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你我》拐角上楼

13、第 13 章

　　太阳下山之前林长情如愿踩到了沙子，她一手提着裙边，一手提着鞋子，踩在海浪可以冲到的位置，扭动着脚趾埋进沙子里。

　　海风时不时吹过来，带着热气。帽子太大，总有种要被吹掉的感觉。手里的鞋子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住，林长情下意识抬眸，正好看到宫夏铭弯着腰，手伸到她这边。

　　少年背着光，侧面被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他的眼睫垂下，唇角微勾，神色散漫。明明背着光，却浑身都在发亮，让人挪不开眼。

　　因为她没动，他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林长情下意识收紧了提裙边的手，但她没闪躲，平静的跟他对视。

　　“扶好你的帽子。”他说。

　　林长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松开手，乖乖扶好头上的帽子。

　　所有的情绪都被她藏在帽沿下。

　　海浪一下一下拍打过来，一次比一次拍打在更高的位置，林长情把裙边提高，一步一步往下面走。

　　小姑娘第一次来海边明显很兴奋，但看到海水淹过她的膝盖时，宫夏铭还是忍不住在后面喊：“林长情。”

　　林长情回头。

　　他扬了扬下巴：“过来。”

　　林长情想问他什么事，突然一个海浪打过来，直接弄湿了她的裙边，她慌忙的逃窜了两步，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一阵刺痛感袭来。

　　“嘶——”

　　林长情痛的锁紧了眉。

　　“怎么了？”宫夏铭几步跑过去，“踩到东西了？”

　　“嗯。”林长情想把脚抬起来看。

　　“别动。”宫夏铭背过身去，半蹲下来，“上来。”

　　林长情被他的举动吓一跳，忙道：“没事，我自己…”

　　“叫你别动。”

　　“我……”

　　“上来。”

　　“……”

　　“快点。”

　　林长情想说自己没有那么矫情，但看到他半蹲着，短裤裤脚已经打湿，眼看后面又跟来一个海浪，她没在拒绝，趴在宫夏铭背上。

　　林长情一手抱着他的脖子。

　　“两只手。”

　　“......”

　　林长情两只手抱着他的脖子。在下一个海浪拍打过来之前，她被宫夏铭背了起来。

　　宫夏铭腾出一只手托住她，以免滑下来。

　　这种零距离的接触让人心脏怦怦直跳，林长情顿时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她虔诚的祈祷宫夏铭没感受到。

　　好丢脸。

　　夏境天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台阶上坐着，看见宫夏铭背上扛着个人，站起来问：“怎么了这是？划伤脚了？”

　　宫夏铭：“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

　　“诶，那脚先别沾地，看看是什么。”说着，夏境天扶着林长情坐在台阶上。

　　安可见状也走过来：“会不会是蛤蜊壳，我上次就被划到过，痛了一个星期。”

　　林长情有些不好意思，就被划伤而已，又是背又是扶的。

　　待人坐稳，宫夏铭蹲下，把手上的鞋子放一边，抬起她的裸脚查看。

　　林长情下意识一缩，又想说什么，被他牢牢抓住。

　　少年的手很大，三十五码的脚在他手里跟小孩的脚一样。林长情咬着下唇，顿时觉得有些羞耻。

　　宫夏铭盯着脚趾下一寸的地方，目光幽暗。

　　那里已经鲜红一片。

　　夏境天也蹲下来看：“啧，伤口不浅啊。”

　　安可跟竹心也弯下腰看了看，倆人都皱了下眉头。

　　竹心：“快拿矿泉水冲一下。”

　　说话间，宫夏铭已经把水倒在伤口上。

　　林长情痛的浑身颤了下，抓着裙子的手攥紧了。

　　脚掌的鲜血冲干净后，一条三四厘米的伤口呈现出来，能看到鲜嫩的肉，只是还没两秒，口子又在往外冒血。

　　宫夏铭轻轻放下她的脚，快速把鞋子穿好，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平静：“坐着别动。”说罢，站起身大步走开了。

　　林长情盯着他的背影，看到他没走几步就跑了起来，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她好像总给他添麻烦。

　　夏境天见她脸色不好，安慰道：“没事儿，林妹妹，破血消灾。”

　　林长情：“......”

　　安可：“......”

　　竹心：“......”

　　“这其实是个好预兆。”夏境天抓抓脸，使劲儿掰扯，模样认真，“血的另一个代名词，叫……红红火火。”

　　“………..”

　　被几个人围着，林长情觉得别扭，她岔开话题：“竹心姐，你们一直在海边拍照吗？”

　　竹心：“拍了两个小时觉得太晒了，就去找了家咖啡厅坐着，刚过来就看到你们。”

　　林长情这才发现夏境天跟竹心姐两个人肩膀都晒的红红的，脸颊也有点红，鼻尖也是。

　　安可看了下：“你们这过几天肯定会脱皮。”

　　夏境天无所谓：“换新皮还不好啊，会嫩好几个度，而且脱皮又不痛。”

　　安可白了他一眼：“脱皮是不痛，晒的当天火辣辣的痛，而且脱皮那几天特别恶心，搓出来的泥跟几百年没洗过澡一样。”

　　竹心皱了下眉：“别说了，一身鸡皮疙瘩。”

　　夏境天笑了：“正好搓几颗六味地黄丸来玩玩儿。”

　　两位姐姐一脸嫌弃：“咦——”

　　林长情想到济公游记搓泥当药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概五分钟。宫夏铭拿着一盒邦迪还有碘伏回来。

　　他胸前起伏的厉害，却没停歇，坐在台阶上，把林长情的脚放至大腿，一声不吭的给她消毒，小心翼翼贴上好几张邦迪，再帮她穿好鞋子。

　　“回家。”他起身把林长情扶起来。

　　林长情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抬眼，正对着他的下颚线：“啊？”

　　夏境天忙道：“诶，就回去了？不看夜景了？”

　　竹心：“听说晚上还有烟花。”

　　安可：“一起吃了晚饭在回去吧。”

　　宫夏铭语气很淡：“你们玩儿，我们先走了。”

　　话落，他人已经半蹲在林长情面前，看样子是要背她。

　　夏境天啧了一声：“你那么着急干嘛，人林妹妹第一次来这边玩，该看的该吃的，都还没开始呢。”

　　背上没重量，宫夏铭催促：“上来。”

　　林长情：“我、我自己可以走。”

　　“上来。”像没听到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有点重。

　　夏境天：“不是，老宫...”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宫夏铭一个眼神怼了回去。

　　他这一怼，旁边的两个女生更不敢说话了。

　　一时间，几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都不理解宫夏铭为什么急着回家。

　　林长情咬着唇，她是真的没那么严重啊，不至于让人背着回家。

　　而且她怕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脏，这让她觉得很丢脸。

　　是的，控制不住自己让她觉得非常丢脸。

　　活了十几年第一次有这么多种怪异的情绪，太陌生了，堵在心里，找不到宣泄口。

　　半晌，林长情是真的说服不了自己，她踩着脚尖走了几步，边走边说：“哥哥，你看，我真的可以走。”

　　几个人都看着她。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颠。

　　宫夏铭没看她的脚，而是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幽深，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直接扛着人走，但看到她眼神坚定，最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妥协：“行。”

　　夏境天也没再劝：“那行，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林长情挥手：“安可姐，竹心姐，境天哥哥，拜拜。”

　　“再见～”
　　三人挥了挥手。

　　—

　　黄昏将至，海浪声越来越大。

　　人行道上，一个小姑娘步履蹒跚。

　　清瘦高大的少年手里拿着帽子，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神色平静，没有半点不耐烦。

　　伤口正中脚掌的位置，踩地的时候传来一阵一阵刺痛，林长情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种痛她是可以忍受的，没必要麻烦人背。

　　现在是返程高峰时刻，人比来的时候还要多。上船时林长情的手腕被抓着，直至下船都没有松开。

　　他们拦了辆出租车，报完地址，宫夏铭就懒懒的靠在座椅上。林长情想不着痕迹的抽回手，不然她感觉被握着的那截手腕都要烧化了。

　　这时，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刚从岛上回来？”

　　宫夏铭嗯了声。

　　司机师傅笑笑：“年轻人不怕热……”

　　“您有新的消息。”手机消息提示音突兀响起，声音超级大。

　　司机师傅也不觉得尴尬，低头看了看，片刻，听见他烦躁的啧了一声：“这鬼天气又说晚上会有雷电暴雨。”

　　闻言，林长情浑身微不可查的颤了下。但很快，若无其事的看着窗外，装作好奇的样子，身子往旁边斜，顺带抽走了自己的手。

　　宫夏铭挑了下眉，卷起手指，没往她的方向看，继续跟司机聊天：“你刚交班？”

　　司机师傅：“可不是嘛，今晚这车白租了。”

　　—

　　到小区后，林长情走在前面，心情不是很好，满脑子都是“雷电暴雨”几个字。

　　到家不到十分钟，小区的医生就提着药箱上门。

　　林长情才明白宫夏铭为什么那么着急回来。

　　好好的七夕节因为她这个小插曲被打破，她的心情五味陈杂。

　　程颐给她的伤口重新消毒：“口子有点深，还好消毒及时，不然很容易感染。”

　　林长情沉默。上药的时候超级疼，差点给她疼出眼泪，但她硬生生憋住了。

　　程颐注意到她攥紧的拳头和发红的眼眶，调侃道：“这么小一姑娘，还挺好面子。”

　　林长情不高兴：“我不小。”

　　见她心情不佳，程颐扯了扯嘴角，没再逗她了，拿了些东西出来，看着宫夏铭，交代：“每天给她换一次药。”

　　宫夏铭嗯了一声。

　　换好药后，林长情在浴室里给自己擦身子。

　　宫夏铭做晚饭。

　　吃晚饭的时候，窗外开始刮风，特别大。

　　林长情沉默的听着，手心早已出了汗，表面却异常平静。

　　见她一个劲吃米饭，宫夏铭挑了下眉：“不合胃口？”

　　林长情摇头。

　　“那怎么光吃米饭不吃菜？”宫夏铭笑着说，“好像哥哥虐待你似的。”

　　林长情连忙夹菜到碗里，认真的吃起来。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回房间之后，林长情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内心无比渴望林佳…

　　外面妖风肆虐，拍打着窗户，发出哭泣的声音，特别瘆人。

　　林长情摸出手机，想给林佳打电话。点亮屏幕她又犹豫了，她现在都这么大了，还怕打雷，会不会显得很矫情？

　　可是…

　　外面不断有雷声滚动，像是开炮前的预警。

　　颤抖的手指停在通讯录页面，始终没有拨打出去。

　　房间的灯突然熄灭。

　　眼前暗黑一片。

　　停电了……

　　而后，一道轰隆声响起。

　　震耳欲聋。

　　林长情一下闭紧双眼，丢开手机，双手紧紧抓着被子，额头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

　　记忆倒回到7岁那年的某个夜晚。

　　林长情还在啃鸡腿。

　　轰隆！一声巨响！

　　她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睡觉。

　　她习惯性的翻身抱妈妈，却扑了个空。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她听到了窗户缝发出呜呜声。雨像石头一样砸在窗户上。她害怕极了，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她不记得雷打了多久，雨下了多久，自己哭了多久。她只记得，当时衣服裤子全湿了。

　　第二天，她发了一场高烧。

　　—

　　床边突然塌陷，身上的被子动了。林长情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团刺眼的光，而后，是宫夏铭的脸。

　　随着第二道轰隆声响起，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下窜起来扑进他的怀里。

　　少年宽大温热的怀抱，给了她安全感，沉香木气息包裹住她。

　　将她拽出了阴影。

　　片刻。

　　她被少年扶着坐好。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茫然。

　　少年没说话，垂着眼在手上捣鼓着什么。而后，两个凉凉的东西塞进自己耳朵，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摇滚音乐。

　　紧接着，两只温热干爽的手掌，覆盖住了她的耳朵。

　　少年退出跪在床边的膝盖，慢慢坐在地上，仰视她，用唇形说了两个字。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