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普吉斯之夜》关关柠

16、坐标

　　特别行动局总局躺着几十具尸体，有猎人们的尸体，也有猎物的尸体。
　　一切似乎都回归于平静，夜空中有几颗零散的星星，慢慢地等待着下一个日出的到来。
　　在这场“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狩猎行动中，谁才是真正的赢家？是疯狂屠杀特别行动局的猎人们吗？还是在背后操纵一切的神明？亦或是另外一些怀着鬼胎的黑手们？
　　寂静的总局园区，道路两旁的路灯拉长一个行人的影子，然后又缩短，又拉长，如此循环。他抬头看了看那栋火光已经熄灭，不过仍有浓烟冒起的技术科大楼，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来。
　　他很清楚技术科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不然他不会引导那些猎人去炸毁机房。
　　所以，他来到了情报科大楼。径直穿过大厅，乘坐电梯来到了第五楼，宋少文的办公室里。
　　宋少文中了病毒的电脑还在不停地往外传送着一份份文件，而这个病毒是Poker Killers组织种下的。这几十年来，没人知道特别行动局究竟搜集了多少份情报，而在这海量的文件中又有多少情报是真正重要的情报。
　　他闲庭信步般地踱步而来，宛如一位来看望老友的绅士，却听不见丝毫的脚步声。当他在门口看见地上躺着的宋少文时，心里起了一丝波澜。
　　宋少文是他在特别行动局里最敬佩，同时也是最惧怕之人。即便是之前的黄忠国局长，都不能让他产生丝毫的畏惧感，而这位整天满脸堆笑到看不见眼睛的死胖子，却城府极深，那笑容下面便是一道漆黑的深渊，不敢与之久久地凝视。
　　刘慈欣的小说《三体》里，对三体人来说，人类最可怕之处在于埋藏于内心深处的心思，而三体人的思想却是透明的。
　　当程心刚接过执剑人“剑柄”的时候，三体人就立即发起了对地球的进攻，因为三体人很了解圣母般的程心。但罗辑不一样，他是三体人最害怕的地球人。
　　他不了解宋少文，就像三体人不了解罗辑一样。
　　可是，现在他却死了，死在了他的同伴精心策划下的狩猎活动中。
　　他可以这么说，特别行动局失去了宋少文，就如同地球人失去了罗辑。地球人不知道逻辑的重要性，同样特别行动局也不知道宋少文的重要性。但他们的对手却一清二楚。
　　他俯视地上那具起码有200斤的肥胖尸体，流出的血蔓延了几平米。这家伙虽然死了，但眼睛却是睁开着的。
　　“闭上眼睛吧，宋副科长。”他走上前，双脚踏进血泊里，蹲下用手指抚下宋胖子的上眼皮，随便摸了摸他的颈动脉。“你到死都只是一个副科长，但其实特别行动局的局长应该你来当，而不是那个蠢货。可制度就是这么个制度，我们都没办法改变。”
　　讲完后，他坐在电脑面前，把一个U盘插进了主机的接口上，将里面的病毒送到了这台电脑里。
　　原先电脑里的病毒似乎如一只土狗见到了老虎一般，瑟瑟地萎缩到屏幕的一角，失去了原先耀武扬威的威风。而这个人送进去的病毒并没有显示出多么花哨的画面来，只是一个简单的“独眼龙”形象。
　　它正在快速地分析着宋少文这台电脑里的所有文件，以及与之相关联的其他主机和云端数据库，包括里面的各类加密文件，都被“独眼龙”病毒轻而易举地破解掉。
　　这个病毒像是在搜索什么关键词，一旦找到匹配的，就会单独传送到U盘里，其余的则都会被摒弃掉。
　　他背靠椅子，将双腿交叠搭在办公桌上，悠闲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快速闪过的文件路径及文件名，接着拿出手机打开APP WalNit，浏览上面实时显示的猎人与猎物情况，遇到感兴趣的就点开仔细看看。
　　这些猎人已经彻底地被激发出了杀戮的本性，此刻的他们真就如同饥饿了上千年的吸血鬼，一朝苏醒便露出锋利的獠牙，疯狂地咬人脖颈。这群家伙杀了猎物还不忘拍照或者视频传到上面向同行炫耀。
　　“又一个猎物，可惜就是猎物有点瘦，才十七万美刀。”
　　“刚斩了一个比较肥的猎物，五十万美金进账喏。”配的视频是猎人在戏弄一个将死猎物的情形。下面的评论则是清一色的羡慕、嫉妒等。
　　“有谁想和我一起组队的？听说韩柠还没死，活蹦乱跳的。我们组队一起去杀他领悬红。”
　　同样，也有猎人被猎物反杀掉的例子。如果排行榜上猎人的头像上被打了红色的×，那么就表明猎人已死。
　　有趣，但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乐趣，只能作为无聊之时的一点点慰藉。
　　神，只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即可。
　　这场狩猎活动最终目的是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削弱特别行动局的实力只是顺手而已。
　　如此过了约一分钟，他突然察觉到后面似乎有人正盯着他。
　　身体的本能使得他全身汗毛倒竖，不急回头查看，立马敏捷地使出一招【神谕·介子仓】，眨眼的功夫就转移到办公桌的对面。
　　“你竟然没死？”他惊讶地盯着那具慢慢站起来的“尸体”。
　　宋少文面带笑容地看着他，说道：“你好啊，尊敬的神明大人。”
　　“你竟然没死！”他又强调了这一句话。
　　“是的，我没死，正如你所见。”
　　“怎么可能？！你竟然能骗过我的感知？！而且我也检查过你的脉搏……怎么会呢？”
　　“怎么会？怎么会？没想到你们主神也这么喜欢问问题，你们不是知道一切吗？！”宋胖子利落地脱下外面那件沾满鲜血的破烂外套，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卫生纸擦拭面部以及手上的血渍，然后开了一句玩笑：“那我就告诉你吧，因为我有江湖失传已久的‘龟息神功’，所以能骗过你。”
　　那是武侠小说里的功夫，他自然不信。对方在戏弄他。
　　“你们作为神，拥有着能压制其他血技的独一无二的【神谕】，同时也可以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几乎所有血技者，”宋少文笑着说， “但并不是全部。我说得对吗？” 此刻的他像是在复盘凶手杀人过程的名侦探，那么的从容且自信。
　　“对。”【神谕】已不是秘密，他脑子里仍然在思考宋少文是如何骗过他的。
　　“所以，你们就是靠着这个优势，总能比我们先一步找到觉醒的血技者，然后引诱他们走上犯罪的道路。”
　　“不，你错了。我们引导的，或者说，我们愿意引导的都是那些有潜力的血技者，其他人走上犯罪的道路完全是因为他们自己心中的邪恶和贪念，你们这类拯救城市的英雄也只能是少数，一旦多了就不会再有‘英雄’这个东西了。所以，你可别轻易甩锅到我们头上啊。”
　　“特别行动局没有‘英雄’这个东西。”宋少文并没有全部反驳，似乎心中认可了他的前半句话。“如果是你们直接赐予血技的血技者，你们可以很清晰无误地感知到，但如果是经过世代遗传下来的血技者，血技经过遗传的代数越多，你们的感知就越微弱。”
　　“我没想到你连这个都能调查出来，我真佩服你。”神明颇为惊讶地说，接着他猛地恍然一悟，“难道说，黄希夷不仅继承了【烛九阴】，还继承了【神识】？”随即他又自我否定，“不可能啊，如果她真的继承了【神识】，这么多年我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而且【神识】和【烛九阴】不同，它是不能被继承的。”他盯着宋少文，想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面前这个死胖子身上充满了太多的谜。
　　“黄希夷虽没能继承你们众神所独有的【神识】，不过她也有感知能力，只不过很微弱。”宋少文笑眯眯地说，“然而，你们都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也是一位血技者。”
　　“果不其然。我一直有在暗中调查此事，但一直都没结果，没想到今天你却这么爽快地承认了。”神明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诧，“我没能感知到你的血技，说明你的血技经过了至少十代以上的传承。能告诉我你的血技是什么吗？”
　　“【坐标】。”
　　“【坐标】？”这简单的两个字让他脸色骤变，完全丧失了刚才的从容淡定。他大喊道：“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这种血技早就绝迹了，不可能的。”他一双犀利的眼睛死盯着宋少文，似乎在用自己的神威逼迫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也判断他是否在撒谎。
　　面对神明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和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势，宋少文只是微微笑了笑，他并不想过多解释，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体内血技的重要性，于是反问道：“其实我也很想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们可以制造血技者，为什么不批量制造很多的血技者呢？”
　　“没想到聪明的宋科长竟然会被这么愚蠢的问题所困扰。”他嘲讽了一句，满脸的不相信，“为什么银行不多印些钞票，这样每个人都能成为亿万富翁了？”他清楚宋少文不可能轻易告诉他【坐标】的秘密，但他会搞清楚的，而且是一定得搞清楚。
　　“哦——我明白了。不过你这比喻不太恰当。”宋少文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当世界上只有一位钢铁侠时，那么他就会成为英雄，如果出现了很多钢铁侠，那么他们之中就有好有坏，如果所有人都是钢铁侠，那么世界就会一片混乱。和你前面那句话的意思差不多。”宋少文话锋一转，“不过我猜原因应该不在于此，而是你们制造血技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不像女娲用枯藤造人那么简单。”
　　“宋科长是在和我聊天吗？想要套出我们众神的秘密？”
　　“你我共事也有十多年了吧，此刻再聊聊天不挺好的吗？兴许这将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聊天了。”
　　“你说得对，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聊天。”
　　“那你能告诉我你准备在我电脑里找什么情报吗，叶明科长？”
　　“你不如问我你将会怎么死，这个问题好回答点。”
　　“但我不想死。”宋少文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其实我大概知道，只不过想要从你口中得到证实。”他看向叶明，“你们在找那份名单对吗？”
　　“什么名单？”叶明不动声色地问，“我们想要找的是【南天门】，因为它能——”
　　“技术科有【南天门】的相关资料，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宋少文直接打断他，“所以，如果只是想要【南天门】的相关资料，你根本就不需要再来我这里。”
　　“你说得没错，但情报科搜集的情报也很重要。”叶明继续狡辩道。
　　“为什么你就不能干脆一点，大方承认一下很难吗？”宋少文有些无语，“你们想要的是当年【盘古】实验的研究者名单对吗？”他不得不说出更多的信息。
　　叶明仔细盯着宋少文看了几秒钟，然后就承认了。“你说得没错，我们想要的就是你说的那份名单。”
　　宋少文露出笑来。“不过，很可惜呀，我这里并没有那份名单。我猜你们大概也知道了这一点，否则不会就只引导这么点猎人过来。你们其实是两条腿走路，还有一条腿是去找已经叛变的前任局长黄忠国，想从他口中获取线索。”
　　“宋科长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过人。”叶明此时也笑了出来，“不过对于神来说，聪明也没什么用，因为凡人终究是凡人。”
　　“如果你们真的是神的话，那么我们这些人就不会老是想着屠神这回事儿了。不要高估自己的实力，也不要低估对手的能力。”
　　“谢谢你的提醒，所以就先从你开始。你应该很清楚你暴露【坐标】的后果，它本就是不该存在的血技，因为我们以前已经毁掉了所有与它相关的东西。”叶明在脑海里回溯到历史长河的上游，回忆起当年的那些情节，依然坚定自己的想法。
　　“但总会有遗漏的，不是吗？”
　　“是的，所以一旦再次发现了，我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摧毁。”叶明眼神中露出凶狠，“我猜，你是人王派到特局的卧底吧？！肯定是的，因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拥有【坐标】。才短短几十年的特别行动局不可能有【坐标】这种血技。”
　　宋少文眉眼含笑不置可否。“你只需要接受现实就行了，不是吗？”
　　“那你也得接受我马上杀你的现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