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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睡到凌晨三四点,明澈莫名惊醒,想起来一件事情:明早穿昨天穿过的衣服上班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就算工作时间换上制服,八卦挖掘机们也会无孔不入地通过细枝末节发现她夜不归宿。

      昨晚和徐翊白讨论案情后,明澈上楼倒头就睡,奈何天生脑神经不行,对一身衣服的担忧就能在潜意识里把她唤醒过来。窗外雾蒙蒙的,可能早上要下雨,夜空中铺陈薄薄一层暗淡红光,瑰丽深远。

      明澈设了个闹钟,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睡着之前还盘算着要想收拾收拾,换换衣服,出发时间就得早点,看来还得打车。

      星斗渐落。红光随夜色褪去,闹钟声响,明澈下楼,惊讶地发现阿姨竟然正在准备早餐。

      阿姨是个五十多岁的上海女人,短发,笑容和善,手脚麻利,见到明澈道了声早,说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多准备了几样:粢饭、小馄饨、炒三丝,还有芝士牛肉三明治配上煎圣女果和口蘑。一桌中西合璧,碗碟错落摆放,热热闹闹。

      明澈受宠若惊,连说吃不了这么多,又问阿姨怎么来这么早。

      阿姨从锅里盛了一碗小馄饨,汤中撒了点点淡绿葱花,色泽清新,清香扑鼻,“徐律师说您今早走得早,让我给您准备吃的。”

      “那司机……”明澈朝落地窗外望了一眼。细雨丝丝缕缕,蓊郁树木挡住车道。

      阿姨笑答,“已经到啦。”

      郭秀梅案提上日程,明澈不日即见到两位案件当事人。

      先见的是任小菁。

      小脸白净,小嘴秀气,长发及腰,穿着清淡素雅,即使早已是进入社会的年龄,也仍带着校园初恋般的柔弱模样。任小菁双手绞紧,局促得不敢抬头,明澈刚问两句,任小菁就开始讲话带颤,再问两句,越讲越颤,委屈得不行似的,泫然欲泣。

      明澈最烦当事人拖沓磨蹭,手里材料往桌上一磕,不冷不热地申令道:“好好说话。”

      任小菁一呆,立刻不敢颤了。

      明澈自成为检察官,时常与女被害人打交道。不少女被害人唯唯诺诺,声如蚊蝇,见了穿制服的就不敢抬头,仿佛大点声说话就能吓着她们。每次询问的例行程序都是先行安抚、再表同情,最后等女被害人不再对环境产生应激反应,才能进入正题。

      这程序走一趟,黄花菜都凉了。

      按道理上说,被害人是弱势一方,确实应该予以耐心帮助。但明澈工作节奏快,最受不了因为无意义的事耽误时间,因为明明找个收智商税的心理咨询师就能获得温情安慰与暖心鼓励,那凭什么还要将公安检察院当成情绪垃圾桶?早些年明澈曾因为脾气急接了不少投诉信,近年才勉强好些——勉强好些的意思是可以假装忍耐与共情,倒也不是脾气真的变好,所以也常有粉饰不严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暴露天性。

      明澈坐在任小菁对面,估摸自己已经被对方脑补成青面獠牙的活阎王。活阎王闭上眼睛吸了口气,用尽最后的温柔按按太阳穴,“哭要是有用,谁还上法庭?”

      这边被害一方畏首畏尾,那厢被告一方理直气壮。

      郭秀梅脸色蜡黄,嘴唇却涂得血红,一口黄牙里出外进,笑得活像要将明澈生吞活剥,“法官都说了我没有罪,你一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敢跟我指手画脚?是任小菁害死我女儿,她还反咬一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都去看看民意吧!”

      明澈冷淡地略微抬眼,“在网上买水军、造舆论,教唆粉丝网暴、人肉他人。还有其他桩桩件件,检察院分案起诉,不会漏过一条,早晚都能论个明白。至于我,”明澈将手中材料拍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身体前倾,一瞬不瞬盯住郭秀梅,“我是检察官,不是黄毛丫头。我在履行我的工作职责,作为公民,您有义务配合——阿姨。”

      郭秀梅一审律师辞职,二审得换律师,目前还不知道她的辩护律师是何方神圣。律师不在,郭秀梅有些话不肯多说,时而哭诉自己丧女,时而叫嚣天理不存,整个讯问过程举步维艰,明澈几乎是看她表演了一个下午。

      心累。

      郭秀梅手里握着水军,这事早在网上炒得天翻地覆。任小菁本就懦弱,从前鼓起勇气发声,微博账号还因被人举报而炸号,这次即使被多方鼓励支撑走到如今这步,任小菁自己也几乎使不出力帮不上忙,只能任蛮横泼辣的郭秀梅搓圆捏扁。

      明澈心里吐槽,有多少被害人那真就是长了副被害人的样子,丁点也拿不出与对方玉石俱焚的魄力和勇气。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一分院门口最近也比往常热闹。便衣记者揣着摄像机蹲人,网不红自媒体干脆搞起直播,大马路上粗着嗓门肆意分析郭秀梅案案情,后来因为离检察院太近被法警赶了几次。

      也不知是何缘故走漏风声,明澈的个人信息也在网上被人扒了出来,证件照满天飞,大学时期的优秀学生记录也都列在上面。评论里骂骂咧咧说就是这女的,非要坚持起诉一位可怜而伟大的母亲,检察官是个什么官,不讲王法吗?

      隔天明澈上班就被人堵了路。

      刚拐过路口,好几个手机镜头对着明澈录像,追问她为什么要坚持起诉郭秀梅。网上散布的那张证件照还挺好看,明澈自认长得不丢人,干脆既不遮脸也不躲避,仍照常向一分院大步流星。

      “司法可以被舆论监督,但不能被舆论干预。检察院既然作出起诉决定,一审之后又作出抗诉决定,自然有检察院的道理。”

      一个身穿潮牌卫衣的胖子大声煽动,声如洪钟,“我们给郭思雨妈妈捐款是自愿的,捐多少我们都乐意,这么伟大的妈妈,难道不该捐款吗?连她在网上带货、用女儿名字开网店都有人骂,检察院怎么不去管那些骂人的人,非要揪着郭思雨妈妈不放?

      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周围响起稀稀落落的应喝。明澈心中烦躁,终于知道从前不该吐槽帅哥脑子勾芡,因为有的人不但长得丑,脑子里的芡还比花瓶帅哥更厚。

      明澈停住脚步,毫不掩饰地尖刻奚落道:“所以以您的判断能力,不适合从事司法工作。”

      这话相对于明澈真正想说的话而言,已经十分客气且礼貌了。要是真敞开了说,明澈会让他这脑子别出来丢人现眼。有那么几秒钟明澈想过改口,太客气的话不容易被智商洼地心领神会。可还没等明澈真正付诸行动,将刚才那话改得更难听些,忽然有个鸡蛋飞跃明澈的肩膀,不偏不倚砸在她额角上。

      生鸡蛋壳撞击力凶猛。明澈眼前一黑,几乎听见“咔嚓”的碎裂声音,带着腥臭的蛋液流了满脸,睫毛沉重糊住,眼皮抬不起来。

      明澈甚至没看清扔鸡蛋的人是谁。数个镜头仍齐刷刷对着她,青天白日,还有人拍照开闪光灯。

      这些人在网上指点江山,伸张正义。

      却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暴行噤若寒蝉,不肯发表只言片语。

      “明澈!”远处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随即数道凌乱脚步由远及近,匆匆奔来。明澈捂着额头,被砸得脑子发懵,一时没辨出那声音是谁。

      “啊!警察!”胖子惊慌叫嚷,周围的人也稀稀拉拉地惊呼,“快走快走!”

      离一分院门口不过二三十米,明澈以为是法警过来赶人,抹了把脸一睁眼才发现,还真是警察。

      燕昂。

      人群作鸟兽散。跟在燕昂身后的几位法警没再纵容,快步追上拦截。唯恐天下不乱的直播爱好者们直到现在才知道怕,结结巴巴硬起头皮与法警理论。

      燕昂一早来一分院办事,未曾想会目睹这场闹剧。两人一同进了一分院,明澈洗干净脸,换了制服,在休息室与燕昂相对而坐。

      “你可真行,”燕昂与明澈初见便个性相投,这些年来一直关系不错,讲话也就没太客气,“那么多镜头对着你,也不知道收敛。你用不用拿个喇叭,免得站在后排的人录不清楚?”

      明澈拿毛巾包了个冰袋敷额头。额头肿起一块,一碰就疼。

      “实话都不能说了?我还想让他们去看脑科呢。”

      “得了吧。”燕昂轻蔑道:“扔你鸡蛋那人还带了俩西红柿。我今天要是没在,你把你捡着的东西带回家就能炒盘菜。”

      明澈作势要把冰袋扔他脸上,“警察叔叔,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寻衅滋事得五日以上十日以下。这鸡蛋都臭了,够得上情节严重吧,那就得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

      “我去看看,”燕昂说着起身,“能行的话就扣他们两天,给你出出气。”

      明澈刚想夸一句够义气,目光落在燕昂眼下,忽然一愣。

      燕昂原本肤色偏白,经常在外晒着,硬是晒出薄薄一层古铜色。但即使如此,左眼眼下的小红痣依然明显,被这鲜亮的颜色一衬,连古铜色都没那么显黑了。

      明澈之前竟然从没注意过。

      燕昂见她目不转睛,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摸脸,“怎么?”

      许多种可能同时在头脑中汇聚,脉络分别延伸,又逐渐消弭,成为不再重要的无解之问。明澈在自己眼下点了点,“我之前遇见过一个人,右眼下面有一颗痣,跟你这痣一模一样,连位置都一样,就是左右跟你颠倒一下。”

      燕昂淡道:“哪就那么巧。”

      “真的。”明澈强调,还以为他不信,正要再说什么,盛南华探了颗半秃的脑袋进来。

      盛南华,一分院新任副检察长,自二分院调任过来,前不久刚出公示。新官上任三把火,盛南华上任时间不长,第一把火放在了郭秀梅案,正愁第二把火无处可放,明澈就自动显出一副稻草堆样。

      燕昂出去找刚才那几个法警。盛南华问了明澈早上发生的事,坐在明澈侧边,痛心疾首。

      “多大人了?公职人员怎么就不知道管住自己的嘴?你第一天进检察院?”

      一问三连,明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真要没管住嘴,说的可就不是那话了。

      明澈在盛南华来一分院以前就和他认识,虽然觉得这老头啰嗦,磨叽,但敢接区检的烂摊子,支持郭秀梅案抗诉,明澈就敬他是条汉子。

      无论他是不是打着算盘,君子论迹不论心。

      盛南华絮絮叨叨给明澈一通教训,末了问她,扔鸡蛋的人呢,跑了?

      “让燕昂逮着了。”明澈换了只手拿冰袋,说出来的话也风凉,“以暴力、威胁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罚金。明天就起诉。”

      盛南华七窍生烟,“没到上班时间,你那算什么执行职务?再说扔个鸡蛋就暴力了?连危害行为都算不上,谁让人家扔鸡蛋的时候你巴巴地过去?就是个小老百姓,惹不起你躲着点,你一个公职人员还跟他上纲上线的,赶紧让燕昂把人放了。”

      刚才明澈那话也就随口一说,但盛南华如此观念实在让人心里犯堵。脑子里的火苗嘶拉燎着了,明澈连珠炮似的反问,“小老百姓怎么,他弱他有理?我一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他一大老爷们,扔鸡蛋跟扔手榴弹一样。这还说不上谁弱呢。犯错的是他,我要制裁他怎么还成了我不对?”

      说完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自己新任顶头上司。

      明澈这脾气,在二分院时盛南华就有所耳闻。长得跟个菟丝花似的,其实是棵刺蒺藜,背地里没少有男检察官感叹,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长了张嘴,说起话来刀刀见血,这谁敢娶回家。

      天地良心,明澈数度审度自身,自认在生活里还算个好说话的,然而以情感因素干涉工作那就是不专业。

      回到办公室,正遇上高雪晴过来串门。高雪晴一见明澈就神神秘秘捅她两下,小声打听,“哎,邓航你从前认识么?久诚所那个。”

      明澈反应半秒,才想起那是徐翊白的半个徒弟。

      “不熟。怎么?”

      高雪晴一早听说了明澈被砸鸡蛋,冲着她额头看了几个来回,觉得可能也没什么大事,遂没费劲特意问候,“邓航接了郭秀梅的辩护,就刚刚刚刚,十分钟以前,才在网上放出消息。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明澈懵怔,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的指控思路,早被徐翊白摸了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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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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