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非故》剑含霜

11、往事二三

　　楚杭心痒难耐，催促道：“师兄快别卖关子了，捡重要的说。”

　　易星洛把茶杯嘭的一放，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扔给他，没好气道：“自己看。你以为这顾衍之是好打听的？都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我腿都快跑断了才好不容易淘来这么一本。”

　　“......”。

　　黑衣青年嚷嚷完才发觉当着原主的面说话难听了些，又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师弟莫急，我这不一打听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吗。好消息是，你的前世，真的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武功卓绝、万中无一，难怪连咱师尊都念念不忘。”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易星洛欲言又止，压低声音道：“如今你除了这张脸，还如何能与他相比？”

　　“......”。

　　楚杭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却发现根本无可辩驳。他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抑制住颤抖的手翻开了那本表皮已经磨得破破烂烂的话本。

　　册子虽旧，装订编排倒是颇为风雅，书名叫做修真风云人物志。

　　看来这顾衍之，当年还是个风云人物。

　　楚杭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瞧，发现有一章是专门写他的。

　　人物生平倒也不复杂。大意说的是，三十年多前，琅琊阁在选拔弟子时，发现了一位木系天灵根的少年，资质聪慧、根骨奇佳，于是将其收入镇宗长老纪颖舟门下悉心培养。少年也不负众望，短短几年就突破了金丹之境，成为琅琊阁乃至整个修真界最受瞩目的后起之秀。可谁知红颜薄命，天妒英才，这位一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竟在二十岁那年就以身殉道、身死魂消了，实在让人无限唏嘘。

　　书中还列举了他的三件代表事迹。

　　第一件事，绝境挡天雷。
　　据说顾衍之十五岁时，与他一同修行的弟子忽然走火入魔，灵力暴走时不慎将九天惊雷引下。霎时间，天空黯淡、乌云翻涌，数十道金紫交织的闪电当头直劈而下，眼看就要将那位弟子劈个尸骨无存。千钧一发之际，顾衍之凌空一跃，将剑锋直插天际，竟把滚滚天雷引到自己身上，生生抗下了数道威力惊人的雷劫，震惊宗门。

　　第二件事，比武摘金桂。
　　他十八岁时，落凤山庄遍邀修真界举办了一场名动天下的玉台论道，各大门派参赛弟子不下千人，整整混战了十日之久。顾衍之惊才绝艳，一剑封神，带领琅琊阁夺得魁首，可谓春风白马少年郎，轰动了整个修真界。更令人称奇的是，庄主李木楠为表嘉许，特意拿出了三样价值连城的宗门宝物让他挑选，而顾衍之却一该不要，只向庄主求了一枝四季灵桂。李庄主不解，少年却道，心动，即无价。

　　第三件事，殉道救苍生。
　　他二十岁那年，阻隔人界与魔界的天地五行封印力量骤然削弱，滚滚魔气顺着天地裂口汹涌而出、肆虐人间。修真界五大门派分别派出了金木水火土五位元婴级的镇宗长老前往荆州加固封印。可天有不测风云，琅琊阁纪颖舟途中遇袭，经脉尽断，五行封印眼看就要毁于一旦。顾衍之替师入阵，献祭生魂，辅以元神之力完成封印，以身殉道、拯救苍生。

　　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单拎出来都是当世佳话，能凑到一起更是显得极不平凡。可谓十五岁震惊宗门，十八岁震惊修真界，二十岁震惊世人。

　　但话又说回来，无论再怎么惊才绝艳，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寥寥两页纸，也就概括完了，读完也没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感觉。

　　楚杭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发烫。他心里曾预演过无数遍，如果知晓了前世的事情，心里到底会作何反应，是有深深的共情？还是仿若亲历？

　　但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看着顾衍之的一生，仿佛那个落在纸上的人与自己不甚相关，显得遥远而陌生。

　　“前世那位，十五岁就能挡雷劫？”楚杭看向易星洛，眼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黑衣青年捏着杯盏边缘，神色微妙道：“不光是挡雷劫，重点是为谁挡的雷劫。水火灵根引雷，说的不就是咱师尊吗？真是好一出英雄救美。”他略微顿了顿，又看向楚杭：“那位十五岁就为师尊挡了天雷，你如今多大了，连个御剑都不会。”

　　易星洛意犹未尽，越说越激动，又道：“宗门比武夺魁首，落凤山庄摘金桂。那金桂为谁求的？还不是咱师尊吗？那位不仅修为卓绝，还深情细致，如此完美之人搁谁身上能忘得了？”

　　楚杭：“……”。

　　“活着的人，永远无法和失去的人相提并论，阿杭，我劝你醒醒神吧。如果师尊认为你和顾衍之就是同一个人，那倒也好办。可偏偏在他心里，你是他一手养大的徒弟，不是他青梅竹马的师兄，他说服不了自己。”

　　“那…我这是没机会了？”楚杭呆若木鸡地听完了易星洛这番长篇大论，越听越心惊，越听越绝望，干巴巴总结道。

　　“哎，也怪时机不好。若师尊现在才见到你，倒还有几分可能。可你十岁那年就被师尊捡回山上了，朝夕相处，哪里还能生出那种感情？”易星洛一针见血，连连摇头。

　　“可是…师尊和顾衍之也是年少相识，相互陪伴的感情啊。”

　　易星洛瞪着他，流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师尊当时多大，如今又多少岁？俗话说的好，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青梅竹马的少年情愫，和把小屁孩辛辛苦苦拉扯大能是一回事吗？”

　　楚杭在那一瞬间简直被这句直白无比，又恶毒无比的话给狠狠蛰到了。他两眼失神，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不吱声。

　　易星洛瞧不得他这副样子，上前劝道：“这都是天意。既然前尘已了，你就放手吧。”

　　听到这句话，原本不声不响的楚杭，忽然抽了一口气，声音似是哽咽。他哽着喉咙，眼泪直直的落下来，滴在衣服前襟上，不一会儿就湿了一片。

　　二师兄已经僵在原地，想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又停在半空中落不下去，实在是没办法把眼前这位，与书中那位联系在一起，只得暗自在心里道一声，孽缘啊。

　　此事当断就断，不能反受其乱。易星洛打心底里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不说别的，若是楚杭将来成了师尊的道侣，岂不是成了他的师叔？他只是往这个方向一想，就觉得头皮一紧。

　　他长叹一声，对楚杭道：“听为兄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莫要在窝里找啊。”

　　说罢，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自那晚之后，楚杭失魂落魄之症愈发明显了，别说玲珑剔透的易家两兄弟，饶是江屿白这样心思木讷之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好好走着走着，一头撞上树干，好好吃着吃着，一口噎个半死。

　　不过几天之间，那位眉目清隽、眸若星辰的师弟，就仿佛被夺舍一般，整日浑浑噩噩，连一丝儿人气都没有。

　　师兄弟们关心问起来，也只是眼眶泛红不言不语，闹得其他人一头雾水。

　　终于有一天，那位二师兄忍不住了，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耳语道：“补救的办法倒也未必没有。”

　　楚杭抬头：“？”

　　易星洛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听说过，距离产生美吗？”

　　……

　　没过多少日子，碧云天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萧亦行仅仅闭关一个半月，就入了元婴境界，成为碧云天除灵渊君鹿苍之外，第二位入境者。要知道，灵渊君入境的时候可是比萧亦行，大了整整一百来岁。

　　天大的喜讯插翅般地传遍了整个落云峰，在这个关键时刻极大地鼓舞了宗门士气。

　　萧亦行出关前，一股强大澎湃的灵力笼罩在碧云天上空，像是要震破天际。他的弟子们自然也能感应到，不约而同守在灵泉附近恭迎师尊。

　　白衣仙尊身姿挺拔，步履娴雅，一如谪仙降世。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像是毫不意外，也无甚欣喜。凤眸撇过三位守候在旁的弟子，又向后方掠去。

　　易星洛上前一步道：“弟子们恭贺师尊出关。备战在即，楚师弟这几日在青云峰上照看灵草，届时会同我们一道出发。”

　　萧亦行似是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神色，转而向大徒弟问道：“赴琅琊阁的名单拟好了吗？”

　　易星辞早有准备，立刻双手呈上。“本次碧云天赴会共十七人，除您和褚仙尊代表掌门赴会外，参与比试的有金丹期弟子三名、筑基期弟子七名，还有随行弟子五名。”

　　萧亦行打开卷轴，四位徒儿皆在名单之内。易星辞和易星洛都是金丹期高手，自然要代表宗门一战。楚杭和江屿白虽已筑基，但武功修为算不得十分出众，就被放在了随行弟子名单里，正合他意。

　　“嗯，通知下去，七日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