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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正道世家 ...

  •   饶是青雨再冷静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迎过去嘴巴一扁,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少爷!少爷!”

      徐长老走得极快,红妩也忙迎上前,这才看清他怀中的江云怀面色苍白若纸,唇角还有隐隐血痕,胸前的青衣上更是被暗红血迹洇湿一片。

      红妩凑到跟前,江云怀的长睫微颤了颤,轻轻张开,看到红妩,低声开口:“顾小姐……”

      红妩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回答他,只是忙把手交给他。

      满头大汗地把江云怀放在床上躺好,徐长老急得直搓手:“文大夫那老朽怎么还没来!”

      靠在枕上,江云怀轻咳了两声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还镇定:“不用急……还死不了……”

      徐长老手也不搓了,跺了跺脚道:“盟主你……何必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江云怀微挑了挑唇角,却撑着床沿重新慢慢坐起,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众人,深黑的眼睛飘摇了片刻,最终停在了身边的红妩身上。

      红妩心中一动,忙矮下身体,抱住他的肩膀问道:“云怀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她从来对着江云怀都是“美人”、“盟主大人”地叫,这次亲昵地叫出了名字,居然也叫得纯熟自然。

      靠在她怀里,江云怀极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嘲讽浮上面容,却异常苦涩:“顾小姐……我没能护住她……”

      轻声说完,他就侧过头去,唇角又涌出一缕鲜血。

      红妩还没怎么样,一旁的青雨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少爷……你要保重啊……”

      文大夫总算提着药箱一路小跑了进来,徐长老一把提住他的领子丢到床前:“快给盟主把脉,出了什么差池老子就扭断你这老山羊的脖子!”

      文大夫先号过脉,又以银针疏通江云怀的血脉。除了青雨的抽泣声和徐长老不住握拳的声音,旁边一圈人都沉默地静观着事态变化。

      文大夫忙碌了半天终于收起针来,拈拈颌下几缕灰白相间的山羊胡,道:“盟主乃是骤闻噩耗,痛极伤血。病虽属急症,但如果将养不好,只怕留下后患。”

      红妩在旁听得着急,忍不住插嘴:“什么噩耗?出事了么?”

      这话说得太不合时宜,青雨立刻抬头瞪了她一眼,旁边几个长老的目光也带了些异样。红妩正觉得尴尬,手上一凉,竟是躺在榻上的江云怀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低咳了一声,江云怀开口:“文大夫,云怀不敬,是不是可以请诸位到房外去?”

      他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神色也疲倦之极,徐长老听了忙道:“盟主您先休息,我们不打扰你了,马上出去。”

      看着房内挤了满满一室的长老们陆续出去,红妩不由开始暗暗同情起江云怀了。任谁正病得半死不活,床前挤了这一群人物,心里也不会好受。

      眼看长老们快退完了,红妩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走,江云怀抓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轻声道:“顾小姐……红妩……你留下怎样?”

      话音淡淡,却还是还带出了一丝被极力克制的虚弱。红妩瞥了一眼门口那些长老的背影,低头把语声放柔:“好,云怀,你别为难自己,好好休息……”

      长老们出了门之后并未马上散去,而是在门口围着文大夫问东问西。文大夫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无非是盟主身子损伤不轻,起码要静养恢复月余,不能再操劳事务等等。

      等这些人真的散去,江云怀才支着床沿靠坐起来,红妩看到外面青雨可怜兮兮地抱膝坐在台阶上,就对他说道:“你这个小跟班吓得不轻啊,要不要先安抚一下。”

      轻咳了几声,江云怀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早已没了刚才的疲倦虚弱,湛亮如旧,道:“无妨,以后再说这个不迟。”

      红妩点点头,道:“那么江盟主,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么?”

      江云怀挑起唇,这一次他唇边的笑容异常苦涩:“方才在大堂上,武林盟的探子传回一个消息。海宁卫家,在昨天夜间惨遭魔教血洗,无人生还……”说到这里,他轻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卫家的二小姐卫紫堇,是我自幼文定的未婚妻子。”

      红妩也一愣,她在武林盟厮混了这几天,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对武林掌故一无所知,也打听出了江云怀的出身和他这个未婚妻的身世。洛阳江家和海宁卫家同属武林四世家,两家也是多年至交,因此身为江家长子,江云怀十分年幼之时就和这位卫家二小姐结下了文定之喜,只等卫小姐及笄后成亲。

      可甚至还没等到卫小姐及笄,卫家竟然就有了灭门之祸。

      只是,身为武林世家,卫家的穿云剑素有称霸江淮一说,就算魔教再猖狂,又是怎么在短短一夜之内,就把卫家满门斩杀的呢?

      江云怀微顿了一下,接着续下去:“紫堇她……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

      红妩点头道:“我知道,你很爱她对不对?所以听到噩耗才会痛极呕血。你这个人平时淡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想到还是挺情深意重的。”

      这话真不知道是夸还是骂,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江云怀最终还是苦笑道:“多谢顾小姐夸奖……”停了停,才又道,“如顾小姐所见,如今武林白道情势危急,卫家被害之后说不定还有正道门派要遭劫,所以我逾越一说,想请顾小姐帮个忙。”

      红妩怕他说话太过费力,忙点头答应:“好说,什么地方用得着我,冲锋陷阵,在所不辞!”

      江云怀笑了笑:“当然不会是让顾小姐去冲锋陷阵,这个忙,只是请顾小姐在接下来几天内,尽量都在我周围不要离开,另外要和我显得亲近。”

      红妩前后一想,立刻明了:“就像刚才一样?”边说边略挑了眉毛,“你未婚妻刚遇难去世,你才为她呕过血,看到我这个半路结识的女子,却又是呼唤又是求我留下来陪着你……你这是在做给谁看吧?为了让他们以为你不过是个沉溺于儿女私情的年轻后辈,甚至为此伤身劳神、一蹶不振……”

      江云怀没想到她如此通透,轻咳了咳解释道:“是……武林盟中必定是有内贼,卫家庄外布有九道机关,戒备森严,若没有内贼串通,何至于会在一夜之间陷落?”

      红妩连连颔首,抬起头来一笑,她正经不过一刻,立马就恢复了惫懒无赖的本性,笑眯眯地看着他:“事成之后,你要谢我……第一、要叫我红妩;第二,要以身相许!”

      此后几天,江云怀在小院中静养,红妩也摆出一副红颜知己的架势,湖也不游了,小船娘也不调戏了,天天守着江云怀足不出户,十足改头换面温良贤淑起来。

      因为静华身子素来不好,红妩做起照顾熬药这样的事情来居然也有模有样,不过“照料”的同时,也就理所应当地像以往腻着静华一样,明目张胆地吃尽了嫩豆腐。

      不过静华总是温和笑笑,任由她色胆包天地下手,江云怀就没那么好说话,红妩几次偷偷摸摸想把爪子往他衣襟里伸,都给他要笑不笑地捉住手腕扯了出来。

      好在红妩早练就了一张厚脸皮,当场被抓住也不见一丝惭色,照旧嘻嘻哈哈地继续动手动脚,看得一旁的青雨大皱眉头。

      他们在这里偷得片刻清闲,武林盟中这几天可绝不平静,各路正派掌门侠客得到卫家的消息,络绎不绝地聚集到了金陵。

      江云怀病着不能出来主持事务,武林盟中的几位长老就把事情都接手了过去。其中葛长老资历最老,立刻被其他几位长老奉为圭臬。对江云怀最拥护的徐长老性子暴躁,难堪重任,短短几日,武林盟内已经隐隐有了架空盟主的架势。

      红妩懒得去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江云怀也像毫不在意,除了每日修几封密信让青雨带出去之外,一心一意休养身体。

      这天下午红妩正在院中的竹林前逗弄一只不慎落入她魔掌中的小青蚂蚱,青雨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少爷,顾小姐有客来访。”

      这几天倒是头一次有访客来找她,红妩大感兴趣,立刻扔了书卷,问道:“谁?谁找我?”

      说话间青雨身后那个人已经缓步走了进来,白色身影在一片繁花中怡然安闲。静华手持一管竹箫,抬头望向这边,展颜一笑。

      “静华哥哥!”飞走几步,红妩抢过去一把抱住静华的身子,惊喜异常,“静华哥哥你怎么来了!”

      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静华微笑道:“既然你这丫头总不知道回家,我自然只好出来寻你了。”

      红妩自懂事起还没和静华分别这么久过,这时候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肯撒手。耳旁是熟悉的柔和嗓音,抬头看到他唇角微勾,轻笑着的眉目就在眼前,她兴奋得满脸通红。等红妩抱够了,这才拉着静华坐下。

      一直静立于一旁的江云怀走过来向静华拱手道:“不知苏州神医慕先生到访,有失远迎。”

      红妩虽然知道静华懂得医术,但一来他只是在家自行研习,从不替人诊治,二来也没见有人到顾府求诊,现在就忍不住问:“静华哥哥,你真的是云怀说的神医么?”

      静华还没回答,江云怀就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搞了半天你还不知道你表兄究竟有多大名声啊?”

      红妩一听,惊异地睁大眼睛:“静华哥哥很有名么?”

      江云怀笑了一笑:“好吧,我问你,你静华哥哥的医术是师从何人?你知道么?”

      红妩想了一想,她对美人以外的事物向来都不大用心,一时要想起来还真不容易:“静华哥哥的医术是家传的吧……我听娘说舅舅就是个名医,静华哥哥还有师承么?”

      江云怀笑起来:“这就对了,苏州神医没有师承,来历成谜。他虽然近年来才现身江湖,鲜少救人,每次出手却都显露绝顶医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姓慕,居住在苏州,常着白衣手持一管竹箫,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真实姓名。”他说着,看向静华笑了笑,“上次我在苏州见慕先生身着白衣手拿竹箫,气度高华出尘,因此才冒昧询问,希望慕先生不要怪罪。”

      常在身边的人被说成了这样的神秘的人物,红妩早听得一愣一愣,这时候抓住静华的衣袖,兴奋无比:“静华哥哥,原来你真的是江湖中传说的神医啊!”

      静华向她笑笑,又对江云怀拱手道:“江公子客气了,在下的医术的确算不上高深,那几次救人也是无心之举,不说出姓名只不过是因为在下并非江湖中人,不想多惹事端罢了。”

      红妩还沉浸在“静华哥哥原来是神医”的兴奋中,一把抓住静华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拉着静华又站起:“对了,静华哥哥,云怀前两天受了内伤,你快替他诊治一下吧。”

      “我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不烦劳慕先生也可以。”江云怀笑了笑也站起,不大赞同地看着红妩,“倒是你静华哥哥路途劳顿,你怎么都不让人先休息一下?”

      红妩倒不是不关心静华,只是粗心大意惯了,听了这话,赶紧又拉着静华往客房里拽:“静华哥哥你是不是累了?快休息一下!”

      这风一阵雨一阵的性子还真是说来就来,被她拽着走,静华只有摇头轻笑了笑,同江云怀拱手暂时道别。

      当晚静华被安排在江云怀院里的客房中。红妩人生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美人和静华哥哥,现在两样齐全,连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也懒得装了,等静华在客房中安顿好了之后,立刻捧了酒壶把两个人都拉到院内的凉亭里。

      她一高兴就喝得多了,喝醉了就一手抱住静华一手抱住江云怀,对着升起的新月哇哇大叫,看得一旁的青雨大皱其眉,暗暗腹诽。

      闹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红妩头疼欲裂,迷迷糊糊觉得额头上有微凉的手指在轻柔按压,缓解痛楚。睁开眼睛,静华换了一身白衣,正坐在床边用手给她揉着穴位,看她醒来,就笑着训她:“醉酒的滋味很好受么?”

      红妩嘻嘻笑,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腰撒娇:“我见到静华哥哥高兴嘛。”

      含笑瞪她一眼,静华按住她不安分扭动的脑袋,手指继续不轻不重地给她揉着:“以后一个人在外,酒还是少沾为好。”

      红妩答应着表示听到了,听他话里有告别的意思,就缩缩肩膀问:“静华哥哥,你这次来,不是要抓我回家啊……”

      “我带你回去,然后你再自己跑出来么?”静华对她的脾性早就了如指掌,笑笑看她,“姑姑忧心你的安危,让我过来照看。”

      红妩缩头吐吐舌头,把头舒服地枕在他的腿上不想起来。抬头看到他微勾着唇角,窗外白色的日光照过来,在那微垂的长睫下投下淡淡阴影,竟是随时可入画般的清隽。

      静华的容貌当然不差,红妩整天在外面嚷着要找美人,她家中却早就关着一个。静华虽身子不好不常出面,但已经有不少千金小姐惊鸿一瞥后念念不忘,天天围着顾家布庄转了。要是交际多一些,顾府大门只怕早就被提亲的车马堵上了。

      眼前这含笑低头的样子红妩已经看过千百遍,却还是一时没忍住,伸手就去抚他的脸颊。

      乱摸的禄山之爪被握住按在床上,静华笑着看她:“头疼就老实点。”

      红妩岂会被这一点呵斥吓退,笑嘻嘻地继续往他怀里蹭,一脸惫懒占足了便宜:“谁让静华哥哥长得这么好看……”

      两个人闹着,青雨正巧从门口进来请他们出去用早膳,抬头看到红妩躺在静华膝头动手动脚,本就不好的脸色立刻又青了一层。

      静华虽然说过并不是来带红妩回家的,但他也没有立刻启程回苏州,而是留下为江云怀医治伤势,调养身体。

      有静华哥哥和云怀美人在身侧,红妩自然满意无比,每日拉着两个人在小院中对弈钓鱼,不亦乐乎。

      这一天红妩独自走在廊中,迎面青雨就过来堵住她的路,面色不善,道:“顾小姐,你既然跟慕先生两情相悦,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家公子。”

      红妩脚步一顿,她跟静华自小亲厚,所以觉得亲昵之举都是理所当然,还真没想过什么“两情相悦”,不过她成心逗一逗江云怀这个过分严肃的小书童,嘻嘻一笑,道:“我就不能两个都要了?”

      青雨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红妩倒是更加得意,大笑不止。

      尽管这里时光安逸,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两天后卫家的灵柩运到武林盟,江云怀白衣宽袖,布冠束发,如披重孝,候迎在新搭建的灵堂之中。

      其时各大门派掌门和武林盟中长老都在,棺木络绎不绝进入灵堂,乌沉一片不见边际。肃穆中江云怀从容整理衣衫,越众站出,道:“诸位前辈,今日武林盟清理门户,请诸位做个见证。”说着一顿,“堂堂武林盟长老,以密信私通辉教魔人,祸乱武林,酿成惨案,罪孽万死莫赎!”

      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函抛在地上,他唇角有冷笑:“钱长老,这封密信,可是辉教左护法给你的亲笔书信?”

      浑身猛震,钱长老立刻脱口而出:“为何污蔑老夫!”

      江云怀不答,只见大堂外踉跄走入一个蓝衣青年,未及走进,便闷头跪倒,道:“师父!卫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我们不能再造罪孽了啊!”正是钱长老最为亲信的二徒弟吴英舟。

      有亲授的徒弟站出来指证钱长老通敌,堂中立时哗声大作。

      钱长老面色煞白,看着跟在吴英舟身后的青雨,瞪向江云怀:“江盟主,老夫究竟哪里得罪了盟主,你竟下如此杀手?”

      任堂内怎样喧哗,江云怀只是负手望向那一片停着的棺木,这时也并未转头。“钱长老,你并没有得罪过我,只是卫家一百多位英灵死不瞑目而已。”他一字一句淡淡地道,“你不忿我青年继承盟主之职,对我积怨已久,密通夜逐,向他泄露我的行踪也就罢了。为何要把卫世伯每年会在端午前后闭关半月的消息也泄露出去?”

      转头望过去,他眸中冰冷如刀:“钱为歧,你为一己私怨勾结敌方,已是不仁不义,进而通敌谋害无辜性命,更是罪无可恕。今日不惩处你,武林盟再无面目立世!”

      证人和证物确凿,再加上各派掌门都在,钱为歧知道这次必定逃不过去,面容惨白地看着江云怀,突然笑起来:“昔日葛长老就说过让老夫不要小瞧你,果然不错,不愧是江家的人……”

      他呵呵一笑:“不错,是我写下密信,告诉夜逐你在苏州。是我通知辉教,卫家端午前后有机可乘!”扫视过堂中的群豪,钱为歧大笑,“什么白道□□,什么武林正义!老夫为武林盟二十多年出生入死,却抵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什么狗屁四大世家!卫家灭得好!老夫大快胸怀!”

      钱为歧当众狂态毕露,被悄然围上的影卫拿下,他现在已经不顾身份,身上被五花大绑仍旧骂口不绝,猛地朝着江云怀“呸”出一口吐沫:“小贼,拿一个死了的老岳丈,换来处置老夫的理由。”说着哈哈大笑,“我看你觉得这个岳丈死得很好吧?”

      这话实在说得有点过分了,在一旁的红妩都暗暗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被江云怀伸手拦住,淡淡道:“穷途末路,只不过占些嘴上的便宜而已,不必管他。”

      这次江云怀以退为进,不费一兵一卒就出其不意地揪出了武林盟中的内奸,不但肃清了武林盟中的隐患,也拔除了钱为歧一系的势力,威望大增,可谓一举数得。

      对钱为歧及其亲信的惩治还要改日定夺,不多时诸人拜祭过卫家英灵之后就散去,只留下守灵和杂役的弟子。偌大的灵堂是临时用木桩和白布搭建的,现在人一走,风吹灵幡,更显得凄清。

      等人都出去得差不多了,红妩走过去站在江云怀身后,问道:“你要守灵,还是要走?”

      仍旧在棺木之前站着,仿佛是在出神,江云怀隔了片刻才回头看看她,笑了一笑:“红妩,这是卫世伯的棺材。”

      红妩一愣,“啊”了一声,看着他脸色苍白,身子蓦然一晃,居然差点跌倒在地。

      吓得红妩连忙搀住他的胳膊,扶他靠在一旁的木柱上休息:“云怀?”

      轻摆了摆手示意无事,江云怀笑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年幼时练功贪图进益,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还是卫伯伯教了我吐纳归元的口诀。”

      他淡淡说着,脸上还是一派无喜无悲的神情,嘴角甚至含了一点笑意,只是脸色却越发苍白。

      静静看着他,红妩沉默了许久,才道:“江云怀,怪不得刚才钱为歧会骂你。你这个人很奇怪,嘴里的话没有一句像真心的,脸上也戴了面具一样,所以就没人把你往好处想……”她顿了顿,“这里没人了,想哭就哭吧……不用勉强着笑。”

      愣了片刻,看着她,江云怀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哭什么?只是揪出来一个钱为歧,要报卫伯伯和紫堇的仇,现在还早。”

      脸色依旧苍白,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他挑起唇道:“辉教么?黑白两道对峙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了结一下了。”

      默默看着他,红妩突然开口:“对不起。”伸手握住江云怀垂在身侧的手掌,红妩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对不起,这几天来一直拉着你玩闹……你没有说过,我就以为你不是那么伤心。”

      江云怀的手很修长,关节上有着些练武人特有的老茧,红妩把自己的掌心贴着他的:“云怀,如果你还要去做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她这一次没有带任何的戏谑和轻浮,那双桃花眼中映着灵堂中白色的光,分外明亮,“云怀,我真的喜欢你。”

      卫家的丧事办了七日,因为是横祸惨亡,足足请和尚和道士超度了七天七夜,等七天七夜之后才选定了墓地下葬。

      江卫两家关系匪浅,又身为武林盟主,丧礼从头至尾都由江云怀主持。他脸上虽然一贯看不出悲喜,但到最后下葬那天,脸色已经苍白到众人皆能看出。

      丧礼落定三天之后,就是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

      静华本来准备和顾老爷顾夫人一同过节,却被红妩硬拉了下来陪她。

      这天金陵城中赛龙舟、赶集市,热闹非凡。红妩一手挽着静华一手挽着江云怀跑到街上,拉着他俩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嚷着要吃粽子,一会儿又看中了人家货摊上的绢花。一天下来,静华和江云怀手中各多了几盒红妩买来的零碎。结果红妩还是留恋在摊贩前不肯回去,一眼瞥到那边有个杂耍的台子,甩手间就跑了个没影,独自挤到前面看两只小猴翻跟斗。

      这个杂耍班子是从川中而来,戏猴也跟中原有所不同。小猴子毛色油光,一双漆黑的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先是骑了独轮的木车,后来又爬到刀子绑成的长梯上荡来荡去。红妩看得目不转睛,浑然不觉过了多久,等她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四周都是散集后回家的行人,早就没了静华和江云怀的影子。

      她只好沿街寻找,这时夜色已深,行人渐少,只有一棵大槐树下支了一个面摊。守摊的老汉忙着往炉火里添柴,旁边几张桌椅上只坐了一个吃面的顾客。

      黑色的宽袍垂在长凳上,那个食客边等着面,边用手指打着节拍,口中随意哼出曲调。

      红妩本来打算从面摊前经过,看到夜风中他这样悠闲,就笑着搭了一句话:“这位兄台,好兴致。”

      那人闻言,手上节拍不停,抬头看了看她。红妩这时穿的还是男装,那人也笑道:“多谢兄台,还好。”

      这人生了一双斜挑的凤眼,灯光下一笑,彷如优昙初绽,眼角眉梢,都是风情。红妩见了美人就走不掉,立刻一个转弯也坐到了面摊前:“老板,给我也来碗馄饨面!”

      她正巧坐在人家对面的桌上,那人就笑笑地看她。红妩清咳一声:“这走了一天,晚上就是容易肚子饿。”

      本以为这样的美人不好搭腔,谁知对方却意外地随和,红妩没扯几句,话头就被接了过去。对方谈吐不俗,见识渊博,两人随口聊了几句诗词歌赋。

      等馄饨面吃完,红妩正想着该怎么套出美人家住何处,就见对方笑着站了起来:“兄台,一同走么?”

      美人主动打招呼,红妩自然忙不迭答应,跟着人家就走。

      几步外就是另一条僻静长街,那人不紧不慢地当先走着,黑衣飘摇。红妩紧赶了几步追上去,呵呵笑道:“兄台,我们聊了这么久,在下还不知兄台姓名啊……”

      那人回过头,一双凤眼看向红妩,微勾了唇:“其实今日和你一起出来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和我是旧识……”

      红妩一愣,还没想通美人这是什么意思,颈中突然一麻,眼梢瞄到一块翩然而至的黑色的衣角,接着就陷入昏黑,身子向后软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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