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子——妖精国骑士》月夜见

7、第七章 姐与弟

　　很久很久以后，当玉蛇孤零零的被置放于吉利王国的占卜师塔中时，它渐渐的明白了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有着防备和警惕感，为什么会时不时的、单单对着迪欧王子有着敌视和攻击心理……然而不由自主的，它却仍然总是会回想起过去的那一段段稍显轻松的幼年时光。
　　那时候的玉蛇，已经习惯于懒洋洋的盘在秘石周围沉睡，偶尔醒来，也不再理会斜射过来、近在咫尺的阳光，更学会了无视来来往往、或强或弱的人类。
　　那时候的玉蛇，既讨厌被人类的复杂情绪感染的悲伤，却也不愿就此遗忘过去，仍在固执的等待着承诺归来的主人，但也总觉得实则希望渺茫……

　　还记得最初的那一次，主人曾说过“不属于这里，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因此，玉蛇总是在想，主人是不是只是暂时回去了？所以，还是有机会回来？
　　它也不得不疑惑和担心，人类能超脱死亡，越过时光海吗？即使世界的规则可能不一样，但已经身处其中，谁又能脱离拘禁、吞没灵魂的冥府，或者离开属于死者的光之王国呢？
　　它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会不带上自己，究竟又能去了哪里……

　　时常会懊恼的认为自己以前真不聪明，错过了太多的蛛丝马迹和挽回的机会，时常会静静的回想着过去的点滴，期盼着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常会微微抬头眯起眼睛看着，希望沐浴在阳光中的会有记忆中印象深刻的身影，会有人和以前一样的给自己一个“惊喜”……
　　朦朦胧胧之间，玉蛇隐约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和在一起的人——那居然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在摇篮里面，需要自己保护着的婴儿，以及小小的主人——它立即抖擞精神、抬头立起身扑过去，发出了喜悦的尖啸，想挨过去呼唤、述说和提醒。
　　然而仿佛被无声沉寂的空气、透明坚固的冰霜所阻隔，漫长的时空差距、不被容许介入的过去，提醒着它的无能为力。

　　于是在此时此刻，仿若稚儿的玉蛇只是疑惑的环顾了一圈带来莫名感应的四周。
　　隐隐约约的，它似乎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位于精美恢弘的殿堂之中，盘踞于华贵高台之上，那个巨大强悍的自己，究竟是属于过去，还是来自未来呢？出现得突然，扑过来的动作很快，消失得也更快……还有喜悦胜于悲伤的神情，是想干什么、说些什么？自己的警觉感，是不是源于这些诡异的景象？
　　不解的压制住之前猛然升起的战意，它摇着头甩脱了很难有答案的疑问，默默的偏头倾听着姐弟俩的心灵对话，好半晌才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缩回了昂起的头。

　　“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什么是穿？穿衣服？”边慢慢回想，边简单的回答着，迪欧的语气很是平静，即便是提问也听不出多少疑惑，反而有几分理所当然的在等待着解答。
　　这倒使得迪莉雅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想多了，赶紧强调道：“嗯，忘记了也好，那就不要回想了。负担少些，你就能更好的成长。不管以前是什么样子，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好好的、开心的活着，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长大。至于穿……就是原本不属于这里，却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不是穿衣服。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其实也可以算是又套上了一身皮囊了。啊，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当我在胡说，这些和你没关系的，忘掉吧！”

　　说得有些顺口，她好一会儿才连忙刹住了车，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弟弟的年龄，不能现在就把他当做成年人交流——尽管弟弟表现出的态度很适合倾述，而自己可能是憋久了也想寻找适合交流的对象……但不论他以前如何，现在都和玉蛇差不多，思维上还是偏向于新生的单纯、稚嫩，所以不能让自己的思维干扰他们……
　　可是新生的孩子最容易提出十万个为什么，显然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发，迪欧不紧不慢、锲而不舍的追问使得迪莉雅很快陷入了一大堆问号中。

　　“哦，不属于这里……那你是从哪里来呢？你觉得我也从那里来？那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忘记？你还记得？”
　　“……不要叫你你你的，要叫姐姐！”无言以对的迪莉雅瞪了一眼看热闹似的点着头，仿佛在附和着的玉蛇，半晌才磨磨蹭蹭的有些敷衍的开口，“这些问题啊……解释起来很麻烦，还是以后等小弟你长大了再说吧。来自哪里，去往何处……都是没有结果、争议不休的问题。不错，你有成为哲学家的潜质，以后可以自己研究的！”

　　“哲学家……什么是哲学家？有趣吗？”
　　“不有趣，也就是些想得太多的家伙。他们会把简单的事情说得复杂化，把容易理解的问题解释得很麻烦……嗯，再问下去我就更没时间吸收能量了，今天也就这么些分量，早点休息吧！”
　　有几分哄小孩的语气，也带着几分果断，迪莉雅到是并没有打算等待弟弟的回答。不过让她想不到的是，弟弟居然是在沉默了片刻，以致于自己都认为他已经休息了之后，有几分突然的做出了答复。

　　“哦……好吧，那你……姐姐也多多休息吧。”
　　迪欧的确是认认真真的考虑了半晌，才决定做出肯定的回答，以及称呼和身份上承认。然而估计谁都想不到，他的思考范围已经是相当的广阔，而回答的依据不止来自于刚才的交流和对答，也包括一直以来这段时间的长期观察。
　　他记得，在充满恶意的束缚中，身体难以承受且陷入沉寂时获得的支持；他记得，一直未曾中断的，即使自己无法做出反应也在持续着的援助；他记得，时多时少、断断续续、却始终在坚持输入着，不是些小数目的生命能源……
　　那些温暖的生命、活跃的生气，和以前怀有恶意的、被束缚着的温暖不同，没有憎恶、没有恐惧、没有悔恨，没有杂质，也没有其他任何念头，只是在尽力的陪伴着、单纯的付出着，期待着能有所好转……

　　不仅仅是本能和感悟，单凭理智而言，迪欧也能分辨出自称姐姐的精神体说的都是些实话，是的的确确在用行动帮助自己、保护着自己——虽然有些回答的话语有所保留和敷衍，虽然有时候也有些小恶劣的戏弄行径……但仍然还是值得依赖。
　　想到据说是父亲的国王看着自己的淡然、琢磨的复杂眼神，还有被称为天才占卜师、黑魔法师的奥尼的探寻和疑惑，以及刚才那条小蛇的防备与敌意……迪欧觉得自己暂时遗忘的，应该是最重要的事情、最真实的身份。
　　然而部分的遗忘，其实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之前觉得难以形容、不便明言，便也隐瞒着没有说出来，但他一直牢牢的记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长久的被遗忘、漫长的寂静、仿若亘古不变的虚无……还有被饱含着恶意、憎恨和悔恨的温热束缚，以及其他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之后，在脱离的过程中，经历的也是仿佛永不会结束的痛楚，带着由此而生的巨大屈辱，有着对世界、对他人甚至对自己的痛恨，还有着对自由的向往、未来的企图……

　　自己总是会慢慢想起来的，想起被遗忘的事情，想起最真实的自己，所以不用着急。
　　很长一段的时间里，这个姐姐可能会是暂时唯一能够信赖的……所谓亲人。
　　这个身体太过于脆弱，一直在依靠着她……如果她是那么期待着成为姐姐的，那么可以认同自己这个弟弟的身份，也认可她的那些话语，
　　所以，可以暂时忘记、不再回想，以便健康、顺利的长大……

　　迅速理顺和确定了这些，迪欧的视线在近距离照顾着自己的侍女们身上掠过，敏锐的从中感觉到了常见的可怜、同情，以及隐含着施恩、垂怜，还有……期待回报、若有所图。
　　不甚耐烦的被这些复杂的情绪包围着，仍然存在着的虚弱和脆弱感，令他再度有了将其做为备用吸收源的念头。
　　不过想到她们的生命力低下、补充得会很有限……另外姐姐说过的，这些侍女是在照顾着自己、对自己好，不能吸收，他决定暂时还是先忍耐一段时间——如果还是缺乏，不需要告诉姐姐，自己慢慢的行动，让人看不出来就可以了。
　　这么确认了实际情况和应对方案，迪欧很干脆的未再纠缠于能量的多寡，最终很自然的顺便提出了一个建议：“不过最好的办法……姐姐还是放小蛇出去自己找吃的吧。他似乎懂得很多，还很有精神、一直不需要休息，应该没有问题的。也只有这样，姐姐你才能真正得到休息、补充的。”

　　“喂喂喂，我今天还没吃的，全给你了。这里环境不好啦，我出去找一趟，还比不上消耗的！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你还是先老老实实休息吧！”
　　对此反应很快，玉蛇发现自己又被拖下水后，不满的仰头看了看隔着床，摆放在对面的摇篮，狡猾的借着地势之便和自身优势切断了彼此间的联系，这才诚恳的朝着无奈中的迪莉雅吐了吐蛇信子：“他的问题太多了，是应该早点休息。不过你也不能太偏心了啊，至少也要留点给我吧？”

　　“你也还要啊……怎么也会消耗得这么快？不是说只是第一次有些多，以后不需要费太多力？这可和你最开始说的可不一样啊，你吸收的那些力量……可不仅仅是我消散或浪费的吧？”
　　知道还有一个更令人头大的需要打发，迪莉雅提起精神，也用一堆问题砸了过去。
　　“咝，你太小了嘛，生命源的质量虽然不错，但总数量有限。我错误的用成年人的标准来衡量你了！”玉蛇到是适应力比较强，甩了甩尾巴，它很是理直气壮，“我可是一直没休息的在保护着你们，消耗得自然有些快。原本听奥尼说可能以后会还有袭击的，真可惜……一个敌人都没看见。”
　　它还边试探着，边撒娇道：“呐，你应该不会让我去吸收那些侍女吧？虽然可以不让她们察觉，一个来那么一点，但实在是太少了，我可不想费力不讨好的吃这些人！真饿了，还没遇上一个敌人可以吃……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终于确认了症结所在，迪莉雅郁闷的拍了自己一下，发现自己居然粗心的忽视了某些基本的问题——完全不应该放任玉蛇游来荡去的消耗和浪费，应该一开始就多多加强交流和沟通的……身体和精神不佳之类的，都不是理由的啊！
　　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有此类疏忽，她很快提出了处理办法并进行了安排：“我明白了，那么下一次吧。我总得自己不倒下去，才能供应你们俩吧？况且在你们之间，我要优先考虑的是弟弟的健康。你缺少了能量供应，也不过是限制行动、暂时休眠吧？实在不够了，你也就睡吧！”

　　“老二出生这一段时间……估计所谓的敌人还是没空的。何况奥尼还是天天来，保护结界也还在的。他说的以后，很可能是黑骑士团成立以后了。”
　　迪莉雅说得很肯定，因此玉蛇在三番两次的询问是否确定、出问题不会责怪自己之后，到也没再做询问，高高兴兴的缩回秘石中休息去了。
　　一直活动着的它，毕竟比迪莉雅更早知道很多事情，也估计自己这位小主人以后不会太睡得着了。所以休眠以前，它还刻意将自己的记忆输送、共享出一部分，让迪莉雅很清楚的又“听”到了一大堆八卦留言，以致国王和奥尼的商议。
　　于是本来就记挂着晚四个月出生的弟弟，总觉得这其中也蕴含着危险的迪莉雅，在熬过了信息量过大的头痛后，很迅速且无奈的了解到了此刻的现状。

　　古娜王妃临盆在即，黑血谷那些被留下来充当保护者的黑魔法师都如临大敌一般，全都在关注着未来的小王子。有的在天天祈求着黑神的保佑，有的在隔日举行着繁琐的祭祀……所以的确是没精力，也没时间再弄些小花招。
　　不过在此期间，国王和奥尼最担心的是迪莉雅的情况——尽管在宴会中，奥尼做出的官方说法、权威解释是魔法对决刺激了公主，促使吉利王室血脉中的守护力量觉醒。这不会随意伤人，只是会最大限度的保护公主自身以及周围的人，自动攻击敌人或反弹敌人的攻击……
　　然而他和国王都很清楚，多在吉利王室中传承着，拥有守护和攻击双重力量的秘石，需要人类和守护兽确定生命的盟约、共享着魔力，彼此滋养促进……但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被放出的玉蛇，现今却是一直处于活动状态，以致公主的睡眠时间明显加长，魔力的反应减弱不少，虽然并未曾损及健康，但这不得不令人有些忧虑。

　　因此，由国王授权，奥尼再次与吉利王国进行了联系，说明了这些情况，请求先提供理论上的协助，以及最迅速、有效的处理建议。
　　可惜据说有王城内一直有浓雾干扰，所以无法很顺利的远距离交流、透视，也始终难以提出妥善的解决方法。而且如同再强的占卜师都无法卜算自身命运一般，不仅仅公主和部分人的命运变得模糊、难以卜卦，越来越多的事件都有些难以再窥探……未来似乎不再局限于以往的轨迹，有了越来越多的分支和可能。

　　鉴于得到开春时分，吉利王国才能派人前来最终送别茵格王妃。
　　这一次联系的结果能确认只是：来人中要有熟悉秘石的王室、知识丰富的占卜师、能力卓越的白魔法师……务必保证这些人能协助公主控制住秘石，并在可能险恶的环境、变幻莫测的魔法对决中，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公主和王子的安全。

　　原来自己还是让人担心了……还好出的那个风头没惹出麻烦来。
　　迪莉雅在心中叹息着，在玉蛇的记忆中，父亲看自己的眼神仍是温和的，没有疏离和芥蒂，更多的是隐隐的忧虑和懊恨；奥尼的神情，有着若有所悟的惊讶、好奇和后悔，却也是担心、操劳居多……
　　不过她觉得，奥尼看得更多的是还是项坠，以及那时候只有他能看见的那条悠游自在、没心没肺、不知死活中的玉蛇。

　　“为你祈祷吧，下次你醒过来，希望不会被拿去研究。”这么为玉蛇默哀了一下，迪莉雅想着怎么能让奥尼和国王父亲知道自己的现状，减少不必要的担心——然后，再想办法更进一步摸清他们对自己的看法，让彼此安心和相处自然——就很快听到了一片尖叫声。
　　从声音中判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受到了惊吓，也有些人是带着些许好奇……不过还有少许有见识的人，是在表达欢迎的？

　　但不需要迪莉雅再做判断，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看见了用瞬间移动的方式来到自己的摇篮前方，突兀的、“闪亮登场”的奥尼。
　　之后很快的，她听到了难得急促的沉重脚步声，有失优雅却大力的推门声，也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最终，迪莉雅小小鄙视了一下自己的过重心思，终于放下心来，用笑容和行动来迎接走了过来的父亲，以及静静站在一旁充当着守护者的奥尼。