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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廖伟晨手里有案件要交接,因此明澈再见廖伟晨没费什么周折,且见得名正言顺。

      交接不过三言两句,明澈自始至终几乎没说话,对上次见廖伟晨谈到的事绝口不提。眼见会面时间即将结束,廖伟晨终于按捺不住,向明澈提出一个要求:他想请徐翊白为他辩护。

      请律师是犯罪嫌疑人的权利,明澈避重就轻,“你可以让你的家人请他,但听说他律师费挺贵的。”

      廖伟晨家在农村,明澈也分辨不出那村有钱没钱,只略有耳闻他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他是全村的希望。

      换言之,廖伟晨的家人大概率帮不上什么忙。

      廖伟晨留置的这些时日熬得不轻,原本清俊端正的面颊凹陷下去,连带五官都扭曲起来,再也不见往日气度,整个人如同一把枝杈横生的枯柴,“我家里人请不动他。你帮我去请。”

      明澈抬眼觑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我怎么帮你请?我又不认识他。”

      廖伟晨翕动着起了死皮的嘴角,抓救命稻草似的想抓明澈的手,被明澈躲开了。“我知道你们两个有交情。你俩师出一门,应该早就认识吧?那天他在二分院开讲座,那么多人在,你还等着他,一点都不避嫌。听说最后他还把周检察长晾在会议室里跑去追你,你敢和我说你们不认识?”

      明澈懒得解释,甚至有些佩服廖伟晨对于鸡毛蒜皮的观察能力。一阵沉默之后,明澈冷眼打量这个她快要认不出来的男人,“你和我说灵森制药栽赃陷害你是假的吧?你和我说有人到你家楼下找你也是假的吧?订婚了还在外面交女朋友,廖检可真够风流的。我见过的犯罪嫌疑人不比你少,我听过的谎言也不比你少,廖伟晨,你是不是当我傻?”

      来之前明澈没打算把话说破,可廖伟晨揪着她与徐翊白的一次会面没完没了,上纲上线,明澈就没管住嘴。

      忍一时风平浪静,骂出来神清气爽。

      廖伟晨脸上走马灯般表情变换,先是震惊,再然后是极短暂的惊惶,最后一切归于消弭,化作一抹悚然笑意,“明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同为检察官,你手上就干净吗?”两人之间隔着桌子,廖伟晨倏地凑近明澈,视线短兵相接,相距不到半尺。“你还记得郑磊吗?”

      明澈眼神剧烈一震,本能地往后退开,呼吸却不由地急促起来,连嘴唇都抿得更紧。

      廖伟晨知道这威胁奏效,得意地咧嘴笑了,“你要是能说动徐翊白,我保证把你这些烂事带进棺材里。但若徐翊白不捞我,你也别想活。”

      郑磊是从前明澈过手案件中的被告,是社会渣滓,是世间毒瘤,也是明澈个人英雄主义的牺牲品。

      六年前的某个晚上,郑磊在黑灯瞎火的偏僻小路强|奸了一名女学生,一审判了三年,郑磊上诉,检察院在被害人家属强烈要求下抗诉。当时明澈刚入这行,但这丝毫不影响明澈看过案卷材料之后,对同样经验不足的一审检察官作出相当刻薄的评价:一地鸡毛。

      案件漏洞颇多,压根没有直接证据,乱七八糟的间接证据也无法相互印证,证据链不完整。被害人家属嫌判得轻,可判这三年已是葫芦僧判葫芦案,要让明澈猜测,二审改判无罪也不是不可能。

      明澈见过郑磊几次,满脸横肉满口黄牙,还对明澈吐口水,跟明澈叫小娘们儿。郑磊的法援律师兢兢业业,郑磊也从他那里学了些门道,咬死不肯正经认罪,但话里话外故意恶心检方,基本算是把这事认了。女学生刚上高三,平日规规矩矩闭门学习,难得与同学出门玩耍,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女学生赌咒发誓说绝不会认错人,又对明澈哭诉自己这辈子都毁了。

      明澈想告诉她人生很长,没有什么能轻易毁掉她,可刀没落在自己身上,难免被人说成站着讲话不腰疼。法院对于改判一向谨慎,然而这案子有证据漏洞是事实,法援律师年轻气盛,就指望着翻案挣名声。调查此案的公安与被害人有些亲戚关系,尽心尽力不厌其烦地找过明澈多次。明澈着实厌恶郑磊,又对女学生生出些许同情,将卷宗翻看数遍之后,给公安出了个主意。

      明澈让公安作了伪证。

      明澈做得当心,也没沾自己的手,只暗中提点公安如何构建证据闭环,但这事还是被廖伟晨察觉了。廖伟晨对明澈劈头痛骂,说你才多大岁数,怎么胆子这么大?

      明澈据理力争,“人是他强|奸的,罪是他犯的,凭什么让他逍遥法外?就因为证据链有瑕疵?”

      “审判是法院的事,不是你的事!你又不是上帝,你怎么敢肯定你的判断一定正确?”

      声声振聋发聩。

      道理明澈都懂,明澈却始终难以认同死板的法律制度。明澈知道她的问题在哪里:她所认定的正义是自我内心的正义,不受外界影响,也不向教条屈服。

      但这正是做检察官的大忌。

      面前的廖伟晨笑得愈发狰狞,以为就此能将明澈稳稳拿捏。明澈几欲作呕,捏紧拳头,结结实实一拳挥到廖伟晨鼻梁上。

      “滚!”

      又下起雨,明澈打伞走回一分院。路途不长不远,但雨水如柱,猛烈急躁,落在伞面上啪啪嗒嗒地恼人。好不容易进了大门,明澈拿塑料袋包好雨伞,雨滴顺着手机屏幕肆意流淌,手指按在上面直打滑。

      尹铮又给她发微信了。

      最近尹铮和明澈聊天聊得颇勤,但大多时候是尹铮一个人勤,自嗨地发送星座运势和体坛快讯,也偶尔展示刚上脚的新款限量球鞋。有时候发得多了,明澈觉得不回不好,就回两句,尹铮遂变本加厉不厌其烦地与明澈分享生活。

      尹铮约过明澈两次饭,明澈都说没空。赶上今天周五,尹铮叫明澈去KTV玩,又怕明澈不同意,忙不迭说好多同学都去,人多,热闹。

      明澈最讨厌人多热闹,但这时候热闹热闹也无妨。至少热闹起来就顾不得想烦心事,尤其那些冲击价值观的烦心事。

      明澈回复OK,尹铮秒回说等她下班去检察院接她。明澈推拒无果,就让尹铮把车停远一些。也不知道这小少爷平日用的什么座驾,检察院门口招摇恐怕引来非议。

      最后来的是辆立标奔驰,价位相对于尹家家底已算十分低调。尹铮没有驾照,平日出入由司机接送。将明澈迎上了车,尹铮笑得牙不见眼,说姐姐原来你喜欢唱K呀,你怎么不早说。

      明澈坦言,“我唱歌跑调。”

      尹铮立刻改口,“我唱歌不跑调,那我唱给你听。”

      下班时间路况堪忧。奔驰磨磨蹭蹭行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一家眼熟的高级会所门口——能不眼熟么,上周末明澈刚被徐翊白从大门扔出来。

      明澈迟疑着望向窗外,“你们在会所唱K?”

      “徐叔在这里有股份,我来这玩不用结账。”尹铮率先下车,小跑着绕到明澈这边给她开门,“但是徐叔不让我喝度数高的酒。”

      一群高中生再能折腾也翻不出风浪,开了几瓶啤酒几瓶果汁,围着果盘,在低消令人咋舌的包间里唱情歌打扑克。后来大家都觉得没劲,有个眼镜男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明澈一晚就吃了两片西瓜,觉得无聊透顶,可一出门消停下来怕是又得胡思乱想,还不如继续坐着。高中生的真心话大冒险也很纯情,真心话问来问去无非是,你是不是喜欢哪哪哪班谁谁谁,劲爆一点也有人问你们睡没睡过。

      高中生也算过了性同意年龄,现在的未成年儿童着实都在纯情里透着奔放。

      明澈继续叉西瓜吃,自动过滤耳边喧嚣,忽然觉出身旁位置下陷,该是坐了个人。尹铮扬起语调嚷嚷,“徐叔,你怎么来了!”

      明澈一侧头,正见着徐翊白坐在她旁边,立刻被西瓜呛着,咳了一声。

      明澈下班换过便装,勉强还能厚着脸皮与高中生打成一片。徐翊白仍是万年不变的西装革履,在一群孩子中间胜似教导主任。

      “听说你在,过来看看你。”

      徐翊白说这话时望着尹铮,自始至终都像没看见明澈一样。经廖伟晨一事,徐翊白是明澈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明澈无地自容,想拿铲子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尹铮把桌上的酒瓶给徐翊白看,“喏,都是啤的,我们没喝度数高的,连红酒都没喝!”又兴高采烈向徐翊白介绍,“对了徐叔,这位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检察官姐姐。”

      当着尹铮不好多说,明澈硬着头皮对徐翊白挤出一个笑容。

      徐翊白也笑着,明知故问,“就是那个告诉你打人应该避开监控的检察官姐姐?”

      本就勉强的笑立刻风干在脸上。

      徐翊白来了兴致,想要与民同乐,于是提出加入小朋友的无聊游戏。过了两局,明澈输了,选真心话,尹铮大着胆子问她,“姐姐,你有过几个男朋友?”

      明澈默不作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尹铮目瞪口呆,想不通这问题有什么不能回答的。游戏继续,输家轮到徐翊白。大概徐翊白气场太强,在座的小崽子们无人敢造次,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明澈适时拯救小崽子们于水火,轻描淡写问坐在身边的男人,“你作过伪证么?”

      其余小崽子不知道这问题意味着什么,尹铮耳濡目染,多少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张大嘴巴“哇”地惊叹一声。

      徐翊白也倒了杯酒,喝了。

      尹铮立刻不乐意了,直嚷你们两个真无聊,下轮开始谁都不许喝酒,啊你们等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嗖地跑进洗手间。

      徐翊白往沙发里仰着,同明澈拉开一点距离,音量却拿捏得恰到好处,刚够传进明澈耳朵,“没想到你还会跟尹铮一起玩。”

      那嗓音沉而带着钩子,听得人耳廓发烫。明澈被嘲笑得麻木,破罐子破摔,“你不是也跟尹铮一起玩么。”

      徐翊白哼笑,“整个场上就你最紧绷。小学生环境不适合你。”

      明澈不满地回头抬杠,“那你给我找个大学生环境?”

      徐翊白起身,让明澈跟他走。明澈猜不透徐翊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和高中生玩游戏又着实提不起兴趣,脑子一热,跟上徐翊白的背影。

      两人上楼,换了个包间。包间灯光全开,光线耀眼,徐翊白率先在沙发坐下,点了支烟。

      徐翊白早年工作压力大,整夜整夜靠抽烟提神。现在熬出头了,案子接得少,这点烟瘾却留了下来,烟一直没戒成。一领班模样的男服务员跟着进门,彬彬有礼问徐翊白有何吩咐。徐翊白压低声音和他说了两句,末了让他拿瓶威士忌。

      威士忌上得很快。徐翊白亲自给明澈倒酒,也不劝酒,自己先喝。

      明澈酒量十分够呛,从前在朋友的局上找机会掂量过,红酒大概半瓶,洋酒不知道能喝多少。明澈念书时候被管得严,没喝过酒,毕业之后啤的红的洋的尽皆试了一遍,纯粹只是为了叛逆,尝过之后发现这东西没什么好喝的,就不喝了。

      公检法上下多得是人靠酒桌文化打开职业前景,即使现在管控严格,不能明目张胆大肆吃喝,那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明澈刚毕业时就被拽去参加过几次饭局。饭局上一位年过六旬、挺着啤酒肚的老法官非让明澈喝酒,明澈不喝,老法官好说歹说,脸上浮起一层油腻而暧昧的笑容,“现在的小姑娘要是想有出息,就得豁得出去。”

      明澈当即呛他,“我没有出息。”廖伟晨在旁边将她一把薅走,最后明澈那杯酒是廖伟晨替她喝的。

      后来大约是明澈不知好歹的名声不胫而走,渐渐就也再没人邀请明澈参加这等腐败宴饮。倏尔回神,明澈盯着那小半杯威士忌,想着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喝吧。

      明澈这人得顺毛捋,逆毛那就浑身是刺。劝的酒从不喝,不劝才能自得其乐。

      极辣的液体浸得口中发麻,像是要从鼻腔里喷出来,那味道直冲脑门,体感几乎等同含了一口乙醇。徐翊白看着她喝,不禁发笑,“好喝吗?”

      明澈闭眼将酒艰难咽下,“难喝。”喝完第一口就不介意再有第二口,明澈又勉强多试几口,发现是真的难喝,这评价一点也不冤枉。

      “我的私藏还是第一次得到如此不乐观的评价,真让人挫败。”

      话虽这么说,徐翊白脸上却看不出挫败在哪。明澈头晕目眩,胆子也愈发大了,被两人之间的袅娜烟雾呛了鼻子,颐指气使地让徐翊白灭烟。

      徐翊白没听,只将指间的烟支远了些,跟明澈说:“你坐远一点。”

      明澈懒得挪窝。有句话说得好,无法打败那就加入,明澈伸手够茶几上的白色烟盒,还顺手把打火机捞了过来,“我也要抽。”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明澈熟练地抽出一支烟,在打火机燎出火苗,烟尾凑近,试图潇洒点烟。

      烟尾亮起红色火星,俄顷熄灭。

      明澈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徐翊白提醒她,“点的时候吸两口。”

      被戳穿是生手,明澈面子挂不住,恨恨眄他一眼,强词夺理地小声嘀咕,“我知道。”

      烟尾炝进幽蓝火苗,明澈吸了一口,优雅不过三秒,立刻呛得咳嗽不止。徐翊白大笑,随手将烟揿灭。

      明澈颜面全失,脸上挂着两抹彤云,扔开打火机与烟,昂起下巴反将一军,“这就是你的大学生环境?换个地方抽烟喝酒?”

      随后的场景替徐翊白作了回答。

      咚咚两声敲门声,刚才那领班再次进门。领班身后跟着十来个年轻俊俏的帅哥,活泼灵动者有之,清冷肃然者亦有之,百花齐争春,倾城好颜色。

      领班给徐翊白递了什么。徐翊白接过,转手又给明澈,明澈低头一看,赫然是隔壁喜来登的房卡。

      徐翊白翘着长腿,慵懒地瞥了明澈一眼,“看上哪个,今晚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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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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