只想这么沉沉睡去。

　　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正在犹豫之际，身后弟子喊道：“萧仙尊，骆师弟肋骨断了，还请您去看看。”

　　“嗯”，萧亦行又望了楚杭一眼，转身而去。

　　夜风寒凉，四处空旷，碧云天和玉女宗的弟子们简单处理过伤势之后，就纷纷回到山洞里休息，江屿白也架着楚杭一瘸一拐进去了。

　　洞中火光烧腾着，发出噼啪声响。火团不算很亮，但也能隐隐看清周围。楚杭在明明灭灭的火光摇曳下，没一会儿就靠着石壁迷迷糊糊睡去，他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蜷成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萧亦行还没有休息。他需要照顾的弟子太多，随身携带的丹药已然用尽，只得亲自用灵力帮他们疗愈，忙活到半夜才得停歇。他心里总揣着一丝不安，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楚杭身边。

　　刚俯下身来，他就发现楚杭不对劲，而且很不对劲。

　　少年此刻脸颊微红、呼吸急促，抱着自己的左膝缩成一团，右腿却十分不自然地搁在一边，额前的碎发因汗水紧紧贴着，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

　　萧亦行瞳孔微沉，立刻划开楚杭右腿的裤脚，这才发现他的小腿腿骨已经完全扭曲变形，所见之处青紫一片，肿胀得非常厉害。

　　“阿杭，快醒醒。”萧亦行出声唤道，喊了半天，少年才缓缓睁开眸子。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双雾气蒙蒙的鹿眼满是疲惫，微微歪着头不解地看向萧亦行。

　　“你腿伤要重新接骨，你得清醒着忍着点。”

　　“嗯”，楚杭烧得昏昏沉沉，眼眸半阖着胡乱地应了一声。下一刻，忽觉下颌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漆黑的凤眸陡然映入眼帘，萧亦行神情肃然，一字一字道：“你看着我，清醒点。”

　　这一招还真有点用。冰冷的触感，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似醒非醒的人猛然打了个激灵，原本迷糊的眼神也渐渐聚焦起来。

　　视线刚刚清晰没一会儿，又是“咔嚓”一下伴随着剧痛，萧亦行已经把他的断骨又接合在一起。他紧紧咬住下唇，硬是没吭一声，但是撑着地面的手臂无法抑制地颤抖不止，将他的内心全部出卖。

　　“止痛药已经用完，你且忍一忍，我就在旁边。”萧亦行手掌凝起一道微光，轻轻覆在楚杭额头上。

　　温泉般的灵力丝丝流入四肢百骸，如旱禾逢雨，一点一点平复疼痛与渴求，传来酥酥麻麻的舒缓之感。楚杭紧蹙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复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