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十年岁月》洛哥儿

16、尾声

　　住院的日子甚是无聊，每天除了治疗基本都是无所事事。
　　那天她在我的怀中哭到晕厥，于是我便彻底接手了她的身体，回旅馆后确实受到了小傻子妈妈的抱怨与指责，但我没有怎么搭理她，只是整理着第二天住院需要用到的资料和物品，没必要和一个神经质的人过不去，等她骂够了，解气了，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会离开。
　　办理住院当然也是我一手操办，虽然不是很熟练，但这年头只要厚着脸皮拦住几个人打听打听自然就会有方法，身后那两个人只会远远地跟在我后面，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会做，别人瞧着还以为后头的才是病患，毕竟谁见过一行人来医院结果陪同都休息反倒是病人自己跑着去办理手续的。
　　小傻子的妈妈居然还会答应陪同入院这是我没想到的，我还以为以她的性子会在第二天收拾包袱走人呢，原来也就只会嘴上说说而已，可能是害怕惹怒了小傻子又会被当街抛下吧。
　　精神科病房里大多都是十来岁的青少年，正处于叛逆的青春期，小傻子最早出现抑郁状态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只可惜，她没有和别人一样的妈妈，只可惜，她的家人并不在乎她。
　　同病房的还有其他两个小女孩，脾气很是恶劣，动不动就发火，甚至会因为睡觉时他人的关门声和没抢到红包这样的小事崩溃到需要打镇定剂。与她们相比，小傻子简直太正常了，正常到除了仪器根本就看不出她的异样，多年的忍让与伪装让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只有扒开她的外皮，才能发现她内心深处的遍地狼藉。
　　同病房的那两户人家，她们的妈妈会买各种东西只为了哄孩子开心，她们变着法地给孩子点好吃的外卖，甚至都和孩子约好了只要出院就去最好的游乐园玩。而小傻子，也就是现在的我，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一日三餐吃着医院里最便宜的盒饭，清汤寡水到小傻子的妈妈自己也吃不下去，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同意我点外卖吃。她总是在抱怨，抱怨同病房的病人，抱怨走廊上的疯子，抱怨医生，抱怨一切，可她就是个窝里横，她只会对着我抱怨，面对他人时甚至连个“不”都不敢说。
　　我没有小傻子那么好的脾气，虽然为了避免让小傻子受到伤害，我尽可能地不去和她计较，但这不意味着我就会一直忍让。我敢当着医生的面和小傻子的妈妈顶嘴，我敢在她喋喋不休对我洗脑没病装病时直截了当地打断她，我没有很激动，也没有不讲理，相比之下，小傻子的妈妈才更像那个不正常的人。
　　在医院虽然住的时间不长，但陆陆续续也做了不少的治疗，像是弱电击或者催眠、敲击脑部穴位等等，每过一天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混沌，这也意味着小傻子的精神正在陆续好转。
　　医生抽了好几管的血去做化验，小傻子安眠药服用过量，对身体对脑部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我也知道她曾经那样依赖安眠药物，那种逼真的梦境和无法醒来的恐慌，这肯定不对劲，她早晚有一天会溺死在自己的梦里。所以我也支持医生的建议，为了避免那一天的到来，必须强制戒药。
　　停了安眠药之后，这具身体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我倒是无所谓，但明显这副身体受不了。越来越昏沉的头脑，越来越无力的四肢，脑袋里充斥着尖锐的滋滋声，几乎快要把人给逼疯。光怪陆离的视野，无法判断的认知，我努力地辨别，才能分清脚下是否有台阶。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这副身体终于到了极限，于是在没有药物的作用下，它终于能够自然入眠。
　　这里的门窗都用铁丝网缠绕，这里的出入都得通过保安的刷卡，待在这里确实像是折了翅膀的小鸟，也难怪会有人发了疯地想要逃跑。只是对于小傻子来说，无形的牢笼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她飞不出窗外，也失了曾有的那份勇气，和那些歇斯底里的人不同，待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对她来说，反而是种安心。
　　小傻子的新爸爸后来也发消息找过我，他和我解释那天他其实是想进博物馆看的，但是小傻子的妈妈很抗拒，他说他肯定是要维护小傻子的妈妈的，所以只能委屈小傻子了。
　　哈，说到底，小傻子不过是前任留下的野种，他当然用不着在意。
　　出院后我的精神时好时坏，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待在小傻子的新家，我的状况不太稳定，清醒的时候我都忙着处理自己曾经遗留过的痕迹，小傻子沾满泪水的日记本，这些都是她全新的人生中不该出现的痛苦回忆。
　　这段期间里，夏洋这个不要脸的人居然还敢若无其事地给小傻子发问候的消息，就好像笃定了小傻子离不开他，不管遭受了多少的白眼和冷落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小傻子死缠烂打。可能是忘记了，也可能是她心软，到如今居然还留着这个人渣的电话，她下不去狠心，那我就替她斩断这份不该有的感情。
　　我删除了夏洋所有的联系方式，在一切社交软件上全部把他拉黑，他那个网络白痴应该不会记小傻子的账号，也应该想不到另开小号这种手段，只要小傻子近期不重新联系他，以他那个色欲熏心的样子，公司里新来的大学生应该要比处处碰壁的小傻子好下手吧。
　　有天晚上我接到小傻子的新爸爸打来的电话，他说小傻子的妈妈骑电瓶车摔倒了，脚上擦破了皮，十天了都没有好，天天躺在家里发脾气，所以让小傻子明天回家好让她妈妈高兴一下，一高兴说不定伤就好了。
　　我真是无了个大语，受伤都十天了还没好不知道去医院看看吗，叫小傻子回去有什么用，她是什么神仙罗汉一回去伤就能自己好全吗。还让小傻子明天就回去，也不管她明天有没有安排，出行有没有困难，他说回去就回去，小傻子的意见算个屁。况且她的妈妈看到她难道真的就会高兴了吗，恐怕是他自己实在忍受不了小傻子妈妈那古怪的脾气，所以才把小傻子叫回去当她妈妈的出气筒冤大头吧。
　　我问他为什么不送医院，他说没有汽车怎么送，说着还怪起小傻子不买车的事情，明明医院离家里走路也就几分钟，他去街上叫辆三轮车或者推着电瓶车送过去很快就能到了，就算小傻子有车，难道非得让她连夜开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然后就为了从家到医院那一两分钟的路程接送吗？
　　虽然我很不情愿，但为了小傻子我还是勉为其难答应说会回去看看的。他问我有家里的钥匙吗，我愣了一下，依稀记得小傻子以前好像有一把，只不过后来每次回家家里都是有人的，她索性也就不带钥匙了，如今突然问起来，我不知道她把钥匙放在了哪里，于是只能含糊地说自己得找找。没想到那人听完居然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哈，也是，毕竟你早就把家给忘记了。”
　　我差点没忍住就想骂回去，他什么意思，在这阴阳怪气谁呢，怕不是和小傻子的妈妈待久了都被传染了神经质吧。我没好气地随便应了两声便直接挂了电话，我的时间有限，没工夫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后来我倒是也去看望了小傻子的妈妈，膝盖和脚腕处有擦伤，虽然面积很大，但不是很严重，至少没有脑震荡。但她可以躺在床上肆无忌惮地发脾气，而四年前的小傻子却连声抱怨都没法说，他们都觉得小傻子的妈妈这次受尽了苦，那曾经摔得更为严重的小傻子，又有谁在乎她当时痛不痛呢？
　　小傻子的妈妈看到我并没有如她新爸爸说的那样高兴，反而很是不耐烦，她质问我回来干嘛，觉得我的到来只是给她增添麻烦。我又没有让她做什么，没有和她对呛已经给足了她面子，可她字里行间句句都想让我走，既然这么抗拒我那她的新爸爸又为什么要叫我回来。
　　我让她去医院看看，可她死活不肯去，非说医生会活剥她的皮，戳烂她的伤口，与其在医院生不如死还不如在家躺两天，说不定自己就好了。我直接当着她的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争执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被妄想症支配的她根本听不进人话，小傻子的新爸爸也是个和夏洋一样的窝囊废，只敢在小傻子面前阴阳怪气，在这种需要抉择的时候连个屁都不敢放。
　　该说的我都说了，他们一个不敢去医院，一个不敢忤逆伴侣，宁可让伤口感染化脓也觉得只靠家里的碘伏擦擦就会好，这样下去别说过两天了，就算过了一个月恐怕也爬不起来，到时候万一里面有点碎裂的小骨头长歪了……算了，何必苦口婆心去劝一个一心作死的人呢，我又不是小傻子，我没有泛滥的同情心，也没有替人操心的癖好，她偏要一意孤行那就随她吧，我干脆扭头就走，就当做是白白浪费了小傻子几十块的车票钱。
　　可能是我即将要离开了吧，那些曾经伤害过忽视过小傻子的人，如今也感受到了她曾受过的委屈和伤痛，真是天道好轮回啊，不知道曾经的小傻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有一丝释然呢。
　　最后的日子里，我哪里也没去，只是默默地陪在小傻子的身边，我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断裂，她看不到我了，而我也正在慢慢消散。离开了家人的冷嘲热讽，跟着网上的教学她也能独自学会做饭，她向来学东西很快，只是从来没有人肯认真教她。可能是我最后那段时间里为人处世都太过冷漠和强势，家里人意识到我并不好对付，所以现在对着小傻子也不会再用命令的口吻说话了。
　　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小傻子还是剪掉了她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为什么在平安夜那天她还是会去水果店，她明明不爱吃，那买的两个苹果又是为了谁？为什么她开始尝试以前讨厌的菜，为什么她不再畏惧以前不敢接触的恐怖片，她明明已经忘了我，又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呢喃我的名字。
　　我没有那么好，不值得让她铭记，也不值得在她单纯的心上留下永久的污渍。我该离开，彻彻底底地离开她的世界，还她应有的生活。
　　地狱的大门缓缓关闭，我站在门后向她看去，她笑得开怀，就好像过去的痛苦从未将她污染。
　　她本就该如此，如此快乐，如此幸福，她的余生不该再被一个疯子纠缠。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我终于放纵了自己心底的呼唤。
　　再见，小傻子。
　　再见，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