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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三章 ...


  •   第十三章唐草
      这个城市的六月,总是格外的难熬。

      明明已经入夜了,车门刚一开,一阵热浪还是滚滚而来。穆岚看着坐进来的人,有点同情地笑说:“这个天还穿成这样,难为你了。”

      何攸同也是刚从自己的车里下来,汗一时没上来,浑不在意地看着身上深色的西装长裤:“我们这些人,冬天穿夏天的衣服,夏天穿冬天的衣服,或者一年到头都只有一个季节的衣服穿,不是早该习惯了吗?”

      说完他迅速地打量了车里的景况——唐恬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后排还跟着两个助理,其中一个有些眼生,但再一看,就认出来了,是前段时间因为报道惹事被杂志社辞退的白晓安。

      何攸同的涵养极好,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笑着和全车的人打了个招呼,接着看到白晓安怀里抱着个大篮子,小花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地躺在里头,一付病恹恹的样子。

      他伸出手指探了探小花的下巴,猫儿不耐烦地动了一下,抬起眼睛看见熟悉的面孔,又还是很卖乖地伸出爪子,软绵绵地在何攸同袖口搭了一下,以示友好,然后就又有气无力地盘了回去。

      “你家小花怎么了?”

      “贪凉,对着空调的出风口吹了一晚上,感冒了,你说这还是猫吗?”穆岚看见何攸同逗猫,也转过身子看着自家的猫,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等一下我要晓安送它去兽医院,挂水看看。”

      何攸同摸了摸小花的脑袋,这才收回手,又对穆岚说:“兽医院就爱莫能助了。”

      穆岚笑弯了眼:“心领,心领。”

      “穆岚,时间差不多了。”唐恬忽然面无表情地回头提醒他们,“下车吧?”

      她先下了车,折回来给穆岚开门,穆岚出门前又好好摸了摸小花的脑袋,对白晓安说:“晓安,等下就拜托你了。到时候看完病,你替我把她直接送回家吧。备用钥匙……唐姐,家里那把备用钥匙你带在身上没?”

      把这些事情都一一安排好,穆岚才与何攸同一前一后出了车子。何攸同以颇为羡慕兼之欣赏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穆岚身上那件宝蓝缎面的单肩小礼服裙,才向她伸出手,压低声音说:“这次多谢你仗义出手相救。”

      穆岚扬起嘴角,眉飞色舞地也一样压低声音说:“明明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怎么反而还退避三舍呢?”

      何攸同正要微微苦笑,这时道路两旁传来粉丝呼喊自己或是穆岚名字的声音,他立刻换上一付别样神色,和一只微笑着的穆岚朝着欢呼雀跃的人群风度翩翩地挥手致意。

      他瞄一眼对这样的场面已经越来越熟悉从容的穆岚,笑容不改,还是继续说:“美人恩是美人恩,可惜我是真的消受不起。”

      近三年前《不夜之侯》上映后票房高开高涨,这部以大时代为背景的爱情悲欢剧的热卖,除了让新诚赚得盆满钵满,更是让片子的男女主角霍启年和穆岚这两个圈内的新人在一夜之间爆红,眨眼就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

      这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然而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的局面。

      有了之前《长柳街》的起步,再加上这部《不夜之侯》的东风,穆岚这三年来片约不断。她还年轻,有一张极具可塑性的面孔,观察细腻,愿意思考,再加上乐于吃苦,演技也以极其惊人的速度不断进步着,就好像一棵树木,一旦扎下根脉,就开始积极地吸收一切阳光水分努力茁壮成长;另一方面,除了一个人人都知道厉害的经纪人给她在各种圈内的规则和交际上把关,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每每在关键时刻不着痕迹地把她往前再推进一步;两方面相辅相成,真是想不往高处走都说不过去。

      这三年来穆岚维持着一年两到三部电影的拍片率,她不像时下一些在意偶像的身份而刻意避免与对外宣传形象有抵触的角色的年轻女星,挑选的片子各种风格都有,不躺在《不夜之侯》带给她的巨大名声和身价前吃老本,不拘泥于各大电影节提名热门的所谓小成本独立文艺片,也不特别为了自衿身价而抵触偶像片,甚至主角配角不拘,只要能从片子里学到新的东西,她都乐意尝试,更可贵的是,无论是在新人导演还是圈内大鳄的剧组里,她都能保持开朗的心态和良好的学习态度,并待人以诚,这也让穆岚在并不长的时间里,很快地有了属于自己的人际圈子。

      穆岚这样的态度在一开始惹得记者和评论家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这不过是新人出道的噱头,以百变形象博取众人的注意,但也有人欣赏她这种不同于一般年轻女艺人的积极进取态度,既然意见向左,难免有些笔仗口水仗要打,而无论外人怎么议论,是褒是贬,穆岚都不置一言,沉默而一如故我地按照自己的判断力接片。

      她的进步就像初春冰原上的河流,看似动静不大,但等春天一来,冰消雪化,旁人才骤然发现,原来她已经进步成长到这样的地步——而事实上,对于一个全心投入的人来说,三年已经足够营造出另外一番气象。

      平心而论,三年前的穆岚还只是个因为演了赚人热泪的合适角色而爆红的偶像女明星,顶多再顶着一个“最佳新演员”的光环,现如今她不过二十六岁,已经在不少知名导演的钦点下出演过角色,并沉着而稳定地一步步向着更高处走去。

      也就是这几年里,穆岚神奇地与何攸同的私交越来越深厚。起先还是何攸同有意提携她一起参加活动提高出镜率,后来穆岚崭露头角,风头渐起,也依然联袂出席,任媒体炒得天翻地覆两个人始终都坚持只是普通朋友,绝不改口,又毫不避嫌。真话本是不需要任何演技来修饰的,待到时间稍长,有门路的先私下求证过,没门路的就自己找蛛丝马迹,无论媒体还是粉丝都渐渐看清楚何攸同和穆岚之间的亲密并不是男女之情,更何况娱乐圈的事情本身就是如此,不管天大的新闻,风口浪尖上炒得多厉害,放上半年一年,自然而然就淡了。

      可不管媒体那边怎么因为厌烦同一个话题冷淡下去,穆岚和何攸同之间倒是真真切切地亲近起来。

      他们其实并没有在任何一部电影里合作过,可只要有机会参加同一项活动,只要何攸同的公司没有另外的安排,几乎场场一并出场。到后来无论是何攸同还是穆岚的一些影迷,都默认了这点,甚至开始在网络上津津有味地猜测他们的下场亮相怎么彼此搭配衣服。

      明明这样亲密,却又清白地和娱乐圈里最容易炒的男女绯闻绝了缘,这其中固然得益于何攸同自从入行来一直保持得过于良好的“片叶不沾身“的黄金单身汉形象,也未尝没有穆岚当年和程静言那场至今在绝大多数外人眼里依然真假莫辩的往事的功劳。有的时候穆岚想一想,也不免暗中感慨,这许许多多的结果,原来都有当年留下的种子。

      但这天何攸同和穆岚相携出席,却另有一番缘故。

      起因说起来在穆岚看来有趣,但对何攸同来说,却是有些无奈——近来有个甫出道不久年轻女艺人宁潇,主要走电视剧和偶像歌手路线,刚出完第一张唱片,就在公司安排的铺天盖地的宣传中的某场访谈里高调地表示最欣赏的演员是何攸同,对他仰慕已久,希望一起合作云云。

      她是富家女出身,有了这层关系,签约之后公司力捧,也和何攸同的经纪公司打了招呼,希望能够得到配合。可谁晓得何攸同答应了,配合了,一起参加过活动,也专门捧了她的场,一套流程走完之后,才发现那位小姐根本不是为了炒作和出镜拉上何攸同,原来那些仰慕迷恋情意绵绵,才是真的。

      她这攻势来得轰轰烈烈,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势头;平心而论,何攸同的太极不可说打得不好,私下温言拒绝的姿态也不可说不漂亮,但这次,他却低估了对方的决心毅力手段和财力,又有性格里根深蒂固的不叫女人为难的准则,一时竟被宁潇缠得有点进退维谷。今晚的宴会宁潇也受邀出席,又试图与何攸同结伴出场,最好再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上,饶是何攸同这样修养得体的人,也终于不胜其扰,找到穆岚问她能不能救一场急。

      这对穆岚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一边向酒店的入口走,同时不忘朝没有收到邀请券入场但依然不死心在门外徘徊、渴望一见偶像真容的影迷们招手,穆岚故意揶揄:“攸同,宁小姐是真心仰慕你,你身边又没有常伴,就成人之好一回吧。”

      何攸同应对自如,笑得一样迷人:“逢场作戏自然能好聚好散,何况有些还是假的,场面上过一过的事情。这次不一样。再说这种事非要你情我愿,不然有什么趣味。”

      宁潇是明眸皓齿的艳丽佳人,双十年华,正是青春无敌的时点。穆岚就说:“人家是很情愿,你怎么就不情愿?何先生转性了?”

      何攸同看着穆岚的笑脸和明亮的眼睛,先提醒她台阶就在脚下,开始拾阶而上后,才不急不徐地开口:“此一时彼一时。”

      “嗯?”这下穆岚就真的听不明白了。

      何攸同含笑不答,过了一会儿转了个话题:“刚才在车里看见的,是白晓安吧?”

      “是啊。”

      “你雇了她?”

      半个月前《电影丛刊》解雇了白晓安。起因是她在做一期纪念某去世影星的专题时,隐晦地提到她当年为了追求更好的出路,抛夫弃子成为富豪家金丝雀的往事。专题里并没有提具体的名字,但涉及这件风月往事的人家的后人坚持要求杂志全面回收,并且严惩撰稿人和责任编辑,“以偿对死者名誉和其家人声望的无故抹黑和伤害”。

      可那一版的责任编辑正好是主编的太太,对方又一定要个交待,在拖了一个礼拜之后,《电影丛刊》解雇了这件事情里根基最浅也毫无后台的白晓安。对外宣布的理由是她做了错误不实的报道,为了被采访对象和杂志的声誉,也为了以正视听,解雇犯下错误的始作俑者。

      消息刚出来时何攸同还和穆岚提到这件事情,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白晓安居然已经在为穆岚工作了。

      听到何攸同有此一问,穆岚也还是平静地点头:“没错。”

      何攸同轻轻挑了挑眉。

      穆岚看他虽然不说话,却又言之未尽的意味,便对他抱以一笑:“错的不是晓安。再说我现在做的,也都是你教我的。”

      “我教了你什么?任性妄为?”

      “不,是危难时出手助人。我学的还不够好,还没学会‘不求回报’四个字。”

      何攸同笑着摇摇头,很快说:“你啊。”

      他们这时已经进了酒店的大厅,不像稍早前在室外有其他声音作遮掩,哪怕是窃窃私语,还是能让外人捕捉到片言片语。走在前头开路的唐恬忽然一转头,严厉地瞥了一眼旁若无人的两个人,穆岚偷偷一笑,朝何攸同递了个“暂时打住”的眼神,就把关于白晓安的话题先收住了。

      何攸同与穆岚之间自有一种微妙的默契在。既然白晓安的话题不好多说,他很欢找到新的话题,声音也恰到好处地放大了:“今晚的拍卖会之后,有没有别的安排?”

      “倒是还没有。”

      “那还是老样子,找个地方打一轮牌?”

      穆岚还没来得及回应呢,前头的唐恬又一次转过头来:“何攸同,人家做偶像谁不是忙得要命,觉都没时间睡,怎么就你,动辄通宵通宵地打桥牌,还没完没了的?”

      她语气里的不赞许并没有特意掩饰。何攸同听了就笑:“唐小姐,我不过把别人睡觉的时间挪来打桥牌了。再说我是个不务正业的闲人,这点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

      唐恬素来腹诽何攸同这种闲散到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不止一次和穆岚说过类似“他就是脑袋太好使,别人全力以赴未必能做好的,他只要七分劲就能做得漂漂亮亮;什么都不缺,又被上上下下都宠坏了,闲混到这种地步还能大红大紫,也就只有他做得到”的话。穆岚听完这样的评价,只是说:“他就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是犯了错,也有让人家不忍责备的天赋,这哪里是一般人勤奋努力能赶上的?何况他既不犯错,也遵守圈子里的游戏规则,这样的人不红,这才是没道理的事情吧?”

      如今何攸同又这么说,唐恬虽然还是不以为然,但毕竟是在公开场合不能驳他的面子,撇了撇嘴,说:“今晚穆岚有别的行程了。”

      穆岚满是疑问地看着唐恬,心里想“我怎么不知道”,这时正好又有何攸同和穆岚都熟悉的艺人也到了场,远远地看见他们两个人先到了,就扬起声音打招呼。一群人说说笑笑结伴进了场,暂时也就管不了唐恬那忽然冒出来的“行程安排”了。

      等到活动终了她才知道这安排是一场酒局。穆岚心里不情愿,脸上流露出痕迹,被何攸同看出来后把她人拉在人少的角落,问:“出了什么事?”

      她看他神色,知道瞒不过去,索性把原委一口气说出来

      何攸同听完一时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问穆岚:“那今晚那桌酒局你想不想去?”

      穆岚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

      “那好。”

      于是他陪她到了停车的地方,唐恬果然是在车里等,又在看见穆岚身边的何攸同后略略有些意外和不满的样子,刚要说话,何攸同已经截过了话头:“唐小姐,今晚穆岚恐怕没办法去陪酒了。”

      唐恬皱眉:“你又是在搞什么鬼。”

      他极镇定地继续说:“因为今晚穆岚小姐要陪何攸同打桥牌。人我带走了。”

      说完也不管唐恬一下子变了脸色,只是转过头对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穆岚展颜一笑,就拉起她的手,直接走到自己的泊车位,为她开了车门送她上车,然后直接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一直开出好远,何攸同才把车停在路边,笑了起来。

      穆岚看他这样快活,虽然觉得有点胡闹,也忍不住笑:“攸同,你真是胡闹。”

      “不想去就不去,我救你出生天,你应该谢谢我才是吧。再说今晚本来说好了打牌的,我又没说谎话蒙她。”

      他说得句句是真,很有理所应当的气势。穆岚不禁想到早些时候自己和唐恬说过的“不管何攸同做什么,最后总能让人原谅他”的论调,又是暗暗一笑,索性不去想唐恬和酒局,爽快地点头:“既然你都说了我陪你打桥牌,那总要师出有名才行。”

      何攸同闻言又笑,踩下油门发动车子,一路绝尘地朝着他们都已经很熟悉的私人俱乐部开去。

      牌局打到两点左右的时候,何攸同和穆岚的对家中一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不得不匆匆离去。这忽然而来的变故教他们一下子也懒得在找人,索性提早散场了。

      早些时候裴意过来替何攸同换了辆不那么打眼的车子,方便他晚上送穆岚回去。回去的路上穆岚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何攸同说:“小裴倒是一点也没有变化。”

      “你是说长相还是性格?”

      “都说,还加上对我的态度。”穆岚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时间总是格外优待你,连你身边亲近的人也是。”

      裴意对穆岚的态度始终不失冷淡,就像是在戒备着什么,无论是穆岚刚出道的当初还是已经站稳脚跟的现在,都是如此。

      人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这点穆岚再清楚不过,何况裴意对她从没有前倨后恭,冷淡也冷淡得由始至终。提到裴意,何攸同的语气也是柔软了下来:“小裴的脾气的确是要改。”

      “我觉得他这样很好,直来直去,不伪装敷衍,处起来不累。”

      “这句话我不能转给他听见,不然越是变本加厉了。”眼看穆岚的公寓就要到了,何攸同开始减速点刹车,“到了。我开到楼下。”

      时间不早了,也没看到有记者埋伏的痕迹,穆岚也不客气:“那就麻烦你。”

      “鞍前马后,应该的。”

      他说起俏皮话来真是让人忍不住跟着笑。穆岚看着他,也慢腾腾地说:“有何先生作司机,不知道多荣幸。”

      他们互相打趣,不免又相视而笑。车子挺好后穆岚解开安全带要下车,何攸同叫住了她:“穆岚,等一等。”

      “嗯?”

      他下了车,从后座上捧出一个深色包装纸的大盒子,递到穆岚眼前:“今年的生日礼物。还是这样,先预祝你生日快乐。”

      穆岚的生日在盛夏,六月的下旬。而每年的这个时候何攸同都会消失一段时间,过三周一个月才再度出现。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又是不是去见什么人。曾经有记者查过航班,发现他的目的地是欧洲,可是无论怎么求证,何攸同那边的发言人都一口咬定“出门度假”决不动摇。在何攸同刚出道的几年里,这一直是个新闻点,各种各样的猜测很多,但随着时日过去,始终查不出真相,大家也就渐渐地默认了他的确是出门度假这么个事实。

      穆岚对此同样一无所知,她不问,何攸同自己又不提,就只当没这回事情。她接过袋子,笑着摇头:“这几年都是最先收到你的礼物,又要你破费。”

      “这只是因为我正好这段时间不在,所以只能提早送了。”他一耸肩,语气轻快地说。

      穆岚又一次道了谢,当着何攸同的面开了掀开盒子,里面照例是一瓶红酒,另有一个稍小的盒子,也不知道包了什么。

      她本不识红酒,也难得喝,近来很偶然的机会白晓安来家里接她,看见茶几上空了一半的红酒瓶子,还被穆岚直接倒进马克杯里喝,直呼可惜,穆岚经她一番解释,才知道这看起来包装也平淡无奇的酒,其实也包含了送礼的人的仔细心意:何攸同第一年送穆岚礼物,正好是她出生那年一支拉斐酒庄出产的一支红酒,三年来每年一瓶,酒龄都在二十三岁。

      今年收到第四瓶,穆岚看了看,始终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就对着何攸同笑了笑:“这酒比我越来越年轻了,攸同,你费心了。”

      “可人出生的日子只有一个,不然每年生日都喝一样的酒,不是也乏味吗?”

      “喝酒你是行家,晓安都比我懂得多。我上次拿马克杯喝你送的酒,被她好好上了一次课。”

      “我说过,人活在世上,首先就是要有趣,你要是喜欢,拿纸杯子喝也可以。”何攸同只要真心在笑,眼睛就格外深,整张面孔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飞扬。

      穆岚闻言也是微笑,又指着那没拆开的盒子问:“那这里面又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

      车子的空间毕竟狭窄,施展不开手脚。穆岚想了想,抬头问何攸同:“谢谢你的酒。不过给我喝怎么都有点牛嚼牡丹的意思,这样吧,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我家里还有点糖果和点心,可以一起喝一杯。”

      何攸同故意问她:“哦,要是被记者拍到怎么办?留宿穆岚小姐的公寓,到时候可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穆岚反而大笑:“你连我没出生孩子的父亲的虚名都担过了,还能更糟到哪里去?不过一切在你,绝对没有勉强的意思。平心而论,你应该比我更担心绯闻才对。”

      闻言何攸同一笑:“我从善如流。”

      穆岚在几年前就从新诚的宿舍搬了出来,另外换了公寓。也是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好地方,却在城市的另一头,远远地和程静言的房子隔开。

      何攸同搬着礼物,跟在穆岚身后进了屋子。穆岚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说笑:“认识这么多年,总算有缘一睹你的香闺,真是三生有幸啊。”

      穆岚勾起嘴角笑着觑他,门刚打开小花就闻声而来,朝着她的脚边扑上来。

      小花看起来已经好多了,亲昵地蹭着穆岚的脚踝咪咪地叫。穆岚蹲下身把猫儿抱起来,仔细一看,发现右边的前掌都有点肿了。

      打吊针打成这样穆岚也心疼,抱着小花反复抚摸它油滑水顺的皮毛。何攸同见一人一猫这样亲昵,跟着看了一会儿,才把手上的东西就近放在沙发上,顺势打量起房子来。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穆岚怀抱着猫不肯放开,轻声问他:“喝点什么?”

      何攸同接话:“先拆礼物吧,再决定喝什么。”

      他这样的坚持让穆岚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放开猫转去开礼物。小盒子套着大盒子,层层叠叠,穆岚耐心一件件打开,等到礼物亮相眼前,反而动作一停,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拿起其中一组。

      青花颜料勾勒出藤蔓和花朵,印在贝壳纹的白瓷杯子上,小小的一件杯子甚至盖不满手心,轻得感觉不出重量来。那图案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学画中国青花,但妙在疏密得当,留白得也很有中国花卉的古意,所以尽管是西洋瓷器的器形,整体看起来依然精巧雅致,两种风格融汇在一起并不显得生硬,倒是很有中西合璧之美。

      何攸同挑了一套六组,配一只同样花纹的茶壶,白瓷青花,在顶灯的照耀之下闪着柔和莹然的光芒。

      穆岚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儿这小巧的杯子,转头问含笑看着她的何攸同:“这花样看起来很新鲜,有名字没有?”

      “嗯,叫唐草。”

      “那这也是外国人改良的唐草纹了,传统的倒是忍冬牡丹荷花的常见。”

      “丹麦那边烧的。瓷器我也不懂,大概是吧。只是我记得你曾经在看一本瓷器书,就想起了这个。”

      他说得认真,穆岚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何攸同面前看过瓷器书。把杯碟小心地放回茶几上,又说:“真漂亮,攸同,你总是能找到有趣的东西。可惜我不喝茶也不喝咖啡,只能拿来当摆设了。”

      “你不是总叫助理帮你买咖啡?”何攸同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眉头。

      穆岚摇摇头,示意他随便坐,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出来:“那是工作要提神没办法。其实我老是失眠,所以平常只要有机会,咖啡和茶都尽量不沾。”

      “锻炼之后再睡呢?”

      “没什么用处。越是累越是不容易睡着。”

      “那看过医生没有?”

      这时穆岚一笑:“攸同,医生的自觉不要太敏锐了。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可惜这么精巧的杯子没什么机会碰上用场,美玉蒙尘,不然你带回去为它们再找过主人吧。”

      “哪里有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来的道理。不如想想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穆岚哪里一下子想得出来摆设之外的用途,暂时不去管,找了开瓶器连同那瓶刚收到的红酒一并交给何攸同,就先回房间把礼服换了。她挑了一身浅色的轻便的衣服,没特意修饰,只把头发扎起来,再回到客厅一看,酒已经开好了,何攸同也把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和暗红色的腰封,肩宽腰细,腿脚修长,脊背笔挺,天生的衣服架子。

      穆岚都觉得眼前一亮,笑着打趣他说:“你来我这蜗居,才是蓬荜生辉。我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开了窗,风凉下来了,要不要去阳台坐?我当初看中这房子,大半就是为这阳台下的风景花的钱。”

      何攸同点头说好,又在动身前叫住穆岚:“我帮你想到用处了。”

      “哦?”穆岚停下脚步。

      他拣起茶几上一截蜡烛,穆岚看见是自己用来安神催眠用的香熏蜡烛,也一愣,眼睁睁看何攸同把那不大的蜡烛放进杯子里,拿打火机点燃,灯光一起,就见幽幽的烛光之下,唐草花纹的剪影投在被映照得半透明的杯壁上,仿佛瞬时有了新的鲜活的生命。

      他看着穆岚一笑,把杯子托到她眼前:“借花献佛,送你一盏小小的灯火。”

      这杯子极小,而烛光又微弱,但忽然兴起的举动让穆岚与何攸同都觉得好玩,索性找来足够多的蜡烛,把六只唐草杯子都点亮,一一安置在阳台的小圆桌或是窗台上,然后才折回去拿酒水和点心。何攸同虽然是第一次到访,但穆岚也没有特别客气见外,在他提出帮手后也欣然答应。于是两个人就一边低声说笑,一边清洗杯碟和水果,一切准备就绪后再回到阳台,在各自眼前的高脚杯里斟了酒,又都放松了,靠在舒服的椅子深处看着眼前水泥森林散发出的泼天的光彩,感觉凉下来的夜风呼呼拂过身体,目光交汇时偶尔看一眼那如同在灯光中漂浮起来的唐草,人不禁有一刻走神,仿佛也跟着漂浮起来了。

      美酒如喉,又有朋友在身侧,很容易就懒散下来。穆岚觉得自己陷入流沙深处,神经松懈了,差点错过何攸同那句话:“……听说冉娜近期要再一次和新诚合作了。”

      穆岚诧异地扭头看向何攸同,后者的侧脸在烛光下格外动人,轮廓也显得愈发深邃。她没来由地心口一沉,竟然有些心虚似的地避开了视线,下一秒又如梦初醒地转回来,问:“哪里来的消息,我一点也不知道。”

      “周恺没和你提起?”

      “我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嗯,有这个事情。剧本据说已经写好了,资金也差不多到位,导演定的是孙国芳……”

      “这对老搭档又要再战江湖吗?“

      “分分合合四十年了,当初再怎么样怨恨彼此,闹得满城风雨,但毕竟是因爱生恨,也是轰轰烈烈爱过一场的。现在活到这把年纪,总该要想起好处吧?”

      穆岚静了一静,才转过头来笑着说:“所以冉娜演主角?真好,不知道配角是不是公开甄选,真想和她一起演一部片子啊。”

      何攸同也笑,举起酒杯致意:“想到一块去了。看来哪天要把周恺绑过来一起吃顿饭,好好逼问一下内幕。这几年他是越来越忙,人也看不见了。”

      这话说完穆岚一时没接话。何攸同是想到这处随口一说,但落在穆岚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番心事:程静言订婚之后,隔三岔五就往瑞士跑,只因为梁思常年生活在瑞士。不拍片不制片自不必说,公司的一些日常事务也开始交给其他人负责,周恺就这么被连提几级,开始接手公司的日常运营,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连打牌都找不出时间了。

      程静言过于频繁和长久地在瑞士停留,对外宣传当然是这一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感情稳定,两相缱绻,不舍得过长的分离,但在这圈子里久了,穆岚也知道有些话只能听一半,有些话连一半都不能听。既然恩爱到须臾不可分离,为什么在那场盛大的订婚宴之后三年,至今没有传出准确的婚讯呢。

      其中或许有隐情,但穆岚却麻木地觉得,自己已经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了。

      她甚至都忘记上一次和程静言单独在一起好好说一回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察觉到穆岚略带失落的出神,何攸同并没有出声提醒,直到她自己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有些掩饰地一笑:“是啊,他忙。”

      “这种消息藏不住的,如果真的有合适的角色,也总是有机会。不要急,等剧本出来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嗯,哪怕是个小配角也好……她上一部片子,是多久以前了?”

      何攸同想了一下:“四五年了。”

      在他们彻底放松下来闲谈的时候,小花也跑到了阳台。它的一只脚有点肿,跑起来一瘸一拐的不怎么利落,但看自家主人聊得那么开心,就直愣愣地仰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一发力,跳上了何攸同的膝头。

      腿上猛然一重,待看清是这个小家伙,何攸同笑着伸手去摸它的脊背,哄得这猫咪咪呜呜地在他腿上伸懒腰,恨不得就地打几个滚才好。

      穆岚看小花一下子变得这么乖顺,忍不住摇头:“它平时骜烈得很,病了倒乖起来了。”

      听到女主人的声音小花一下子直起身子,拿它那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但很快又被桌面上那盏火光摇曳的小灯吸引了目光,好奇地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头刚凑过去,蜡烛发出的光热又把它吓了回去,缩回何攸同怀里装可怜。但这么一动一静之间,扑起来的风让瓷杯里的灯光摇摇欲坠。何攸同和穆岚不约而同伸手来护,手不知不觉碰在一起,一抬头,看见对方的眼睛,一个笑了,另一个却没有。

      等那一苗火光重又稳定下来,穆岚才缓缓收起笑容,神色柔和地看向杯子和杯中的火光,说:“我想起个句子,‘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何攸同还是默然凝视着她,再开口声音也是极低,就好像生怕声音一高,就把眼前的涟漪似的灯火给搅开了:“这是哪里来的?”

      “是杜甫的一首写给老朋友的诗。开头两句和再后面两句意思都不太好,但是这句话难得应景。”说到这里穆岚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何攸同,“你没听过这首诗?”

      何攸同笑着摇摇头:“有点耳熟,又很可能从来没听过。你总是知道一些有意思的句子。”

      “攸同,有的时候我总觉得你不像和我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见穆岚眼中还是不脱惊异之色,他耸耸肩:“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用拉丁语背维吉尔或者《高卢战记》给你听。”

      “维吉尔、凯撒……还是拉丁语,有什么高中教这个的吗?还是你根本不是学医的?”穆岚听他这样说,愈是吃惊了。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何攸同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来,看着手中只留下一点点浅底的酒杯,慢慢说:“我在法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九岁到十五岁,那个时候在学校跟着学了一点。”

      “送去上寄宿学校?”穆岚也没在意,随口就说,“你看,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我妈妈的娘家在法国,她有一半犹太人的血统。”

      何攸同说得轻描淡写,但穆岚猛听之下,怎能不大吃一惊。以前她并非没有留意过,何攸同的五官轮廓鲜明,眼眸的颜色较之常人偏浅,哪怕是阴沉的天气下依然近于栗色,如果天色一好,眸色就愈浅。她以前只当时他生得好,各种优点集于一身,从来没想到混血这一点上去。

      看她这目瞪口呆的模样,何攸同还是不急不徐地说:“我外祖父跟着他的父母在二战期间来到中国,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在自家杂货店门口捡到一个因为战乱和亲人失散的小姑娘,青梅竹马生活在一起直到战争结束,后来他们回到法国,结婚,有了我母亲。”

      “这简直像一个故事了。”

      “人生总比小说要精彩。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是总听妈妈给我说他们的故事。”

      “所以你这次也是回去看……”她原本想说“看望你母亲”,说到一半猛地想起何攸同提过他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就有些唐突地停下来。

      话虽然没说完,但何攸同也听出来了,他点点头:“她是夏天去世的。所以每年我要回去扫墓。”

      “啊……”

      只要说起母亲,无论是谁,神情总会柔软下来,记忆里也总是有最美好最温柔的一段。穆岚不知不觉之中声音也放轻了:“难怪你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失踪’一段时间。”

      “我的家事,没什么值得特别通报的。”何攸同喝完杯子里的酒,给自己再斟上半杯,看见穆岚的杯子也差不多了,倾身过去为她也斟好酒。

      穆岚摇了摇杯子,又说:“所以你看这世上的事情多奇妙。明明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和事,却阴错阳差地联系起来,成为一个全新的开始。攸同,如果不是你外公外婆,不是因为你的父母,也许你现在正在法国某个地方,过完全不同的生活。说起来我还是这个观点,你虽然有着做明星的好天赋,但总像是还有别的正职。我想你就算做了医生,也会是个好医生。”

      “说起来有点好玩,我们家似乎有个传统,或者说诅咒也可以,我妈总是这样说——在某地认识,又远赴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地方生活。好像在某一个地方逗留,只是为了遇见某一个人。”

      说这番话的时候何攸同低着头,手指轻轻地抚摸过杯口,如同陷入一场长久的沉思中。他的额头泰半隐没在阴影之中,鼻梁和下颔一线反而更加清晰,略微垂下的眼睫长得失了真,像是被灯光镀上了微微的金边。

      忽然间蜡烛散发出的薰衣草的味道浓郁起来。穆岚有些仓促地收回目光,余光却在同时,瞥见小花顺着何攸同架在阳台栏杆上的两条长腿,微微颤颤地爬上了狭窄的栏杆。

      它走得一步一拐,穆岚的一颗心在瞬间提了起来。低声喊了声“小花”,她下意识地站起来想把它抱下来,谁知道刚站起来,落入腹中的酒的后劲随着大幅度的动作一下子发作起来,还没来得及够着阳台上的猫,穆岚先自己前脚绊住后脚,踉踉跄跄地往地上摔去。

      她心里直呼不好,但手脚和大脑都有点迟钝,兼之难以自控,只能闭上眼睛等着吃痛——

      可计划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倒是跌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

      酒精带来的手脚麻木还没有过去,穆岚的脑袋沉甸甸的,过了一阵才意识到是何攸同接住了她。他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住她的一边胳膊,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护住她后脑勺,尽管出手及时,但到底挡不住摔倒的力量,反而两个人乱七八糟摔作一团,穆岚几乎整个人都横着扑在了何攸同身上。

      衬衣的前襟划过她的脸颊,带来热辣辣的摩擦感;穆岚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想道歉,这一望,却是望进他眼睛最深处去了。

      明明是背光的暗处,依然看得见光,明亮专注之极,直能和最晴朗的夜空上的星星媲美,甚至还要亮,还要美。

      她的长发软软地拂过何攸同的手,又被晚风吹起几丝碎发若有若无地掠过他的脸颊。何攸同身上那惯用的略带清苦的香气倏忽传入鼻端,从未这么近也从未这样亲昵过,连眉心最小的一点动静都无可隐藏了。穆岚没来由地觉得口干,抿了抿嘴,反而把眼睛悄悄移开了,若无其事地坐起来,把已经从阳台上轻盈地跳下来还好奇无辜地看着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的小花捞起来,捏了捏它的颈子,回到椅子上后,还是没怎么抬头去看何攸同的眼睛,就这么垂着眼经好半天,才有点突兀乃至慌张地开口,只为打破这一刻微妙的沉寂:“……对了,想问你个事情。”

      “嗯。”

      低低的一声应允,像光滑而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这让穆岚不由得想起几年前从何攸同那里收到的那条红裙子。倘若声音也是有颜色的,那此刻的这个声音,一定不是红色,而是暗银色的,更光滑也更冷,似乎只有亲手触摸,才能感觉到真实的温度。穆岚觉得心口跟着这声音重重一颤。她忙稳一稳,等到稳住了,才笑着抬头:“是晓安,还有身边的几个小姑娘,托我问你用什么香水,他们想买来送人和自用。”

      说话间何攸同身上那淡淡的香味仿佛瞬间有了形状,就像一块轻薄的纱幕,温柔地罩住她的头脸。

      何攸同看着穆岚,留意到她的肩膀稍微绷着,却不提,摇摇头回答她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可以帮你问问看,等我下次回来吧,把答案也带回来。”

      “不着急。闻起来有点苦,像是有一点儿药味。”穆岚在这样注视下有点面红,所幸天色暗灯光暗看不清楚,什么都能遮掩过去。

      “我记得有白檀和月桂皮,药味可能是这里来的。”

      “医生的味道。”她一笑,终于把这陡然生出的不自在掩盖了过去。

      夏天的黎明总是来得早,眼看着朝霞已经远远地堆在了天空的尽头,而唐草杯子里的烛光也燃烧殆尽,无声无息地灭了。

      何攸同看了眼手表,站起来起身告辞,穆岚和小花一齐把它他送到门口,临走的时候穆岚扶着门,说:“一路顺风。等你回来我们再给你接风。”

      “谢谢你。你也多保重。到时候再见。”

      说完这句话何攸同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小花的脑袋,手指无意地擦过穆岚的手背,这触感诡异地持续了很久,直到何攸同离开好一会儿,穆岚还是背靠着门不无乏力地想,像何攸同这样的男人,原来不管私交好到什么程度,都是不能约进家里做客的。时至今日,她终于多少明白原来他哪怕什么也不做,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也足以让许许多多的女人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一般投身其中。

      他当真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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