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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次日上午,明澈在检察院收了个快递,里头装着昨晚穿的衣服和鞋,还有背的帆布包。

      正是昼夜温差大的季节,昨晚明澈从会所出来,夜风一吹,冷得腿肚子直哆嗦。还好身上披着徐翊白的西装,宽大厚实,衣袖比明澈的手臂长出十公分不止,小检察官这才幸运避免于初春夜里冻死街头。

      明澈一早就将徐翊白的西装送去了干洗店,现在还没拿回来。要将衣服送回再简单不过,像徐翊白这样叫个快递就行,可这快递明澈迟迟没叫,思来想去,明澈决定抽个时间亲自去徐翊白的律所跑一趟。

      要说有哪位律师处理贪污贿赂案件经验丰富、有能力有手段将廖伟晨捞出来,且还是明澈够得着的,一时三刻除了徐翊白,明澈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名字。

      打定主意,明澈隔天下午取了西装,提着干洗店袋子,直奔徐翊白的律师事务所。陆家嘴最昂贵地段的顶级写字楼,久诚律师事务所嚣张而财大气粗地占据顶层,视野辽阔,如能一步登天。明澈刷身份证上楼,刚进律所就被前台小妹当头拦住。

      律师求见检察官寻常,检察官上门拜访律师可就稀罕了。明澈不好借着职务狐假虎威,遂只说是来找徐律师的。

      大概来找徐律师的女人太多,前台小妹颇有经验,笑容灿若桃花,话里话外却死不松口:徐律师不在。

      明澈已经问过久诚所里认识的一小律师,知道徐翊白今天在办公室,可前台小妹不买账,明澈又不便透露来意,一时竟也无计可施,与前台小妹犄角僵持。一位高个年轻律师路过门口,刚按了开门键要出门,又突然回头,盯着明澈的背影试探着叫,“明检?”

      明澈循声望去,“邓律师?”

      邓航之前因为一个职务侵占案与明澈相识。那案子明澈秉公办理,作出不起诉决定,所以明澈与邓航的交情就只止于点头之交。或许是因为自己与师父交恶,徐翊白这些年来没收过徒弟,挑拣下来唯余邓航一人得过徐翊白提点,外人遂戏称邓航算是徐翊白半个徒弟。

      半个徒弟也是徒弟,总比旁人亲近几分。明澈开门见山,“我想见徐律师。”

      “您……”邓航略一迟疑,“预约过吗?”

      这话是句废话。徐翊白有一男秘书,八面玲珑,心细如发,若徐翊白有访客,男秘书必会告知前台小妹,且提前十分钟就在前台亲自候着。既然明澈被拦,想来是不速之客,但明澈是检察院的人,面子总得留够三分。

      明澈诚实地摇了摇头,将干洗店袋子在邓航眼前晃了两下,“我来给徐律师送他的衣服。”

      邓航面露为难之色,向明澈伸出手,“要不您给我吧。”

      明澈直视邓航,一字一顿道:“我想亲自交给他。”

      西装落到女人手里,很难让人不想三想四。邓航知道无论于公于私,眼前的人都不好得罪,踟蹰片刻,对明澈做个“请”的手势,在前带路。

      邓航站在徐翊白办公室外,替明澈敲开了门。

      大门沉而厚重,办公室内色调寡淡,线条冷硬,风格与办公桌后那张英俊的脸如出一辙。明澈嗓子发干,心跳突然加快。面对顶尖的刑辩律师,明澈自知作为检方也讨不到便宜。

      但明澈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讨便宜的。

      徐翊白正看着显示屏,余光扫见明澈进门,视线没从屏幕移开,“你怎么来了?”

      明澈把袋子放在沙发上,生硬地故作天真,“来给你送西装。已经拿到干洗店洗过了。”

      再昂贵的定制西装也不过一件衣服,徐翊白显然没当回事,“快递就可以,何必亲自跑一趟。”

      尽管这话只是客气,但既然徐翊白说“何必”,明澈便将他这话当作问句,一板一眼回了答案。“因为我正好……有事想问你。”

      徐翊白这才正眼看了明澈,推远键盘,往椅背靠去。

      “说。”

      面对徐翊白这样修炼成精的人,单刀直入是最好的谈话方式。明澈深深呼吸,目光与徐翊白刹那交错,“你能接廖伟晨的案子吗?”

      律师圈里消息向来传得比飞还快,这群律师吃饭靠政策、靠人脉,嗅觉出奇地敏锐,政治觉悟比明澈高出好几个档次不止。所以哪怕只提廖伟晨的名字,徐翊白也必然知道始末,甚至以他的能耐,知道的始末大概率比明澈还透彻得多。

      深邃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然后迅速归于平静。明澈拿捏不准那是什么情绪,心里打鼓。

      徐翊白突然笑了出来,嘴角扬着,眼底却无笑意,笑容如同覆盖在脸上的古怪面具。“他让你来找我?”

      “没有。”

      “那就是你想找我?”

      明澈没答,算默认了。

      写字楼禁烟,徐翊白就只在手上玩弄烟盒。明澈向那烟盒看了一眼,白色包装,上面印着英文,是外国牌子。

      徐翊白说:“你知道我接一个案子多少钱吗?”

      明澈不知道具体数字,但大概猜得出是什么数量级。律师说到底都是拿钱办事,明澈还没傻到认为徐翊白会把这案子当法律援助接了。

      “廖检是个好人……”

      说之前没过脑子,等明澈话一出口,才发现这话听起来蠢透了。

      谁谁谁是个好人,这句式从前都是泪水涟涟的被告家属说给明澈听的,明澈面上声色不动,心里却将此当个笑话——但凡是个好人都不至于被检察院盯上。可时移势易,角色转换,明澈终于体味出语言的苍白。

      明澈试图将这话头扳回正轨,“廖检是个好检察官,一身清廉,两袖清风,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一身清廉,两袖清风,”徐翊白将这话重复一遍,眼睛眯了起来,刮刀似的打量明澈,“那他就付不起律师费。若他付得起,他就不清廉。这是个悖论。”

      明澈无言以对。

      烟盒啪嗒掉在桌上,徐翊白似乎失了玩烟盒的兴致,“你有多了解他,敢替他打这种包票?”

      明澈不假思索地答,“他相信公平正义,我也相信。”

      几乎刚一说完,明澈就知道这个答案错了。

      徐翊白这次是真笑了,眼底笑意生动,带着微不可查的奚落与怜悯,仿佛听了愚不可及的笑话,“到现在都没明白法律只是一项制度,与正义毫无关系,你的书算是白念了,这些年的工作也都白做了。”

      明澈知道徐翊白说得都对,立场不同,本就难辨是非。徐翊白利用规则捍卫被告,明澈利用规则制裁罪人。明澈从不对被告和被告家属心生怜悯,咒骂不会让她心惊,哭泣不会让她同情,尽管在司法实践中,犯罪嫌疑人往往确有诸多无奈而导致走错了路,但明澈是天生的检察官,坚信犯错就该受到惩罚。

      就像她小时候,考试没考好就得挨打。

      但廖伟晨不是这样。廖伟晨和善、纯良、心怀悲悯。每当明澈看到廖伟晨在检察院门口被被告家属堵截,被告家属祥林嫂般啰啰嗦嗦唉声倾诉,廖伟晨却始终耐心细致地聆听,没有丝毫不耐烦,明澈就会觉得,廖伟晨比她更像一个好人。

      徐翊白的话没一个脏字,却比指着人鼻子骂还难听。明澈难得臊得脸上发烫,恨不得立刻向后转齐步走,可脚偏偏像钉在地上,挪不动。

      徐翊白仍与明澈对视,看她手足无措,看她理屈词穷,看到最后竟看出了趣味。

      这都不放弃。这小姑娘真是不仅莽,而且轴。

      两人眼神针锋相对数个来回,徐翊白将手中烟盒往前推了几寸,“要不你今晚跟我走,我考虑考虑。”

      明澈听懂了“考虑考虑”,却没听懂前半句,眼珠无措地转转,难得露出一丝茫然,“跟你走干什么?”

      徐翊白干脆利落反问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能干什么?”

      话已说尽,连被误解的可能都没有。明澈从没接收过如此直白的邀请,顿时恼怒得脸色涨红,恨不得将徐翊白桌上热茶泼到他脸上,掷地有声地骂,“老流氓!”

      徐翊白在男女关系一事上向来直接,流氓得坦坦荡荡。可明澈脸皮薄,遭不住,恨恨跺脚,转身跑了。

      又熬几天,来了新的小道消息,劈头盖脸,铺天盖地。

      食堂里尽是窃窃私语,明澈只听出几个关键词,端着餐盘找位置坐下,惴惴不安向高雪晴打探,“他们说什么呢?”

      “你没听说?”高雪晴左右张望,鬼鬼祟祟压低声音,“廖检要移送检察院了。”

      太阳底下无秘密。这种消息再保密都会不胫而走,藏不住。

      明澈拿筷子的手一抖,“这么快?”

      “证据确凿,板上钉钉,”高雪晴义愤填膺,“啪”地将筷子在餐盘里戳了一下,“看他平时人五人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着实难以入耳。明澈试图分辩,“现在还没起诉,你别听风就是雨。他……”稍一停顿,换个话头,“听说他是被栽赃陷害的,也可能是想贿赂他的人故意……”

      高雪晴打断明澈,两眼瞪圆如见天外来物,“犯罪嫌疑人为了脱罪,什么瞎话编不出来?刑诉法白纸黑字教过你,对一切案件的判处都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大原则你都忘了?明澈你是不是被下降头了?你真当监察委尸位素餐?”

      一声质问如霹雳当头,明澈陡然惊醒。

      如果唐巍和那个桃花眼年轻男人有问题,怎么可能不被调查,最近仍肆无忌惮去会所玩乐?最简单浅显的逻辑,竟被明澈愚蠢地忽略过去。

      或许廖伟晨与灵森制药真有牵扯,也或许廖伟晨见过那个桃花眼年轻男人。编瞎话总要编得贴近生活,五分真五分假,才更完满无缺,才更让人深信不疑。明澈提审过太多满口谎言的犯罪嫌疑人,故事讲得煞有介事,而明澈看猴似的看着他们,没有证据印证的口供一律不予采信。犯罪嫌疑人大多有个共性,他们会想方设法合理化自己的罪行,即使瞎话编出天外,他们也会催眠自己相信,催着催着就把瞎话当做真话,如同在脑海中植入一段牢不可破的记忆。

      明澈曾经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件事也被查了出来:廖检和肖副市长的女儿订过婚!早就订了,好多年了,但肖副市长的女儿去国外念书,这婚就一直没结。”

      明澈猛然抬头。

      高雪晴准确接收到明澈眼神里的信息,啧啧两声,“去年咱俩逛街,还遇见他带着个女孩,他那时候竟还好意思让咱俩别声张,要不要脸?凤凰男嫁入豪门,怪不得升那么快,但怎么就不安分呢,听说肖副市长已经和他撇清关系划清界限了……”

      高雪晴小声而快速地细碎念叨,桩桩件件,喋喋不休。明澈脑中嗡然,头痛欲裂。

      徐翊白没笑错她。

      她确实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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